自从1994年离开家乡后，就一直没给先人们扫过墓。　

故人已逝，后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清明这天上坟祭拜，或许这只是一种形式，一种聊以自慰的“尽孝”模式，跟如今流行的“父亲节”、“母亲节”一样，阴阳同一理，大概就是如此。　

人过三十，思维逐渐冷静。年青时候脑子过于狂热，忽视了很多值得珍藏值得警醒的亲情，如今想来，惶恐！　人生在世，如过眼烟云，呱呱坠地到尘埃落定，辉煌与猥琐、富贵与贫穷，起点与终点大同小异。作为后人，对先人不管是褒扬还是鄙弃，不管是继承还是取舍，都应该在先人的休憩处，静静地沉思或者默哀或者追忆。祭品与冥币，先人已无法感受，作为后人，也只能是种精神慰籍。

我舅爷爷，也就是我妈妈的舅舅，是我们浩山冲有名的神侃大王，外号“乐胡子”。在国军部队几进几出的老油条，人很灵泛，曾官至尉官，后来在家务农，鳏寡一生。

不管是战乱年代，还是后来的动乱时期，他都过得很乐观，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他的一生就是一个迷，关于他的传说太多太多，可惜知道他的故事的老人都已作古。他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天天逗我玩，给我好吃的。大概是1981年他去世了，去世的时候他正带我在灶堂边烤火，他死得很安详，好象坐在那里睡觉了，我推了几下，没动静，平时对我宠爱有加的舅爷爷不理我了，我很失落，于是跑到田间去找爸爸妈妈，跟他们说，舅爷爷不跟我说话了。　

童年的记忆是碎片，在大人们的重复念叨中，才这么记忆深刻。　

我曾外婆，也就是我妈妈的外婆，她是个驼子，我小时候的幸福生活就是在她背上度过的。那时候刚开始搞单干，父母很勤快，天天在田间劳作，我就由我曾外婆带，一个驼子背一个懵懂的小孩，在田间踯躅蹒跚，不知道是温馨还是辛酸。　

曾外婆家有个小阁楼，上下靠一个木梯子，一天，她背我上去拿麻糖吃，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两人一起滚下来了，很幸运，都没事。只记得她抱着我连连叫唤，语气中充满内疚：“崽崽，没事吧；崽崽，没事吧……”　晚上还请了村里的和尚邓师傅给我“收吓”，邓师傅拿了碗水念念有词，然后在我的手腕上缠了几根白线黑线，曾外婆才放心。　

她是哪一年去世的，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在自家的菜园里摘菜，突然晕倒在地，在村民背回家时，已经去世了。　

我曾外公，也是个老军人，他去当兵不是抓壮丁也不是想革命，而是家里实在没饭吃了，才去当兵的。先参加的是国军，后来参加了解放军。他的行伍经历很少听他说过，也很少听村里人说过，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县武装部印发的挂历都有他一份。　

曾外公好象只有我外婆这一个女，我舅爷爷是我曾外婆领养的儿子。曾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他死的时候有点窝囊，是听信外村一个草药郎中的鬼话，说用野茄子熬汤可以治哮喘。于是，自己在田埂边上摘了几个野茄子用砂罐熬了吃了，就这样死了。　

曾外公、曾外婆、舅爷爷，都是我们村的，我妈妈是在他们家长大的，所以，他们的后事都是由我父母操办。　

他们去世后，我经常梦见他们，梦见他们经常来我的床头，于是跑出去跟他们玩，哪知道他们一下子不见了，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我想喊，也发不出声，喉咙好象被谁卡住了。醒来后，不是发现是脖子被蚊帐缠住了，就是发现自己躺到床底下去了。　

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这与迷信无关。　

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爸爸才6岁，我伯伯11岁，我叔叔3岁。就连我的父辈们都没印象了，在我脑海里，只有“奶奶”这个词语的概念了。　

由于奶奶去世得早，我爷爷就很辛苦，将我爸爸他们三兄弟拉扯大，其中辛酸可想而知。本来想续弦，可是我爸爸他们三兄弟不懂事，硬是被他们三兄弟逼走了一个他们的“后妈”。如今，他们三兄弟在一起的时候，说起这些往事，唏嘘。　

我爷爷是1998年夏去世的，终年80虚岁。那时候我在深圳找工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这10多年，我到处游荡，却从来没在回家的时候给爷爷上过坟，就连他的墓地在哪里都不知道。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抽自己的嘴巴。　

爷爷是我们那里出名的“文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几年，大部分人家里安神谢地写家先红白喜事，都是我爷爷写的对联。如今，他留给我们的，是一本他亲笔滕抄的书，叫什么名字我居然也没仔细留意过。——又抽了自己一嘴巴。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老人们的辛酸，更没留意过他们的故事，懵懂这么多年了，我该好好的反省自己，得去追寻先人们的足迹，或许，对我，对我的后人，该是份很好的教材。　

还有，他们的名字，我全然不知！更不用说他们的年月生辰了——想抽自己的嘴巴，算了，到他们坟头再狠抽自己吧。

太久远的先人，后人早已经忘却，而与自己有过接触的先人，在清明这一天不去祭拜，就有点罪过了。

我就是有罪过的人，十多年了，我总是因为这个或那个理由避开清明。今年清明，我必须回家扫墓，是叩见在天的先人，也是救赎自己的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