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事

我们家在村南靠近大堤的地方，有一座园子。先前，里面种着许多苹果树，后来，苹果树老了，结的果子又少又小。于是，爸爸就把它们刨了一些换成了桃树。同时，在桃树之间的空隙处还种了黄瓜、豆角、西红柿之类。另外，在靠近园门的地方，还有两株月季花，一株粉红的，一株金黄的。园子的尽头，在大堤的脚下，有一间小屋，一来为了护园，二来里面可以放一些农具和化肥等杂物。屋旁种了一棵梨树，数梢刚漫过房顶。

每年的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是这个园子最热闹的时候。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红中带白的苹果花，陆陆续续地竞相绽放。和煦的春风从它们之间轻轻穿过，无数的花瓣簌簌的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像是在演绎着一段美妙的恋情。风儿夹着各种花香以及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迎面扑来，沁人心脾，令人迷醉。几只麻雀在枝头做短暂的停留，唧唧喳喳的叫了一会儿，然后“扑楞楞”飞走了。蜜蜂们你来我往的在万花从中穿梭着，嗡嗡嘤嘤的忙个不停。偶尔有一只蝴蝶停在了花蕊之上，慢悠悠地扇动着彩色的翅膀。阳光穿过万丈晴空，柔和的撒在这座园子所有的生物身上，使它们瞬间焕发出美妙和谐的光彩和更加勃勃的生机。

记得，后来姑妈带着表弟来了。那时候，姑父在外当兵，他的老家已经没有什么近人了。所以，姑妈就搬进了那间小屋，于是那间小屋也就成了她们的家。这时的园子比以前更干净了，也更有生气了。

放学以后，落日的余晖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我放下书包，迫不及待地奔向那座园子。在那里和表弟在一起，我可以教他背唐诗，或者在一起过家家。玩累了或口渴了，就钻进菜地，拧下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你一口我一口的嚼起来。那年我十二岁，表弟比我小九岁。和他在一起，我年轻的心里忽然有了那么多的成就感。因为我会背很多唐诗，而他不会。我也可以故意的在他面前把糖瓜嚼的“咔咔”响，而他只能一边大声喊着姐姐，一边哭的撕心裂肺。我还比他跑得快，当我轻而易举地捉到一只蛐蛐时，他却摔倒在了离我约十米远的地方，脸上手上沾满了泥土。这些事，我从来不怕被姑妈知道，姑妈是很疼我的，她从来都没有因为我欺负了表弟而责备过我。等到了星期天，我就领着表弟去堤坡上找田茄和青麻桃。田茄的果实和青麻桃的种子是可以吃的，这两样东西在我是不算什么，然而却是表弟的“美食”。田茄的果实深紫色，有黄豆粒大，有点酸，又有点甜。它很不容易找到，而青麻桃却随处可见。每当这个时候，表弟都会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手，看我将青麻桃的种子一粒一粒的剥出来。剥完一个青麻桃，他张开嘴巴，然后我把手掌按在他柔软稚嫩的嘴唇上，“美食”一股脑都倒进他的嘴里。那种感觉真是快乐极了，我快乐，表弟也很快乐。有时候，我也骑着妈妈的那辆旧“飞鸽”，把表弟放在前头梁上的小铁椅上，到村边场院里玩儿。我的车技不高，所以坐我的车对表弟来说是很危险的。有那么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在场院里玩儿，忽然，我看见了一只红脑袋的大蜻蜓，就骑着车追了上去。没想到，那蜻蜓却故意似的，转起圈来，而且越转圈越小。最后，我和表弟连人带车一块儿摔了。幸好，老天爷眷顾，摔在了麦秸垛上。我的手上划了个口子，小表弟也吓的哭个不停。我变着法儿的哄他，直到太阳偏西，逐渐变大，然后慢慢的从天边隐去了，我才背着表弟推车回了家。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或者等表弟长大了些以后，我都觉得他坐我的车子心有余悸，虽然他表面上并不反对我带他。

再后来，姑父转业，姑妈就搬到镇上去了。我也到八里以外的中学去上学了。有一天，姑妈带着表弟来我们家玩。长时间不见，我们玩得很开心。下午，表弟哭着闹着不愿让我去上学，于是我就说晚上给他买一种跳跳糖，含在嘴里会上上下下的跳。先前，确实见同学买过这种糖，但等到我去买的时候，人家已经没有了。失望之余，就买了两毛钱的锅巴回来了。结果，表弟尝了一个，发现含在嘴里根本不跳，就悻悻的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内疚感，失败感。我想我还是欺骗了他，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在别人的伤心之上寻找快乐的小女孩了。即便表弟知道我在哪件事情上戏弄了他或欺骗了他，他也不会撒泼或到我妈那里去告状。这一点，是我从任何与他同龄的孩子身上所不曾发现的。这就是他的懂事之处，他的懂事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产生愧疚之感，迫使我对自己从前的那些过失而后悔。我曾经没把他看好，让他从床上摔到了砖地上，额角上的疤到现在还清晰可见；我曾经为了一袋虾条或一根冰棍儿气得他伤心痛哭；我曾经让他拿着刚烙出来的油饼满院子追我，结果他摔倒了，饼上沾满了土，他哭得流泪，我笑得流泪。于是，我很想弥补，我想给他买很多好吃的零食或玩具。可惜我没法做到，那时我的零钱很有限。更可惜的事，我到现在也没法做到，因为我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钱，而表弟已经是十三岁的小伙子了。

九八年秋天，姑妈全家搬到山西去了。零二年见过表弟一回，变化大的无法形容。现在已经又很多年没见了。今年春节，姑妈来电话说，表弟还在学书法，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对电脑游戏很痴迷，也很有　“研究”。我想，我欠他的零食和玩具再也无法弥补了，或者再等上若干年，给他的孩子们买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