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那天下着雨,北方特有的萧萧秋雨,街道潮湿的让人心烦。傍晚的时候整条巷子的人都跑到了巷口的饼子婆婆那里,也就是那时第一次看到了他。
我们那时住的是小洋楼,每一排最外面有一间几十平米的铺面房,我们巷子的那一间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本来有一个儿子,但因考驾驶执照的时候揭发了一个人作弊,后来就被人活活打死,告了几年都没用。女的每天烤饼子卖,所以就我们都叫她饼子婆婆,她老公就出去捡破烂的。他就是被她老公捡回来的。
孩子们总是喜欢一起玩,没多久他也就成了我们的一员,当然是谁想骂谁骂,谁想打谁打的那种。孩子毕竟有善意的一面:每当有其它的孩子知道他是捡来的想欺负他时我们就会站出来告诉他们他是我们中的一员不准他们动他。这个时候他就会很高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牙齿在那自己洗的不干净的脸的衬托下显的很白。
后来就到了冬天,我们喜欢到学校后面的那片空地玩,那里本来长满野草,一到冬天就会被雪盖住。一次我们见他从地上捡起了东西,便问他是什么,他不说还把手攥的紧紧地藏在背后不给我们看。我们把他按在雪地里硬是拨开了他的手指,却发现只是一棵野草。我们很不高兴说他不够意思连一棵野草都不给看。于是就逼他和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家伙摔跤,他很努力,硬是把那个家伙给打赢了,当然也是有代价的,他嘴角的血滴在脚下的雪地上显得分外的红,以至于在我的整个记忆都那么鲜艳。
那天回去的时候我们都在称赞他,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到回家。
那件事以后我们对他似乎有了些改变,在学校里也不准别人欺负他。
再后来物业部门要收回那些铺面房统一管理,所以饼子婆婆夫妻要带他搬走,走的那天又是个雨天,人们都劝他们晚一天再走,但饼子婆婆夫妻坚持冒雨走。我们那些孩子都有点舍不得他,一个劲儿地跟他说话。最后要走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会来找你们玩的。”就转身跳上拉他回来的那辆三轮自行车走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也没见他回头。
再见到他的时候,是我们快将他遗忘的时候。那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在一个热的连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午后他突然出现了。比以前长高了很多,衣服虽然还是很旧但干净了很多,话似乎更少了,只是在那听我们说。
那天他直到傍晚才走,最后我让其它人先回去最后只剩我送他,走出小区的时候他从路边拔了一棵野草说:“看它现在这么不起眼,等到冬天的时候连树也被雪压弯了,而它却能在雪中屹立。”我学书上的人拍拍他的肩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把那棵草衔在嘴里走了,露在外面的那半棵草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
再后来就是高考以后,突然就想起了他,回去原来的小区去打听,跟那些阿姨们解释了半天她们才恍然大悟地说:“就那个捡来的傻孩子啊。”真不知道他哪里傻。“后来啊,”一个阿姨说道,“他被他父母找到了。”我想那他现在应该不错,于是又问:“那他家住在哪里?”“谁知道呢,他母亲是个疯子,把他关在家里,整天不让他出门,后来他母亲突然上吊死了,听说是他父亲给打死了又吊起来的,谁知道呢,现在的男人啊,哎……”
“那他现在跟他父亲在一起了?”
“他父亲啊,出车祸死了,听说是勾引人家老婆被害死的,谁知道呢。”
“那他……”
“他啊,听说给他父亲报仇被判了十三年,谁知道呢。”
不知道阿姨的那些“谁知道呢”是不是真的,我本想再问,可她们关心的是我上了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以后有什么光可沾……
关于他的一切我再无从得知,只觉得他就像一株立在雪地里的野草,在这里祝福他身边的那些雪能早日融掉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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