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他和她的心情也很好,晴朗而清新。傍晚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还有两天就是立春了。这是立春前的第二天。
他和她缓缓的走在平坦的道路上,阳光从身后倾泻下来,投在地上长长的影子。他和她离得很开,平日里他俩总是并肩而行,今天只不过因为他和她中间隔了一个人,一个小孩子,是她两岁多的小侄儿。他和她都牵着小孩子的手,缓缓的走着,从身后看去,便如一对小两口牵着他们的小宝宝在晚饭后散步,一种很和谐宁静的美。夕阳,孩子,他和她,如一幅画。
他和她不是小两口,他们的年龄还有一段距离才可以。他和她之间也还有一段距离,只是朋友,很好很知心的那种,却不是另外特定的那种,虽然他想,很想成为那种,虽然他明年才满二十岁,她才十八岁多点。虽然他很想和她成为那种却从来没有说出来,只不过不时有所暗示,她却好像不懂或是不愿懂。他不告诉她心中的话,因为他不想回到从前的孤寂,失去眼中的美丽。他不想失去机会,更不想失去她。他不知她是怎样想的,所以他不知自己该怎样去做。朋友也是一种缘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遇上如此知心的朋友,他已经很幸运了,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奢求更多。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牵着的小孩,忽然一种幸福的感觉涌遍全身,要是,要是这孩子是我和他……,有朝一日,若我能同她这样牵着我们的孩子走在这条路上,那该是多么的好啊。他不禁又看了看她,她正好回过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又看着前方。他们平日无话不谈,越谈话越少,近来似乎是更加的默契,常常是相视一笑,千言万语溶入其中。
他看着她的笑,见她耳后的发梢飘起扬扬欲飞,心中不由有了一种心跳的感觉,以前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他一向只是把她当做小妹妹看,她的确是显得很小巧可爱,她有时还会在他面前耍赖撒娇,她觉得这样很自然。在他面前,她越来越觉得自如,她实在是把他当做很好,最好的朋友。不知几时,不知为何,他在她面前却感觉手脚拘谨,简直无处放了,他对她也越发的宽容,她也越发的从容。他却再也不能如从前般和她大谈其谈,无忧无虑了,他心虚,做贼似的心虚得紧。他的确是在做贼,想偷走她的心。
地上的影子愈拉愈长,太阳愈来愈沉,天色愈来愈暗。她却不像别的女孩子般天黑便想回家了,至少在人多的地方感到好些。她和他独处时觉得非常有安全感,不论是在什么时候或什么地方都一样。就算天再黑,她觉得和他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简直好得很。她和他在一起好开心的。
大约是九点钟,冬春交替时节,冷冷的夜,冷冷的风使得在屋内的人都会感到冷冷的。天色很暗很黑,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沉沉的难见光明。他把她和小孩子送到家门口,她说:“进来坐一下吧,这会儿还早呢。”她实在不想让他这样早回去,若不是怕孩子在外面,天气太冷容易着凉的话,她是不会这样早回来。有一次,下雨天,天很冷她和他却在外面东游西逛道夜里十一点才回家,她无所谓别的,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走走也很不错,他当然更无所谓了,他只想同她多在一起。“不了,你进去吧,我回去了,再见。”他不是不想进去,只不过常来这儿,他的父母家里人见了总是不大好。“嗯,拜拜。”她有点失望,却还不死心,“真的不进来了?”他点点头,“走了,再见。”“拜----”她不情愿的看着他走了,向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她立了半响,牵着小侄子进了屋。屋内好像比屋外还要冷些。
这一夜,他睡得很晚,却不安稳,梦了一夜。总是同一个梦,梦的很奇怪,他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呢?
他梦见了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梦见了蓝蓝的海没有一叶归帆,洁白的沙滩上,他正在像个孩子似的建着沙城堡,她正站在一边看着他修筑城堡,不知为什么,他的城堡总是修了一半就塌了,于是又从头开始……
他醒来,回想着梦中的情景,不知是好还是坏,还是暗示着什么?
大清早,她便上他家来了.太早了,才八点.放寒假后,她几乎每天清早便会到他家来玩.也不知有什么好玩的.他开了门让她进来,然后拥着被子坐在床头发呆.
“你脸色不太好,精神也不好,昨晚上怎么了?”她吃惊了开口就问他.
“没睡好觉,做了一夜的梦.”他有点头昏,没睡醒就是这样.
“做梦?什么梦?”她好奇的问,她一向都很好奇,什么都要问清楚才罢休.
“说个你听有什么用?你难道会圆梦?”他振奋了一下精神,看着她。
她笑得灿烂辉煌的说到,“圆梦?我会呀,我才看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和《梦析说》两本书的啊。”
他很奇怪,“你看这些书干什么?”她笑了笑,“我这一阵,也常常做梦。”他一听,奇道:“咦,你做了什么梦了?说给我听听。”她皱了皱眉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告诉你。好了,我会圆梦,还是快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满脸的狡狤调皮。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他一向不轻拂她的意思,对此,她也深感得意,她不由笑笑。“快说呀,做了个什么梦?”
他看着她的眼睛,娓娓道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天空蓝蓝的如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彩,万里晴空,蓝蓝的海水涌起浪波,风平浪静……突然沙盘塌了,不再有原来的气势非凡,于是,我又重新开始建造……”便如一个神话故事一般,她听得很认真,眼光惊奇的闪着光,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讲完了,看着她的表情。她看了看他,低下头缓缓的说着:“首先,这是一个预兆的梦,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但梦中有几个情景显出一种好的倾向,天色很不错,风景也很不错你筑的那个沙堡抽象的意义是你的家园,你总想修造你的家园,却又力不从心,需要别人的帮助。”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他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继续说下去:“别的人是谁呢?你的梦中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帮你建立家园的就只有我了。”说到这儿,他一下明白过来,他和她注视着,两颗心同节奏的跳着。
默默凝视,没有说话,时间流逝……
互相专注的看着对方,他和她脸上闪烁着莫名的神情,难以捉摸。
他终于明白了,他需要她的帮助,她是唯一的可以帮助他的人。
良久,他问:“你愿不愿来帮助我?”
----她问:“帮助你做什么?”
----他说:“帮我建筑起梦中的沙堡。”
----她转过头,看着墙壁说:“为什么要我帮助你呢?”
----他也转过头看着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副年历,说道:“因为,只有比在我梦中,只有你能帮助我。”
又是许久许久,许久的沉静,静的令人心神不安。
他这时很紧张,紧张得呼吸压抑得很沉。
爱情究竟是一场难圆的梦,她帮他圆了大半个梦,却还留下了一些残缺,牵着他的心。
她又在想什么呢?她给他圆的梦原来如此,令她心慌意乱。
怎么办呢?又如何呢?她问自己,却得不到回答,心乱如麻。
他和她原本是很好很知心的朋友,现在只是她一句话,便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会更好,好得什么程度,那是不用说了。还有就不堪想象。
该是哪一种呢?他当然想是第一种,那样该有多好。
她终于收回看着墙壁的眼光,看着他。
“今天晚上,你一定会睡得很香,因为你将梦见你的沙堡我会帮你修筑好,再不倒塌了。”她脸红了,呢喃道:“你做的是个好梦,梦想会成真的。”
他呆了一呆,“你错了。”她愕然道:“我错了?”
“不错。你错了,今天晚上,我睡得不会很香,我太高兴,兴奋得睡不着了。”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笑了。两人都笑了,笑得很默契,很投入的一笑。
明天,明天立春。
春天又要来了。
一九九一年八月一日下午
-全文完-
▷ 进入欢喜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