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情节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地方,他一点也记不得,只记得好像突然间她就出现了,于是他每天几乎都见得着她。想不看见都不行,她总是坐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间事----看书。
看的什么书,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很厚很大的一本,显得很古老,但却又是崭新的,他也很爱看书,什么都看,他总是躺在床头看书,但奇怪的是他的视力一直都很好,看多了他就写,什么都写,他总爱趴在床板上写东,晚上写,白天他没时间,忙。
忙些什么呢?问他,他也说不清楚,他给别人的感觉是忙;他给自己的感觉总是:累。太忙了人就会累。
他匆匆忙忙的回家,她果然仍是坐在那儿看书,仍是那本很厚很大的书。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她,相视一笑,于是她仍旧低下头去看她的书,他仍旧匆忙的回他的家。一切如初。
有时,在夜里他忽然会想起了她,没什么印象,她总是坐在那里,就笑了那么一下,他给她下的评语只有一个字,淡。淡得像杯化不开的白开水,淡得让人不当它的存在。他想,如果没有她,一切如初。
夏季的夕阳落了下去,升起秋天的成熟,气息在落叶和还未落的叶间流动,枯黄和未枯黄的叶起舞着秋风,一切如初。
他还是同样的忙,忙这忙那,匆匆忙忙的回家,又离开,总是见她在那还是静静的看着那本书,很厚很大的一本。他一直奇怪,她那本书看了半年多了,怎么还没看完,就算是再厚再大,也该看完了。但是他没空闲去想这些,他有许多的事,很忙。她听见他回来仍是相视一笑,一切如初。
人都不可避免的会生病,他太忙太累,所以他病了,静极生动,在家休养了几天,闲来无事,便挥洒了几篇散文,病中忧思,颇有其趣。有个小草坪,绿草也不是很绿,但空气很好很清新。他每天傍晚便去那儿闲逛。
小草坪在回家必经的路旁,她便每天坐在那儿的石椅上看书,很大很厚的书。
第一天去时,他在家没出来已经好几天了。他走在小径上,看着这不大却很幽雅的小草坪,很奇怪自己平日回家怎么没发现这儿的美,淡绿的茵草点缀着一些淡淡的粉白、黄的小花,说不出的悠然。这儿住的人不多,来的人更少。
她听见那么熟悉的脚步声,不如平日的忙,走的却很稳。于是抬起头,侧着脸看他,他也看着她,很温和的笑笑。他对女孩子一向都显得很好。她也笑笑,如同平时一样。同平时不一样的是,他多看了她几眼。他觉得她挺可爱,看起来很不错,挺有女人味。他想,要是找到这样的女孩子,倒也不错。……他没再想下去,他很少想不切实际的事情,他正准备走开。
这时她忽然问他:“怎么这几天没看见你,四天呢?!”他于是放下脚步,回头又看了她几眼,却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哦,我病了,休息。”他话一向不多,很简洁。说完,他又准备走,却又回过头,“你还要问什么吗?”她很认真的点点头,“怎么病了?”他笑笑,他开始觉得她真的是很可爱,引起一点点好奇心,他准备和她说点什么,他坐了下去,坐在她身边。
她问的很认真,就像是面试考察,他也答的很认真,就像是做论文的答辩。她问了很多,甚至问了他结婚没有?她问完了,用两道清纯的目光看着他。他问她“你问完了?”她想了想,用纤指触了触额头,“嗯,问完了。你要问我什么吗?”她睁大了两只明亮的眼睛,看得他心中有点慌乱不安。
于是,又开始他问起她来了,问的答的都很认真。于是,他知道她就住在他家前面不远处,于是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纯纯,很好听也好记,他也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薄暮渐沉,一切都看得不是很真切。她站起来,他这才看清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连衣裙。她对他歉疚的笑笑,说她要回去了,他也站起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问她:“明天,你还会来吗?”他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她了,自然而然就喜欢上她了。她本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很美,美得让人心碎,美得令人心醉。她说她喜欢绿色,生命的颜色。他告诉她,他喜欢黑色。
这天,是他和她第一次说话,而且说了很久很多。她告诉他的话都很耐人寻味,她走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是坏人吗?”她淡淡的笑着道:“我相信你,所以我告诉你”。然后她便走了,他望着她渐远去渐模糊的身影,如云飘过,不由引起一丝惆怅,他第一次感到失落。
二、情劫
如流水一般,时光流去,如流水一般,他和她每日都在草坪上,谈着什么。
如流水一般,他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她的确是一位很不寻常的女孩子。
同寻常一样的故事中写的,他感到愈来愈离不开她了,一天不见着,不知会怎样,幸好他天天都可以看得见她,说笑一会儿,她显得很开心,他却更开心。他比一般的男人都幸运。
又是春天,新的一年,新的春天,新的希望。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至少冬天的寒冷已一去不回头,至少在他的心中是如此。
草坪又变得绿如春水凌波,清风吹起。懒洋洋的的太阳把人们晒得懒洋洋的。他和她还是坐在石椅上说笑着,无拘无束,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他有时觉得很奇怪,奇怪自己和她怎么会这样谈得起劲,什么都谈。冬天他们谈春天的温暖,春天谈秋天的成熟。谈男人和女人,他或者她。
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忙了,其实本就没什么可忙的。他每天傍晚便来这儿。她也总是先坐在那儿等着,她已不看那本书。他也问过她那本书的事,可她却只笑不答,只说以后他就会知道,他到现在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天,一天,一天一天的过去,很微妙的感觉,他和她。
这天,他没看见她,第一次她没有去那儿,他至少在那儿来回走了不下二十次,徘徊至深夜,夜很深,很静,很冷,又是秋天。叶已枯已黄已败,如他的心。他决定第二天去她家,看看什么原因?
他去了,没人,什么人都没有,她家搬走了,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只知道搬的很急,却不知为什么?什么?怎么?他找了她好几天,却什么也找不到。
她到哪儿去了?去哪儿了?她走了……心被咀嚼得乱七八糟,他的大脑和思维也是乱七八糟……于是,他开始学会了喝酒,很烈的那种,很苦。
辛辣的液体使得他的身体和大脑很快的发热发烧,火一般,在心中烧。他醉了,也碎了,支离破碎。他很难受,并不仅仅是因为喝了酒。
苦涩,很苦。他写进了他的作品中,为自己也为她,悄悄的走了,不说一句。每日,他要去那石椅上坐上半响,想她,只是想她。
她的发梢,流动的风,她的眼睛,晶莹似泪光闪烁,这一切只是全部的一部分。抽象的图画,破旧,陈旧,不能自拔。
半夜他总是想睡睡不着,他想不去想她总是办不到。魂牵梦萦。魂?只怕他身上魂都没有了,象炼狱。织成的梦醒来总是夜晚,无法安睡。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说久也不是很久,不过才一个月,他已很憔悴,变得很瘦,很干枯,至少他的眼泪已很干枯。
他从来没有哭过,想哭吗?当然想哭,只不过哭不出来,伤心到了极点,反倒不哭了。他是伤心透了,却还是深爱着她。自从她离去后,他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爱。爱是一种苦难,劫难。
他在心底千百次呼唤着她:纯纯回来;纯纯回来;纯纯快回来;纯纯你回来……。他想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她,他不想问她为什么。只想,要她回到身边来,就够了。不想别的,纯纯回来,纯纯快回来,纯纯你回来……
三、情结
他又去了那平日坐着的石椅,一眼便看到石椅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束绿色的丝线和一束黑色的丝线打成了一个结,像是花蝴蝶,却又不像。
他拿在手上,打量着这个丝结,他看不出是用什么手法打成的,他想打开这个结,他于是有了更多的结。打开一个结并不是很容易,终于他放下这个结,没打开。他这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令他刻骨铭心,朝思暮想的人。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用不着说,今天天黑得似要早些,已是一片昏暗。她默默的坐下,默默的坐在他身边,他听见手表“嘀嗒”的走着,“嘀嗒,嘀嗒……”手表似乎走得很急,天却撒下阵阵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他和她的身上,他默默的搂住了她,把她完完全全拥抱在怀里……雨下的更急更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靠近她,她半点不动,只是靠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见他的心跳,震撼她的心,她在他怀里抖动着双肩,“怎么,冷吗?”他把她搂得更紧,“不是的,我……”她忽然哭了,她苦的好伤心,哭的好难过。他只是紧紧搂住她,他不想再失去她,他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别哭,嗯?别哭了。纯纯,乖……”,他象在哄小孩子,他一直觉得她很小,需要他的保护。她虚弱的身子在他怀里不住抖动,哭泣,泪水混着雨水,咸的还是?他轻轻的吻着她,纯纯的脸上滑动着纯纯的泪珠,纯纯的吻,溶化。无声,话是多余的;嘴这时不是用来说话的。
“这是个什么结?”他问,手上拿着那个结。
“相思结,情结。”她说到,脸上很红。
“相思结?情结?”他不懂,又问。
“嗯。”她点点头,脸好像更红了。
“一边是绿的,一边是黑的,什么意思?”他又问,其实他猜到了。
“绿的是我,黑的嘛,是……”她红着脸,看了他一眼,“是你、”
“怎么解不开这结?”他又想问,却又连骂自己笨,相思已成结,又岂能解得开。
黑色是大地,绿色点缀大地,给大地予灵气,没有大地,也就没有生命,没有生命,大地又如何?
男人和女人也一样。
不可分离。
一九九一年七月十一日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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