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村

红岩村是只红脸的大虎

蹲在乌蒙山上

看得见它的脸

红色的大崖

长着老虎的花纹

看不见它的眼

他的眼睛在什么地方

连骑在这只老虎背上的

40多户农民

也不清楚

在70年代

红岩村这只老虎就出了名

40多户骑虎的农民

全村大人小孩

每人都有个红色的本本

其它村的人

都羡慕他们

像工人那样

每月用个红色的本本

从区里领来盐吧和粮食

前些天我去看这只老虎

骑在这只老虎身上的40多户农民

许多人早已悄悄溜下虎背了

只有几十个老人

带着几十个孩子

在几亩不到的山坡上

早晚生出的烟火

我喜欢叫它们“炊烟”

因为这个词

始终让人感觉

温暖

在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子前

我看见一行用粉笔写的字

歪歪扭扭的

像雪地上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又像一把生锈的匕首

挂在歪歪扭扭的墙上

它的全部内容如下：

“要吃人肉了妈妈你想我吗”

这句话没有使用标点符号

我与这里的村民一样

不知道这样一行字

如何用标点符号来分割

我到一个老人家中

他的全部财产

是一个三脚架

一只壶、一口锅

床上一只破枕头

枯草为芯。枯草白花花

像一堆骨头

被人丢在乱麻麻的田野里

我知道春天于它们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希望

在所有人都设法让自己再瘦一点的年代

这个与它们相依为命的老人

还能再长胖一些

红岩村这只老虎

我算是见识了

我问那些老人

为什么不像其它人那样

溜下这只老虎的背

“溜下来又怎么样呢

最后变成了老人

还不是要回到这里”

晚上我就做梦

梦见许多只老虎

咬着许多破枕头

梦见许多把匕首

在生锈

我还梦见一个词

叫骑虎难下

我没告诉别人

做完这个梦我就病了

我不敢说

红岩村这只老虎

躲在我的骨头里

时不时就咬我一下

时不时又咬我一下

我甚至害怕别人

看出我是个有病的人

后来我又去看过那些孩子

但我始终没告诉他们

我所梦见的那些东西

连骑虎难下这个词

我也省了

我想骑在这只老虎身上的人

每一个应该都比我清楚

骑虎难下

到底是什么东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