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有小说《狂人日记》，我这里写《狂人小记》。首先得声明我这并不是效仿，而是自己所遇生活的一点感受，这个狂人和那个时代的狂人已远远不同。

此君只比我大两岁，在乡野门族中他是长班，我的父母都叫他要照应我，童年时我们是同班同学，他很豪爽，什么长班子，同学就是弟兄。说他狂他真狂，我记得老师叫他造句，关联词语是“要么……要么……”，他句子造得很有气魄：“我长大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他当时是不是真有拿破仑野心。我倒没有在意，小孩子家说说大话有什么不可以？

但成年后，虽然进击的目标未变，他的性格和思想已大大改变，不象童年那么单纯，却老于事故了。他总以叔伯自居，动不动就教训我：“不听叔伯话，吃亏在眼前”。他的三脚毛我还不清楚。偏偏我是牛脾气，从来不买他帐。对他的观点不赞成，总是同他对着干，有时还会揭他的老底，他也没办法，往往发狂时不在我眼皮底下，成年后二者敬而远之，多为井水不犯河水。

我记得他的口头禅是：“不是我麻狂的，没有我办不了的事”。他的神通广大是出了名。谈读书，他没有我读的书多，你叫他读书背书就等于要他的命，读一百遍书也背不出来，初中未考上就辍学了，他说多学那几个臭字有屁用。

人不可貌相，改革开放初期他就闯荡进大社会，一开始只知道他是跑外去做手艺，没想到时间不长，还真有人模狗样，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发迹了，不知道他是多大的财主。风光来风光去，烟掏出来是高级名牌的，连说话都带点闽南客家话口音，侉腔别调。不知道是九几的码子。

人一有钱就挺腰刮肚，回来一趟总要显显威风。家里人来人往，客人不断。我记得那时候最时髦的消费品是电子打火机，市场的标价是几百。他是乡政府每位领导送一只，还说是小意思。当时一般人家盖个高高大大小瓦脊面的房屋就不简单，他抱负远大，偏偏盖个两间四层的洋房。跨度二十米，上上下下几十个房间。可说在一个县都是鹤立鸡群。而我这个穷书生还住在较为破旧的低矮棚里，和他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家乡有一句俗话：门前拴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口戗着讨饭棍，骨肉之亲不上门。他的发迹确实让一些人抬眼仰看，村里的一些想靠一点边的尽量同他旁个亲，大爷二老爹的叫个不停。我那特别不识字的妻子经常抱怨我，你满肚子臭字有什么用，现在赶不上人家一个零头了。他还放出风来，说情愿拉我一把，叫我去做他的后勤，帮他照应照应，保证少不了我饭吃。哎，我这个人有点自尊心，不愿意去同他鞍前马后的。

这麻狂者当时就经常带着女秘书坐轿车回来，回来小住几天，镇里一些有头有脸人物都出面吃请，更有趣的是没几天他居然搭上镇里名牌三陪女，一趟来一趟去好不风光，连其很不起眼的女人也梳妆打扮入时，珠光宝气，俨然自居是阔太太。有时麻狂碰到我，要我去陪陪他，在他看来是瞧得起我，我委婉谢绝，因为我不胜酒力，吃一顿管一顿，一顿半顿吃的再好也管不了千年。他对我的冷漠有点反感，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好自讨没趣，自己找个台阶下：“这小子就是识几个字，喜欢斯文达理的，一副穷酸像，叫我说他什么好。”我心里想我可不需要麻狂。

乡里有一句俗语：“花无百日红”。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位狂者时间不长翻了船。有一天夜里他偷偷来找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热。原来要我真的当他一次秘书，帮他写反省材料，明显看出有一种途穷末路的感觉。有点神魂颠倒，落荒落魄。不过这时我未小看他，按他的口述文字推敲得很细，没有出他洋相。但还是没给他好脸色，不管怎么说还是安分守纪，不干违法事为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算晚也。

没想到我的忠言已是事后诸葛，很快他家那豪华的别墅小楼被脏产冻结查封，单银行追贷就是上千万元。东窗事发后他已带罪逃逸，引烦公安部门进行网上通缉。没几天他在某市拒捕畏罪跳楼自杀，尽管他临死还有希特勒的“豪气”，自绝于世，短暂的人生划上了句号。父债子还，家人受到很大的连累。后台也遭到应有的惩罚。没有达到流芳百世，也不够遗臭万年，但这种张狂毕竟值不得，是一种扭曲的人生，是一种太不光彩的人生。只能说给我们那个小村人们及不远的后代留下了略带苦涩的话柄。

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早已成了霜打茄子，一个人住在一个像工棚似的矮屋里，那些原先很敬重她的婆娘们都不近她了，孩子做苦力还要替老子还债，成了可悲的家庭，狂者遗孀看到我总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并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我叮嘱老妻和孩子尽量在生活上对她尽到力所能及di地照顾，平时同她多交流沟通，让她尽量从落魄中释放出来，走出阴影，过正常女人的生活。

别看我是文静书生，别看我是小脚婆娘，也不反对那种豪气壮气、乃至霸气。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句话倒也很符合哲学原理。只有宏图远大，才能攀登险峰。我们都应该做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不能说张狂就是一种坏事，我的观念张狂一定要有可行性的基础，更要在人格上、道德上、人生观和世界观上受到本质的限制，还要有素质、品质资本，如果纯粹凭空头支票、凭耍小聪明的巧取豪夺，甚至进行违法地张狂那是实在不可取。即使你能敢以身试法去冒险，也能取得一时之胜，但毕竟不符合自然规律和自然法则。终究会原形毕露的。

早年我就不想做个狂人，跟狂人也敬而远之，上了年岁更狂不起来，只想脚踏实地做一些实事，“人生难得少年狂”。当今年轻的读者朋友，我还是支持你们狂的，为了实现自己张狂的理想，要付出努力要付出代价，光靠不切实际客里空的冒险是不行的。我写这篇《狂人小记》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