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变迁欢喜间

发表于-2009年03月30日 早上9:41评论-2条

一遍雾蔼蔼的天气,间或有两、三声鸟啼在林间。汲履声,提桶声,还有大人吆喝孩子的谩骂声。这个时候,该是这样的情景吧。这是深秋的景象吧。

这时老九的目光正望着窗外并不空旷的大街上。工厂林立的烟囱可比乡下那棵大菩提树可还要粗多了,又要高多了。

他望了望窗外灰蒙蒙的天,想找一点太阳的影子。在乡下,现在该是做父母的拍打着孩子屁股,说:太阳晒屁股喽,起床的时候。他没找到天下的太阳,只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蠕动着象一堆争食鹿肉的黑蚂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想起村头“老古秀才”常念叨的两句话。

胖婶走进屋就见老头子坐在窗前:“老九,你坐在那里做啥?”

“看天呐。”老九瞟了老伴一眼,又看着窗外的树,树上有鸟。

“天上有啥好看的,真是。”胖婶顶看不顺眼老九那副。天塌下来不过砸个跟头的闲散。

“过来,掐把葱。”胖婶招了招胖胖的手。

“咳……咳咳……”老九开始咳嗽,暗笑。

“来来来,把窗打开。”胖婶三步两步的过来:“透透空气。”

窗打开,老九咳的更凶,一股浑浊的空气混着灰土扑卷进屋。“还是关上的好。”老九的老脸憋得通红,才憋出这么一句。窗又关上。

老九收回看树的目光,止住咳嗽,看着胖婶挪出屋去,不由得意的哼了两句。他又看天看树,他没事就喜欢看天看树,天上有暖洋洋的太阳,树上有闹喳喳的小鸟,都给老九一种很激奋的感觉。乡下的空气也很清新,闻着泥土花香,老九更感到激奋。

老九好久都没那种激奋的感觉了。他看不到太阳和小鸟。他就一天昏昏沉沉总想着睡觉。在他这种年纪的人,睡觉往往并不仅仅是睡觉这样简单,就如年轻人的睡觉一样还有别的意思。不同的就是年轻人的睡觉是一种享受,而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种诱惑,危险的诱惑。

到了城里就是这样。老九甚至“嗅”到了危险。

“胖花,什么气味?”老九问。“哦,哦,许又是忘了关上那什么气来着?”胖婶在隔壁应着,又从另一个隔壁传出回答。胖婶,就是胖婶,年轻时不胖,叫小花,年老时胖了就叫胖花。

“真不习惯,来了城里。”胖婶抹着圆嘟圆嘟的脸脖上的汗,喘着气说:‘这样那样的,哪有在乡下解气,一捅,火苗子就‘火火’的上窜,现在?“胖婶捶着腰:“腰也塌了。在乡下,担了百十来斤,问都不打个,现在?”一肚子的不满意让胖婶肉乎乎的脸上有种不平。

其实,胖婶在没进城前并没有这样胖的。

一个宽而矮的躯体上叠着一捆捆的枯柴在大路上飞也似的奔走,一路上,田边,坎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笑脸招呼:“胖婶,”“唉!”“胖婶”“唉!”回答得干脆脆的。

老九家的大水缸比哪家的都大,但是却是全村清早最早装满的,胖婶起来的早,不是第一起床,也是第二个起身的,鸡叫三遍的时刻,胖婶已经在担第三担水了,一桶当别人家的两桶有多。

胖婶提着炊壶给老九冲茶,不想手一抖,水到有一小半倒了出来,热气腾腾。老九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生病了?”以前,老九只要一看胖花做事无精打采没得力,就知道她准病了。胖婶白了他一眼,:“是病了。进城就没一天舒坦过,怎么?”

“怎么?”老九笑了:“难道儿子给我们准备的还不够让你舒服?”老九用眼光寻找阳光,没见。

胖手提着抹布在茶几上抹灰,灰仆仆的茶几几下变得亮堂堂的,胖婶嘟噜了一句:“这灰,昨儿晚上才擦的,咋着又这么多呢?”又回过醒来:“你倒鼓句啥?”

老九在乌云满空的天上终于寻到了一瞬阳光,转眼又不见了。老九说:“儿子给我们准备的还不够你舒服?你怕一辈子也没这样舒服过吧?”老九笑得象儿子就是他一个人生下来的一样,莫大荣誉!他最大的荣耀就是生了七个儿子,个个出息得很,他最大的悲愤也是这七个儿子中有六个没出息,不肯认、不敢认、不想认生身父母。除了这个从小最乖,长大最孝顺的长子。

“是,是,我是一辈子没这样舒服过,可也一辈子没这样不舒坦过!”胖婶扳着手指,数落着,让人想起东北的“数来宝”。“儿子是孝顺,媳妇也是可心人儿,就,可就没乡下舒坦。”

老九到城里来之前,别的不怕也不愁,就怕就是媳妇不顺眼不顺心,没想,媳妇见了面,亲热得没话说,象亲闺女一样。虽然,媳妇身上有的那种说香不香说臭不臭,还要好几十快一小点瓶的“水水”他闻着头晕,但总的来说,这个媳妇没挑的。

胖婶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没管老九听没听:“想在乡下,想唱就唱,想喊就喊,哪象现在大白天整栋楼象个鬼楼似的,连个鬼都没有,见鬼了!见鬼了还好,还有个‘鬼’说话醒神,闹腾个祥和劲,现在?现在!”

老九逗着那条大青皮狗,“汪汪汪”大狗对着他大吵大嚷,他却对着大狗大笑:“狗东西。”骂得甜丝丝的,那大狗又来蹭他的脚。

“吱”一只小耗子从身前窜过,他大喊:“大青,上!”“大青不是没跟来吗?唤啥呢?”胖婶推他一把。“哦,哦,下个月初过年了吧,”老九揉了揉眼,近来眼皮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持久战。“是,怎么?”胖婶斜着眼看看他。“没啥啊。”他长长大了哈欠。

大青,在哪儿去了呢?还在老地方等我没有?那真是条好狗。

记得许多年前的那次去围猎老野猪林的时候,大黄才三岁不到。老野猪冲出来,立马带去的十三条猎狗,九条吓得撒尿,瘫在地上,两条吓得跑不见了,只有大黄和小狼上去困住了老野猪。那年我好象也很有点生气,拿枪给了老野猪一下。当然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后怕,老野猪的一对雪白獠牙差不多要把我“钉”在地上了。这个时候,是大黄是小狼,哪个先冲上来救的我,是一起冲上来的吧。我才能把老野猪给干掉,捡回一命。

后来,大黄和小狼成了全村公认的一双“烈士”,好狗当然要配好种。我们就想让大黄和小狼配合,想不到大黄有情,小狼无意。我们不能睁眼看着村里最好的两条猎犬争斗而死啊,所以,我们设计给小狼的食里拌了药,后来,后来小狼就悲愤的怒视着她平日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们,那眼光,还有泪光。小狼就跑进了丛林深山。好几个月,我们都在悔恨中找寻小狼,可是小狼却失了踪。大黄跟着也不见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月圆之夜,全村人都在梦中听到一声凄美惨厉的狼嚎,(小狼本来在狼群中找出来的根种)。在梦中人们看到小狼在圆月岩石巅上,侧着清亮的月光,在泣在哭。第二天,人们惊异的互传他们的梦境,在村口发现了一堆菜中包裹着的大青。长得象大黄,更象小狼。我们知道了这是大黄和小狼生的。

为了弥补我们的罪过,我们决定好好的抚养大青,把他培养成全村最好最猛的猎犬。有许多次,我们在训练大青时,却发现小狼先出现,远远的望着我们和大青,(那时还是小青)然后大黄也出现了。小狼便跑开,大黄便跟上去。但有一次,传说山村里出了一只老虎(失踪的人不下十几个之多)。

一天,遥遥听见山间村中传来愤怒的虎啸和凄厉的狼嚎和惨烈的狗吠交错一起,仿佛是小狼和大黄的声音。后来,一切平静下来。从此,再也没有人失踪,也再也没人看见小狼和大黄,他和她留下的只是大青。大青已成了最好的猎犬。但是现在大青去了哪儿呢?

“这儿不许喂狗!”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

“那这么多狗,怎么办?”一个听差模样的人小心翼翼的垂手走在一边。

“全撵走,撵不走的杀了来吃。”当官的很体谅的一笑:“给大伙打打牙祭。”

“好,好,是,是,马上照办!”听差笑得脸都快烂了。

胖婶走进来的时候,也愁得脸快烂了。愁眉苦脸。“怎么了?”老九咳了两声,问。“这只,这鱼,唉。”胖婶一脸的愁苦:“都臭了。”

她不用说,老九也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鱼腥臭混着窗外飘进的酸涩气味,说不出的不舒服。

“不是放在冰箱里吗?”老九迷惑了:“怎么会臭?”

“这是买来就是死的,活鱼少得很,你以为是乡下?”胖婶指着手中的臭鱼,自顾的念叨。

“我问你放在冰箱里,怎么臭的?”老九不耐烦的又问,他近来情绪不太好,身体也不太好。

“哼,你不知道天天都停电?”胖婶不高兴的道:“就算这是冬天,放上一个星期你说会不会坏?”

老九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今年里这冬天倒是一直暖和和的,一点不象过冬。”“这是征兆呢。”胖婶拎着臭鱼又走了出去,叨唠着。

鳞鳞的波,茫茫的浪,平静的流淌在村庄的周围。清亮的小河把整个村庄几乎包围起来,从东面来,向西面去。不时,水波一掀,晶莹四溅,水光中一条银亮肥美的大鱼,摇头摆尾的窜出水面,在水天之间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扑通”又掉入水中,又是晶莹四溅。

那打上来的鱼,个个肥头腴身,光溜溜的抓都抓不住,鲜活极了。老九就常去河边垂钓,一钓就是半晌,要到天黑了,胖婶催他吃饭了,才肯收钩。把钓上的鱼给胖婶,胖婶做出的鱼,不管是煮、蒸、焖、烧,都是真正“味道好极了!”,甚至,胖婶还可以“炒”鱼,(炒鱿鱼?)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胖婶把臭鱼扔进垃圾桶,就听见老九在用沙哑的声音问:“饭做好了吗?都快十二点了。”

“还没做好,停一上午的水了,说是,下午还要停水。”胖婶嘟囔着,进来做饭。望着盆中少得可怜,几乎浸不满底的那点水,胖婶也是无可奈何,她恨不得不担一桶水来用,那才解气。

胖婶用起水来是不留情的,大盆小盆的一盆盆的用,一盆盆的泼。她不怕水用完了,再去挑就是,她有的是力气,气力也是用不完的。(人死了,力气就完了。地球死了呢?水是不是也完了。)

胖婶从没想过,她也有缺水用,愁水少的时候。小河是绵长的水哟,又绵又长,河畔长的茶叶哟,又香又甜,用这样的水泡这样的茶,老九这种吃了几十年茶的茶哥却象喝一次都要醉一次。茶,一样可以“醉”人的。胖婶每次听到老久说好香的茶时,也就暗自高兴,她也知道,没有这么好的水,这样香的茶叶,是泡不出好茶的。

“胖花,这茶怎么老没味,涩涩的?”老九又喊开了。

“听说没有?楼下那家,昨晚被偷了。”胖婶说。

“听说没有?前天,大马街上打死了三个人,不,不,是四个人。打死了四个人,“胖婶叹气:”大白天,打死四个人呐。“

“听说没有?上前天,花草公园被一场大火烧得那样惨,啧啧,惨呐,看夜的老头,活活烧死在里头了。“胖婶叹息不已的道。

老九没听她说,看着窗外林立的大烟囱顶上涌出的浓浓的黑烟,说:“明天,我们回去看看。”“乡下?”胖婶听见,很是奇怪。“恩。”老九应了一声,俯视大马街上拥挤的车流,拥挤的人们。一大群人围着一辆车,好象是出了车祸。

老九并不是突然想到这样做的,他从那大年夜开始就这样想了。那夜,火树银花不夜天,那夜,普天同庆共团圆。他和老伴却早早的睡了,睡不着,听着午夜钟声响起,窗外彩光耀眼,如同白昼,冲天而起的五颜六色,交织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夜。

没睡,只是听着,望着。老九想起,他方才给孙儿压岁钱,孙儿去躲进媳妇的怀里,胖婶想起,她盼大儿子来,盼来的却是大儿子有事,出差不能来了。老久想给孙儿一点长辈的慈祥的爱,孙儿却毫不领情的不要!胖婶想同儿子好好的叙叙,聊聊天伦,却失望的变成空想。

老久决定回乡下,胖婶随后,没告诉儿子,媳妇。

一片平坦的土地上,没有绿色,只有数十台推土机在轰然作响,进行工作。到处是满天的黄土,灰雾中一切在井井有条的进行着。

老久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的美丽村庄,今天却变成一片黄土丘。

老久遇见了一个熟人,隔壁的老山:“老山哥,你好哇?”

“哟,老九兄弟。”老山大笑,握住他的一双枯干的大手,摇了摇,大笑:“怎么,回来了。”还是一样的热情,一样的纯朴。

“哦,不,回来看看。”老久笑笑(他本来是想回来的,可回来一见这样,只能说,看看。)

“怎么样,不赖吧。”老山笑呵呵的:“这儿以后要建高速公路,那边还建起了几个厂,化工厂,那,肥料厂,那,多者咧。”老山拍了老久的肩头:“这次有得你看得了。”

老九笑着,猛然咳了两下,这儿灰尘漫天,实在让他难过得很,在城里,他得了气管炎,这时又有点不舒服了。

“对了,老山大哥,大青呢?”

“大青,唉,“老山脸上一暗:“上边来人说,这儿以后不许喂狗,大青被他们……“大青怎么了?咳咳!”老久咳得面红耳赤,一口气几乎接不上。

“死了,被他们打来吃了,大青死活不肯走。”老山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上次,我们村和隔壁村为了争一块荒地的所有权,大打出手,还打死、打伤了好几十口人,唉,不说了。”老山勉强笑着的拍了拍老九的肩,“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以后再聊。”老山径自走了,老九依旧发呆。

沿着往日清澈见底,如今却浑浊不堪,水面浮着一层黄色东西的河水,往前走着,水里浮起一群亮肚皮的死鱼,变得发臭了。(城里卖的死鱼说不定就是这儿弄去的……)老九茫然走着,惘然的走着。世界变了,人也变了。他呢?好像还没变,那他该走到哪儿去呢?往哪个方向走呢?

也许这就是命,这就是这样的了。不可改变的一切都已经这样了。

但是应该怎样才对呢?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可那样不怎样,这样又怎样?这世界怎么那么不对呢?

难道是人不对了世界才不对,还是世界不对了人才不对,对不对呢?对呢?不对呢?怎么呢?

老九沿着散发臭气的河流走着,走在往昔甘咧清亮的河水流过的土地……

本台报道:昨日凌晨,城郊高速公路工程因盲目急进施工,造成了塌方,死亡四十七人,失踪八人……

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六日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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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请发到长篇连载

奔月点评:

文笔还不错,请作品前面不要再加“实验作品之”词语,让人看不明白意思。

文章评论共[2]个
川菜-评论

发展应该讲科学,却不能只管经济,忽视环境。反过来,又拿钱来治理,确实是得不偿失。问好朋友!at:2009年03月30日 下午6:04

道真玄武-评论

阅读过at:2009年04月18日 中午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