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年少时,凝望远处云雾盘踞的山的顶峰,总能感到一股召唤他的讯息奔涌而来。他挥舞着充满力量的翅膀,越飞越高,直穿云霄。他炯炯的目光顺着奔腾的河流,顺着内心升腾起无限激情与渴望,一路驰骋。目之所及,都被他归为已有。那是他的梦:或者把世界踏在脚下,或者将世界纹于掌中。
他生来具备引领世界的血统和气质,后天赋予他主宰世界的果敢与才智。如果说,一开始就和束缚他的命运展开不懈、艰巨和无限斗争是他生命交响最初定下的基调。那么,顶着耀眼光环荣登世界舞台,伫立正中央俯视下方,享受整个世界为之欢呼雀跃,就是他毕生追求的结果。失败?这当然可能发生。在他的信仰里明确标注:要么是整个世界,要么一无所有。带着既定目标,他毅然踏上征服或被征服的路上,开始了梦幻般的行程。
如果他事先巧妙隐藏自己的野心,并施以手段去除实现目必然存在的不道理性,可以预见,他将来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成功的几率随之增加。通过物质力量征服对方是强大的写照,但不是每个人都具备那样做的条件。况且,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很容易遭到疯狂阻击和报复。
他终于被凛冽的风阻击了。在稀薄空气中这只勇敢的雄鹰呼吸愈加沉重,他无奈地落于山巅休憩,梳理被风吹乱的羽毛。此刻,他终于懂得,一个人是很难逃脱沦为他人辉煌路上陪衬品的凄惨命运。因为他从小就被灌输同种类型的道德观:顾及别人的感受是理所当然的道德现象。当一个人拒绝踩踏他人的身躯,也就丧失了站到众人的肩膀俯瞰世间的机遇。与之平视,对方渺小的躯体涨满眼睛,再无法觊觎更多。他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令他胆寒的东西,不是羁绊脚下的乱石和杂草,不是艰辛征程上遍布深渊,不是星辰陨落的漆黑夜空,不是凛冽寒风中无边的凄凉,不是他自身的羸弱无力,而是这种无法挣脱的被弱者及其悲哀理论包围的命运。
不愿妥协的最佳方式是去征服。通过世俗普遍接受的渠道达成不可告人的图谋,与通过非正常手段去实现,本意上并无二致。他的形象可能毁于道德沦丧,但失败造成的破坏远胜于此。经验告诉他,时间会伤害所有人,只有历史才惩治罪人,而撰写历史的笔永远握在胜者手中。“鲜血溅在旗帜上无比鲜艳,鲜血洒在脸上是荣誉勋章。”他常常想,现实憎恨弱者,历史青睐强人。倘若今后不能受人缅怀,不如现在就死;倘若失去为之奋斗的事业,不如现在就死。
但我们的勇士没有死去。从他选择站到世界的对立面、被世界驱逐伊始,阴谋、狠毒、欺骗、伪装、背叛、卑鄙、狡诈……开始紧随着他,构成一道无所不能的防线。在别人眼里,他已变得面目全非,并正在为实践复仇的诺言而跨入地狱。
现在,他仍然在征途上。他独自驾船已经出海很远,一直在恶劣天气里航行,为了安全起见所有负重都被抛入海中,包括许多他珍视的东西最终全部沉入海底。即使他错了,也不是现在。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靠岸。可天空如此漆黑,浪涛从未停歇,哪里才是彼岸啊!
试想有一天,他举起至高无上的权杖,却已来日无多。在细数过往征程的日子里,曾经的荣耀光环和手中金银已经不再闪光,而那些犯下的过失不断硌痛他的内心。最终盘点的结果:他得到的和失去的都很多,并且无法拿得到的兑付失去的。一场艰辛、惨烈地追逐与猎取,最终演变成旷日持久的回忆——渴望那些永远失去的,而不是他所得到的。
当他以为离成功越来越近的时候,殊不知,无垠的疆土也埋葬不了一个人的欲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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