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姚雪雪获奖作品《时间的刻度》等若干散文
我在读《时间的刻度》之前并不认识姚雪雪。去年我应邀到邯郸参加“第三届中国西柏坡散文节表彰颁奖”活动,安排我与她同屋。可能是我们相遇的缘分不够吧,她最终因有重要的工作会议没能来。我对无缘向这次活动一等奖获得者、第三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的姚雪雪直面学习感到有些遗憾,就特找来她的获奖作品《时间的刻度》用心拜读,好想能从文字堆里读出一个姚雪雪来。
我读《时间的刻度》后,我感触最大的就是姚雪雪能如此熟识轻捷地驾驭她的散文构建的技巧,尤其体现在立题功力上,在文题文字的表象里内蕴构建艺术,使文题具有贯穿整个文本的魅力。确确实实让我感到有些惊奇。如果单从文字表象上看“时间”和“刻度”,不过是两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日用词。但是,作者正是利用了平常简单的文字表象来隐匿散文叙述中一种特殊的构建技巧——时间凝聚法,在仅有五个文字的简短文题上,调动了四个文字,用“刻度”来凝聚“时间”让时间悬停,从容地桥接了“时间”与“刻度”之间的关系。随之双巧妙地埋下了暗示读者要弄清不同的“时间”概念的伏笔,从而弄清“时间凝聚法”里所指的“时间”和《时间的刻度》里所指的“时间”。
是啊,时间概念其实是个很深邃的哲学理论。对此,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早在他的那部二十世纪西方哲学最重要的经典之作《存在与时间》里有过详细论述。在时间的属性里,既有“无限的自然时间”,也有“存在的有限的时间性”。人与时间的关系,人生存的本身就是一种有限的时间性的存在,所以说生命的时间性也就是人的必死性来呈现有限的时间性。这就是说,人的死亡不在时间性之中,而是时间性的终结。由此而论,“时间凝聚法”里所指的“时间”和《时间的刻度》里所指的“时间”显然不属于“无限的自然时间”,只实属“存在的有限的时间性”……
我在姚雪雪对立题的精心布局,步步营垒把构建技巧的潜在力蕴藏于文题里,为正文的叙述展开做好艺术铺垫,这《时间的刻度》本文的存在的与有限的时间性搭建的通道里,看到了她把自己累积的个体经验和自己内在的思维模式,真正地融会贯通了。于是,喷薄欲出了《时间的刻度》的第一道亮丽。
姚雪雪在《时间的刻度》开笔时,就用自己内在的个性思维,选择了以点带面的构建模式,择准了浓缩的思维点,进入点化状态,将思维的起点、过程、终点皆宜浓缩,显示出文本的魅力亮点。她在《时间的刻度》里把那个关键到能不能带动整个文本场面的浓缩的思维点选定在——“年”。以“年”为切口,借“年”为读者营造了一个双层场,一层可以让读者铺展想象感觉的场,一层可以让读者重新解读时间的场。
“年”的概念在我们民族,古往今来一直是被看重的。从中央到地方,从集体到个人,从公事到私事,都很重视“过年”,许许多多事情都以风俗习惯放在“年”时处理。比如总结过去,比如梳理现状,比如计划伊始;比如合家团圆,携老带少地走亲访友……“年”总是存在倍受“终”与“始”这一时间刻度的重视。《时间的刻度》选“年”这一背景作为带面的切入点,开笔就以“这是一个让人驻足盘点欢喜庆贺的时段”中的意境,紧扣了叙述时间度刻,将时间驻留在确定的“年”限度,让时间悬停和止息于“年”限度,借用时间的凝聚来提升作品的艺术魅力。“年”无论作为一种衬托判断,或是一种描述,或是一种基调,都可以说存在思量世界的一个点。
人对于“年”的敏感,对“年”的态度,取决于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心境。所以,在作者的“新年的前夜,人人都已归家围坐在橙色的灯下。我在空荡荡黑暗的楼梯口,在无意识的仰望中个突然感到一阵的寒冷”这一感觉里,潜藏了“新年夜”存在和时间关系的复杂,隐带出一个人在对时间的态度里蕴涵了存在心灵感应和心灵质量。
在我们把时间的属性定位在“有限的时间性”的前提下,人与时间性只是一条通往理解存在与时间本身的道路。所以当一种静态意象和一种动态意象互为抵达时,就有可能看到另一种景象,那便是一种有生命有思想的景象。我在阅读《时间的刻度》过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以前我总想不明白时间对于普普通通的生物来说意味什么?时间与生物的生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想明白了其实很简单——存在与时间的关系是永恒的。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的哲学理论里,存在就是时间,不可能再有别的东西。因为生存只能存在与时间的关系里,换句话说,也就是生命只能在时间里体现,一切生物只能生存在时间里,天复一天,年复一年,祖祖辈辈,随着时间的年轮一直这样存在。又有谁会去在意是时间给了生命存在的场呢。人类早已习惯表象遮盖了真正存在的事实——凡是生命,都是时间给予生命存在的场。而人们在感受生命存在的时候,往往是不会想到时间的,人在常态下是不会去感受是时间给予了生命存在的场。但是,时间不会因为人们遗忘了它而改变实际存在的场,不可能改变时间与生命的存在是个永恒的场。
姚雪雪对时间的感悟是——“时间是一条没有起点和没有终点的直线,只不过被人们人为地标出刻度。”对于时间,我非常清楚,那是不能用事物的形象去刻画的,如果像用事物的形象那样去刻画时间,那是逮不着抓不住的,因为自然时间是永远只会不停地向前流动,而且不是具象的实体,谁也看不到它。故此,自然时间除了在自然流动中遗留下曾有过的历史痕迹,再也不可能有别的。所以,任何文学作品里出现的时间,都不可能是自然时间,文本中的时间流动常会根据叙述的需要,受到作者主观作用力的控制。我们在处理文本里极为复杂的时间现象时,往往会利用处理文本时间的特殊技巧——时间凝聚法,把文本中所叙述的时间集中在某一时间点上,根据叙述的需要将时间驻留在某一确定的时限内,以达到干扰时间流程、流向、流速的目的。之于能不能通过对时间的干涉来实现意义的表达,让作品有不同寻常的艺术效果,那就要凭作者实际驾驭干扰时间的技巧能力了。而姚雪雪在《时间的刻度》里驾驭存在与时间的个体经验很丰富,技巧也老练。她的时间刻度让读者感悟到时间是抽象,时间也是具实的。它的抽象在于无具象存在,它的具实在于对生物个体生命存在实时纪录。让读者清楚地认识到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生命存在和时间相联,人类的生活只能存在时间里。
在《时间的刻度》里,“年”就是一个刻度。比如中秋节,比如重阳节,比如清明节等等,某个节日在文学作品里都有可能担当起时间刻度的角色,在现实生活里也具有某种小结的意义,尽管这样的小结有时候会令人有些尴尬,有些无奈。然而,对于自然时间而言是不存在时间刻度的,流过了就过了,不会回流。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存在的话,也仅仅是时间性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某一个片段的记忆而已。就以“年”说“年”这个刻度吧,不说是仅指“过年”这一背景时段吗?随之过了就过了。当人们再想起它时,想再仔细打量它的时候,它早已不存在了。包括人的个体生命也是如此。当我们想好好地打量一下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一切存在与时间的关系,都会在时间流动的轨迹上发生变化——变化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人们总用天苍苍地茫茫意喻宇宙之大,其实,只有时间才是一切生物存在的意义。在时间面前,别说个体生命的渺小,就是整个人类也是渺小的。当人越怕走错人生之路时,人生路上的岔口偏偏无处不在。人在时间面前常常充当受伤害的角色,受到了伤害自然想回家,家总让人有一种归属感,然而家在哪里呢?认真生活的人,或多或少会在现实生活中感到家的困惑。《时间的刻度》中作者在雪花的飘曳中看到了雪花回家的过程。我从作者的“我以合并同类的心境接纳了一朵雪子选手花的暗自啜泣,目睹一朵雪花点的光芒熄灭、消亡的过程”中读出她对时间存有困惑。紧接着,我又在她的“原以为自己脆弱的心已变得麻木、冷硬和多皱,但我还是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岁月的荆棘”里,读到了她欣喜自己仍然可以保持这样坦然面对的状态。是的,我在她的人生态度里读到了蕴藏其中的那种平实,那种坦然, 使她敢于面对困惑,没有因为困惑而消极怠慢麻木,而是积极主动地保持对生命敏感。
“历史并不常常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让一切发生改变,只是在每个人心里,人们习惯寻找一个开始。”我非常赞同姚雪雪这一观点。历史在变革中,无论是量变,无论是质变,都不可能停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段刻度,比如火山爆发,比如海啸地震,预测也只是一个大约的地域大约的时段而已。除此,谁也无法选择发生在哪一个特定的时段。
《时间的刻度》,作者先以点切入带面的叙述技巧亮点,以她自己的叙述视角,先用外视角扫瞄了“年夜”和“年夜”的周边;再调用内视角窥探“年夜”内质……借“年夜”之景来抒发“年夜”情怀,交融内外叙述视角,把情景转为意境,大胆勇敢地做了一次演示,一次很好的演示——生活正在继续,新的开始,就是新的希望。在演示过程中,把存在紧扣于时间的通道,点缀了叙述言语,展示了文本的魅力。
我承认自己对文字语言相对挑剔。我不知道姚雪雪是不是写过诗歌。但她的散文言语是诗性的。灵动言语里有一种柔和的弹性,语句精炼,意象鲜明,意境深邃,有一种能和谐音律节奏的语感。她在描述时间对于个体生命伤害的时——用“时光流逝是一个类似展开的镜头的移动,渐行渐远,淡至模糊、暗哑、晦螟。我在时间的重创和侵蚀中坠入坍塌的黑洞”这样诗性的叙述,诗韵浓浓。
我在姚雪雪的散文里我很少看到细节描写,但她对《破译九月》例外。可能是九月对于姚雪雪的生命体验来说有其一定的特殊性吧。九月对于她来说不只具有魅力,更是个创作感想情绪波澜起伏的九月,除此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因为她出生在江南灿烂的九月。她把笔探触到自己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九月出生的一个孩子,能感到天在一天天冷下去。”真够大胆啊,竟敢调用一个刚刚出生的新生儿对九月的感受,捕捉九月——秋,渐渐地深渐渐地寒这一现实。一句话勾勒出秋的特性——趋向寒冬的语核。
我比较喜欢姚雪雪的散文言语具有的一种“质”,是潜在她个人言语里的那种气质,是由她个人感想情绪和想象力相遇碰撞后的互动,互相抵达喷出的潜在内质。她在“九月是正在充盈着正在发生改变的魅力所在”里,充分显示出语核的潜在力,肯定了九月的魅力,锁住了九月温馨而怡然的特性。最后,蜻蜓点水似地带出“一切都像前,一切都在改变……九月有很好的太阳,我心底依然想着这些文字还能发芽抽穗长成葱郁的植物。”她把九月带给她的思索都汇拢凝集了。
姚雪雪很善于利用抓景来调配在场气氛的色彩,以景抒情,营造自己感想情绪的需要场。她在《与黑夜关系》中写到他乡的一棵树时,她用“尽管从外观看它同周围的树并没有更多的区别,但流动在这棵树的汁液一定同本地的树种完全不同”进入调动感想情绪的准备,再用拟人手法,渗入对树的情感,展开想象——“黑夜中,树终于幻化成一个人,挤上了公共汽车。”是的,不得不承认她笔下的树是鲜活灵动的。
姚雪雪还善于移动叙述视角,用不同的视角构建不同的叙述切入点。比如《时间的刻度》,她以“年”为切入叙述的引暴点,炸开场面,晾晒构建,亮出“以点带面”的魅力。这与她在《破译九月》里的构建,则全然不同。她的《破译九月》是用诗意浸润叙述,建构心理演示,像画水墨画,叙述的言语好比画笔,墨在宣纸上慢慢地浸洇,墨洇到哪里,叙述的言语文字就渗透到哪里。她在“树的头顶,星星和月亮在靠近,在夜空的豁达中传递着电波般的暗语”的夜晚景描里,恰好利用了夜晚的那种氛围,把自己的感想情绪调动到最佳状态,让想象力彻底放飞……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树所具有的良好品性的赞赏——“黑夜使世界拥有了庄严的深度,一棵树甚至可以奋不顾身地扑向另一棵树……在短暂的相聚中,一棵树获得了一座城市的温度。”她在《与黑夜关系》的结尾里,写出了黑夜和树的本质关系——“一棵树和黑夜之间找到了得以信赖的温度关系。”用“这是一天中整个城市血流趋缓,粘稠得让人几乎丧失了知觉的时辰……在黑夜的掩盖下,一些欠缺和顾忌都将藏匿。”她用自己的感想情绪感染了笔调,激活了黑夜的特质。
……
我读姚雪雪的散文作品并不多,我只是从我读过的那些散文里,对于言语特点、文本内质、写作技巧的感触,归结我的阅读感——姚雪雪的散文言语灵动简练,具有诗性的内核;她的散文文本的内质,基于来自生命本质,多以现实生活中不同的物质流和生活场为背景,自觉营造创作在场的叙述视角,用自己的感官和触觉直接扫瞄,收集叙述素材的活信息,通过自己的散文心过虑沉淀,凭借自己的个体经验,根据构建的模型核桃其中的需要,从容地打开内心世界的出发口,动容地向外部世界拓展,真诚地传达给读者……成品文本内容丰腴,具有时代的信息,因给读者留有思索空间而呈可读性;她的散文艺术技巧就在于她能灵活地营垒构建技巧,来衬垫时间通道里的叙述言语。
由此同时,我也发现她的散文多偏侧重散。散得很开后,却不太注意散后应有所收拢,以增凝聚。其实,散文创作的过程中能大胆地发散是非常重要的,不过保证散后有一定的回拢凝聚也是很需要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收放自如”。就像我们毛笔书写时,有些笔划的笔峰,出笔后需要用回笔,再略带轻压来润饰处理,那样才能显示笔峰美感饱满。散文也是如此。其次是对于自然事物的叙述而言,可以纯然的面层叙述,也可以剖析其本质层叙述,这是两个不同的叙述层。我读过的那些散文大多是以面层和面层与本质层之间的叙述,无论是内容或是深度,可挖掘的发展空间还很大。再是有关引用,我们在行文中适度的旁征博引固然能增文章厚重使文章生辉。但姚雪雪有些散文引用显得有些过量而遮盖了她自己原有色彩,减弱了原有审美。姚雪雪很善于用景,但却不太注意择其中一景稍作滞留。其实,在这样的滞留中能让观察者受到其景所呈现的独特的语境。这样的语境,日常生活中往往忽视不见,但散文家应以自己特有的敏感去感受它,再把你的感受呈现给读者。当然,这些我的阅读个见,独家之言。仅仅是诚递与姚雪雪交流商榷。
最后,我想我用“瑕不掩瑜”这一成语来概括姚雪雪的散文应该是到位的。她让我看到她的散文发展空间很大,前景很广……我和所有喜欢她散文的朋友们一样,有充分的依据,有足够的信任,对于她创作出更亮丽的散文篇章充满着期待。
峻毅?慈溪
2009-3-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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