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接触“abcd”,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但见英语老师面带微笑、舌绽莲花,在很短的瞬间即窜出一连串的咿哩哇啦来,让刚走出山野僻壤的我着实愣怔了半晌。我料不到拼音字母除了用来拼出汉字外,还有如此神奇的功用。尽管那时还提炼不出“一样字母,两样读法”的结论,“佩服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黄河之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溢美之词也因星哥的大器晚成而尚未隆重登场,但对英语以及英语老师的崇敬甚至崇拜却是发自肺腑的。
“英语好东西,英语东西好。”学了英语后的第一周,回到自己的村子,再看那些还在小学奋斗以及本土中学打拼的玩伴们,“人无我有”的格局,就让我很有些趾高气扬的臭美,时不时涌上炫耀的冲动。比如说走到猪圈边,我会洋洋自得对他们说“this is a pig”;看到一条狗跑过来,我会坏笑着说“you are dog”……更绝的是,还把骂人的洋话本土化,自觉拼装,像把“狗日的”弄成“dog ten”就是一大创举。至于说法是否规范是否合理,那是无暇顾及的。总之,因了“abcd”,我似乎掌握了玩耍小圈子里的另一话语权,自我陶醉,好不风光。
然而,才一个学期,其新奇的感受便倏然远去,而另一种涩涩的味道却浮现上来,尤其是隆重推出音标后,面对奇形怪状、缺胳膊少腿的林林总总的符号,我一头雾水,叫苦不迭。当看到其他不少人特别是女同学快速入门,在满脸陶醉中把音标耍得谙熟时,磕磕巴巴的我直惭愧“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自我感受倒还罢了,充其量内在郁闷,更糟糕的还在于因此而带来的种种外在尴尬。略拾一二:
某学习日的晚上,似乎已经进入冬季,窗外的寒风正呼呼地刮个不停。六盏日光灯照耀下的教室,大家安静而忙碌,正为期末考试作着冲刺。作为其中的光荣一员,我亦奋笔疾书。
突然,教室里起了阵轻微的骚动,我抬头一看,心里别的一跳,似乎即将开始万米长跑一样,迅疾紧张起来。只见英语老师左手捧着一叠作业本,右手也捧着一叠作业本。所不同的,仅仅在于左手的作业本厚,右手的作业本薄。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还有不少同学稀里糊涂,那根弦压根儿就没有绷紧。这么简单的听写,居然也会错!”英语老师一边慷慨激昂,一边辅之以掌击。当然,都是右边那叠。每掌击一下,我的心就为之震颤一下。
大约掌击了八下之后,她开始抽出夹杂在右边作业本里的纸,说:“我把听写未过关的名字报一下,看看哪些人榜上有名?”
天啊,才报了几个,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怪不得心里震颤,敢情我的本子也在掌击之列。
幸好,同病相怜者突破了两位数,倒也不至于太过难堪。于是,我在短暂的惭愧后,埋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好好反思,好好谋划。”名字报完,似乎火气也消了,英语老师开始循循诱导。这时,胖胖的英语课代表不失时机地走上讲台,拿出一张纸交给老师,并耳语了几句。
我正好抬起头来,刚想赞美丰腴英语老师和丰满英语代表的相映成趣,却见英语老师的眼光一下子向我扫过来。
我一哆嗦,难道是包含我赞美的笑意不妥,便赶紧低下头。
不料,她却径直向我走过来,面带微笑地说:“你行啊,双丰收!”
我正纳闷正揣摩,她又紧接着说:“听写听不出,背诵不过关。你在忙什么?”
啊,原来那是背诵情况统计表,饶是我脸皮再厚,也有些吃不住劲。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我在聆听似褒实贬的教诲时,还用余光瞟了一下一直奋笔疾书的内容,并企图去修改一个标点符号。
我的专注和不专注终于让她发现了点什么,便一把拿将过去:“还个人小结?轻重缓急你知道么?”她的声音陡得大起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你真的这样做?笑话!要是这样,就不会双丰收了!”她一边对我的学期小结进行着现场讲评,一边手腕发力,把我的小结揉成纸团。
那一刻,我仿佛深刻理解了无地自容的含义。
才不久,我又再次感受到了“abcd”的酸涩。
同样的教室,同样的灯光,同样的我们,同样的英语老师,不一样的反思方式。
以我为代表的一小撮“听写困难户”,因为屡听屡不出,故而在晚自修结束后,额外获得面壁的机会。
墙壁是好墙壁,刷得洁白光滑;教室是好教室,与校内公厕遥遥相望。我们就这样,临窗瞻仰着公厕的特色檐角,呼吸着公厕的特色气息,观望着公厕的特色人群,反思着,懊丧着,内省着。
渐渐地,我在“abcd”困难群体里的地位越来越牢固。
事过境迁,遭“abcd”迎头痛击的场景却一直挥之不去,尽管那时并没有什么体罚之说,而我也觉得并无不当,所谓心理影响云云,似乎也很渺远。后来我就想,英语确然是好东西,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比如我。
再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与“abcd”益发南辕北辙了。稍有戏剧性的是,我娶的老婆却是专职搞“abcd”的,这倒能时时激起我的种种回忆。
-全文完-
▷ 进入明镜亦非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