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他和妹妹一起走李春天

发表于-2009年03月29日 清晨7:37评论-9条

一、麦秸垛

黄河故道的一块地上,有一个沙沆村,七十年代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地面上的沙岗全被平进了盐碱洼地,当地近水楼台先得月,用收刮了几千公里营养的黄河水一浇,地里的小麦冒着傻气地长,当地成了中原一带有名的优质小麦主产区,据说国军的军粮都用这里的小麦。

小麦多麦秸就多,沙沆村边上大大小小的麦秸垛,远处一看,真象刚出烤箱的面包,方的圆的,向路过的人们展示着当地包产到户的富裕生活。

“嗵!嗵!嗵!”村里传出三声放铳声响,把落在麦秸垛上的一片麻雀吓得“呼――”地一声,全盘着弯地向村北的天空远处飞去。

随着麻雀的高飞,村里走出一排人,有手里抱着手提式录音机的,有手里抱个脸盆架的,更多的是两人一条扁担,抬着枣红色写字台、大衣柜,上面还搭着几条红的、花的被子。队伍所有的人衣服上都系着个小红布条子,有系在前一扣眼里的,有的系在军干服式上衣的上面小口袋的扣门里。队伍有说有笑,走一段就停下休息一下。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卡军干服在忙着给大家发烟吸。队伍里不论大人小孩,嘴里都叼着纸烟卷。他边发烟边说着:喜烟不能不吸,不会的人让学学,说吸烟好学,一学就会!

九十年代初的那个腊月十三,按老黄历,是个“好儿”,是农村嫁女娶亲,办红白大事的好日子。农村人,也只有到了秋收入冬后,才是一年真正的假期,大家都想把一年的收成换成钱,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显摆显摆,让大家都更看得起。这天,虽然冷,嗵嗵的喜铳声,人们在用最为直接的方式,提醒着村里的人、畜、神、鬼,毕一虎要嫁自己的姑娘,一切歪毛邪道,都应避让一下,不然可有炮声侍候。

雪革,是老毕的姑娘,虚岁才十八,今天要出嫁。雪文,一虎的大儿子,正带领队伍走出村北通向高岗村的路上,一队人高高兴兴地走着,他们在送嫁妆,这是女人出嫁的第一个法定程序。与此相呼应的是村里传出来的豫剧《朝阳沟》——栓宝的唱腔:“我愿意在农村――干他!――干他!一百年哪――哈――啊……

二、头一回

按照沙沆村的习俗,送了嫁妆后,新嫁的姑娘就要坐在自己的床上,等男方的车来娶了。

雪革坐在家里唯一的里屋,听她妈与本家的几个叫嫂嫂的中年妇女,一边给她梳着头,一边教她给人家当新媳妇的知识:什么下车后不要抬头了,什么坐在席上不要吃第一口送过来的菜了,什么晚上邻居们闹洞房时,内裤裤带要系成死结了,防止晚上闹洞房时出现意外了,什么晚上上床睡觉时一定要看看床下有没有人了,什么尿盆要在婆家嫂子带领下,从地上拖着进洞房了;还有:尿盆一定要看是不是新的了,拉盆的嫂子问话可要听清了,当听到嫂子问:“要过门了,升不升啊?”,一定要答“生(升)了”等,不然嫂子要用木棍敲打盆骂:“不生?不生不让过门!不生,打你个孬种,叫你不升(生)。”,可就丢死人了,人家也会说你不懂妇道的。

这一切,讲得雪革不停地点头以示明白。她每点一次头,她妈习惯地再说一句“可要记住!”她就再笑一笑并“嗯!”一声,以示感谢妈妈,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提醒。因为她真不知道怎样当新娘,所有这些重要知识,要是没人说,她可真不知道会落下什么话把儿哩。若不是就要做新媳妇了,平时,做父母的一般不会给讲这些的。在农村,只有到了闺女要上轿时,才有最亲的,过来的媳妇们会给讲所谓的闺房秘笈。 

小雪在妈妈养了她快十八年的里屋,不但听到了大家热心毫无保留的知识传授,学到了新的知识,更多地是在快乐地设想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将要成为新娘的一切。她不自觉地想着自己常常梦见的那个,让她常常高兴地笑到醒的小伙子,新郞――吴国要,北面村里支书的大儿子,一个有文化、有身板、给过她亲吻、给过她拥抱、给过她一切的男人。他们马上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了,想到这里,她突然联想起了夜里做的一个很清晰的梦,梦也是结婚的场景,梦见结婚的是自己的二哥雪武,雪武是不是自己对象的一个映射呢?梦中的婚礼上来了那么多的人,是不是预示着今天自己的喜事,会办得更加红火顺利呢?自己的他今天也一定该更帅吧?

三、仙鹤

天刚过九点。雪革家的院子里,大家在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地忙着,都在等着送嫁妆的人回来,也是在等男方来娶亲的车队。

院子里没有太多的活,来准备当送客的都是沾亲带故的。有雪革小时的伙伴,有七姑八姨九妗子,但更多的是本家的爷啊奶啊、叔啊伯啊。有不少是老年人,他们年级一大把,但手里或身边总少不了拉着扯着的一两个孩子。反正都是自家人,因为包产到户没几年,虽说农村的生活条件好了不少,但吃大席还是让人一提就禁不住流口水的好事,借着送亲,当地也叫送客到男方家大吃一顿,让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们长长见识,吃吃大席,是农村一件难得好事。本来嘛,自己门上的姑娘,好不容易养大了,就送到你男方家,成了别姓的人,不好好地吃人家一顿,本家人都多多少少感觉大大的不公平,因此,院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百十口子早早地都来了。

“三爷”高高的个子,七十多岁了,腰不弯,耳不聋,银白的头发在白的蓝道的头巾包裹下露出一圈,与长长的全白了的眉毛一起,仿佛在告诉着人们,他是今天辈高年长者,今天的大拿。

他站在院里,手里拿着一根快要烧到手指的纸烟卷,另一手捏着个5毛钱一盒的春天牌烟盒,如鸡群里的仙鹤一样,用眼睛看着院子里的人们,笑着,不时吸上一口烟,然后吐出来;不时抽出一支,对过来的人们让一让。他周围不时有小孩子打着、跑着、围着大人的腿转着,笑着、藏着、嚷着“咋不走啊,我要吃席呀!”,但是,只要“三爷”的眼光一盯一照,这些孩子们大都能立马老实好大一会儿。不时有个别大人来请示一下“三爷”什么,只要三爷嘴一动,人就马上一笑一点头地走了。

“毕一虎!你当爹的!一个大男人,别光在屋里呀!这外面老哩少哩恁多人,不都是来给你凑趣哩吗?”。三爷发话了,声音不高,但传地很快。

“哎哎!来了来了,三爷,我们都听你说,我只是在里面看看,雪革不管咋说,这一上车,可就成人家的人了,也不能骂了!也用不上了!我当爹的心里也想多和闺女说说话。你说吧三爷,啥事?”毕一虎小跑着来到三爷跟前。

“是你闺女,那不是我曾孙女吗?自家的闺女要出门了,咱们心里都一样,既高兴,也有点不舍,谁都一样。不过,闺女总是一门客,总是要给人家哩嘛!你看今天为了你家的事,这亲戚邻友都来了,事再大,但咱毕家人户大,不会办不好,我是让你再看看还差不差人,别一会车一来,人一慌,把哪家人忘了,该去的没让去,不是会把人得罪了嘛!咱们人越多,说明咱们这门里人户大,他男方越不敢小瞧咱家,将来他们也不敢欺负闺女,现在不查查,把谁忘了没让去,不是白白得罪自己人嘛!你查查数吧。我得坐会!哎――老了……”三爷说得老道,在理,老毕“是是是是”。

老毕也小五十岁了,平时,他爱帮人办事,特别是红白大事,没少给别人家帮忙,自然也落了不少的人情,看着今天家里的人气,他比较高兴,但自己打发闺女出嫁,办这样的大事,他是第一次,全靠见多识广的三爷来安排。他见三爷给支事安排得这么细心,也更加佩服三爷,转身去查人数了。

四、喜气

时间过得其实无所谓快慢,但家里来了这么多送亲的,新娘也化完妆,并又到茅厕再解了回手,时间才九点半。娶亲的车还没来。她自己家找来的两辆小四轮,在门外停着,并早已经在拖斗里铺了席,放了小凳子。几个年级大的老婆婆,提前坐在四轮的拖斗里,在冬日的晨光里,享受着将要吃席的快乐和期待。她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有袖着手的,有在相互说着什么的。车周围不时走过几个年轻人,与老人开几句玩笑,哈哈几声。车斗下几只老母鸡也在认真地一会儿用爪子爮两下,一会在地上用嘴叨两下,姑姑叫几声再爮。

突然,一个小伙子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哭着说“我不会去!我就是不去!打死我也不会去!哪有礅走(一种种麦用的农具)跑到耧前头的理,啊?我就是不去!啊嗯嗯――”。跑出来的是雪革的二哥雪武,比雪革才大两岁。只见他只穿一件没扣扣子的黑粗布棉袄,肚皮露着,上面有一道一匝长的划印子,印中间的血点子从皮下渗出,红红的。他没戴帽子,头发不长、乱乱地、显不出是光头还是平头,上面挂着几根麦秸茬。

“你个不要脸哪你?你多大了,你是为你妹妹好,还是让她不好?啊?你啥东西你!”这是他妈,毕嫂的声音,说着,她也跟着雪武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把他抓住,这是弄啥呢?是办事吗?他不是小孩!再不听话,打他!”他父亲毕一虎也跟跑出来。

话音一出,几个年轻人跑了出去,把雪武抓住,拉着他的胳膊又进了家。

到了院里,三爷以及家里的长辈们一起给雪武做说服工作:“你当哥哥哩,妹妹出嫁,是个大喜事,你也应该穿好衣服去送送吧?你当亲哥的都不想送,我们可比你远地多啊!我们还来干什么?”“听话啊!小武!快点穿上你爸爸给你买的新衣服,一会儿人家男方的车就来了,这样,会让你妹妹不高兴一辈子啊,也会叫邻居们笑话咱这一大家不会办事不是?”

“三爷,二伯,你们也别再说了,我就是不会去!凭啥我当哥还没有娶媳妇,她就能走到哥哥的前头?这世界上哪有这个理啊?我丢不起这人!”雪武说着眼里又流泪不止。

毕一虎和老婆手里拿着一身蓝色的卡衣服,也在劝儿子,可雪武就是不穿。时间过得可快,快十点了,原计划十点半男方的车来,大家都为雪武的突然变故而没了好心情,劝的人也没有法子,说的人也没有说词,雪武父母把新衣服也扔在了他的跟前让他穿,可雪武不但不穿,还一屁股坐在了屋里的地上。

“哥!今天是我的好儿,你就放过我一回吧!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我过你的前头,是我的不对,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说咱咋办?”雪革从里屋也走了出来,原来的笑容早已经变了,嘴噘地老高,一身崭新的红衣服,也在过出来过门口时,沾上了几片灰,煞是让人心疼。

“咋办?不办!要不我不去,你们想咋办咋办,你就当没我这个哥不就行了!我和你没事,这不怨你。”雪武给妹妹回了两句。

“二哥!我求你了,你放我一回吧!要不,我给你跪下了!”噔地一声,雪革真地给雪武跪下了。

“啪”地一声,一个很响的巴掌,把雪武扇了个仰八叉。“嗵”地一声,抬起的一脚,又把他踢了个嘴啃泥,血从雪武的嘴角流出。“她是谁?你多大?她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能跪你?你想作死哩不是?你个赖孙……”,雪武的妈妈真地受不了了,就动了手脚。并拉起雪革说:“你到外面吧,就当没他这个哥,以后也不要来看他,老了也不要来看他!他眼里没有你,你该走走你的……”,大家也知趣地一起跟着她娘俩走出了屋,来到了院里,等着娶亲的车来。

“三爷,快十点半了,他一直闹可咋办?要不,他不去不是有老大雪文嘛?都是哥,当哥的不就是下车时掺一下妹妹,挡一下他家门头上撒下来的麸嘛?”科军对一脸难色的三爷出着主意。

“啊!我考虑的不是这个,多个少个不要紧。现在,关键是一会儿人来了,他要是不让小革上车,不让人家娶亲,不好瞧啊!一虎啊,你说是不是?”三爷高屋见瓴地说着。

“那你说吧!我也没法了,不行,先把他弄走,等过会儿小革上车了再说,别让人家看笑话啊!”三爷向毕一虎两口说,也是对大家说道。

“干脆那样吧!再劝劝他,真不行了,把他送到县里你父亲家,他不是最怕他爷爷了吗?”三爷说着,用眼睛环视着:“他爷爷可是老干部,真送不成,吓唬他一下,也教育教育他。”“我看也行,就叫四卫、保庆、雪朝、雪松,送到半路等车走了,再回来,反正我们两口今天也是要在家看门。”“我看这样行,你们说哩?”三爷十分清醒,也十分民主地对大家说着。

“中啊,中!”大家都附合着。

五、村边铳响

“我再问你一句!你穿不穿?”毕一虎两口来到屋里,指着扔在地上的两件雪武的衣服问。

“……”雪武眼也没有睁,算是回答。

“你真不愿意送你妹妹?”两口子再问。

“我没结婚,她咋能先办?我不会愿意,也不会送她!”

雪武用手背扛一下嘴角的血痰,头一摇一摇地说。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赖孙东西,去见你爷吧!”老毕向屋门一使眼色,四卫等哥儿几个进来了。

“我-不-愿意!你们想咋吧?”雪武见进来的几个本家叔叔,有点怕怕的。

“快点吧!车都要来了!”三爷在门外对他们几个说。

“起来,走!去见你爷!让你爷听听你做得在不在理?”

哥儿几个拉起躺在地上的雪武,就往外走。

外面的天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吹起地面上的几根麦秸,飘起老高,让人们突然感觉到了冬天的寒冷。一个在水缸边玩耍的小孩子,被风一吹,转身就向大人边跑,只听“噗嗵”一声,脚踩着缸边地面上的冰,滑倒了,他刚想爬起,脚又蹬在了冰面,又滑了下去。

“嗵!――嗵嗵!”村北面传来了三声铳响。

“来了!他们的车来了,停在村边放铳哩,一直放铳呢!”一个年轻人跑到院里对三爷及大家报告着。

“知道了!”三爷只一声,年轻人就知趣地转身倚到了院墙边,吸起了烟。

“人家在村口放铳,是在示意我们,让我们快点准备的意思,这叫‘摧阵炮’;岁数大的、辈长的还有带小孩的先坐上车,年轻人等会儿坐男方家的车,说好了让他们多来三辆车,不用怕去不了啊!”三爷胸有成竹地大声向大家发出了安民告示。

“如果雪武????雪武一会再闹,不让他妹妹上车,可咋弄哩?三爷!虎哥!车可快来了啊!”四卫原来拉着雪武,这会又放手再来请示三爷和毕一虎。

“我看他是会闹出点事呀!要真不行,还得把他先送出去,等车走了,让他再回来,送他的几个弟兄们,真吃不成席了,上午饭就在我家吃,反正我们两口子也不能去送,你看呢?三爷!”毕一虎问着三爷。

“只好这样了,车可要来了,就这么定吧!”三爷无奈地说。

几个年轻人听了三爷这话,如同军人得了命令,转身也不象以前那么客气了,两人一组,搦住雪武的双手,就往院外推。

“你们还是人不是?你们为什么要管我们家的事儿?你们放开,放开!”雪武的双手在身后来回地甩动,但是,几个年轻人还是认真的执行着三爷的令,就是不放他,也不答话,推着他就往院外走。

天真是很冷,院门外早上打扫卫生时撒在地上的水,此时已经冻成了棕红色,象是为了这大喜的人家,来祝贺喜庆似的。几个人刚出门,“嗵”的一声,雪武也滑倒在地,但几个人马上一拉,他身体又站了起来,“你们都滚!滚!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们凭啥不让我在家?放开!”雪武被几个人扭着,但是,他一蹦一跳地,看得出他心中十分地不服。

“嗵嗵嗵!”村边的铳声越来越近了,并且已经能听到车上高音喇叭放着“抬花桥”的豫剧唱腔。

几个年轻人一听,怕真让男方的人看到而笑话,就一齐用力,把雪武推向了后街,但雪武还是一跺一蹦地大叫着,以示抗议。

六、新路

村东一条南北的柏油公路是秋天才修的,又宽又直,向南直达县城,向北听说可以走到北京。村里离大路也就一里来远,当地政府相信“要想富、修公路”的道理,这不,路一修,冬天里,路上一辆接一辆的小四轮,拉着装得四四方方的,用绳摋得象豆腐块一样的麦秸,沿公路向南面的县城方向,“突突突”地跑着,开车的都是当地先富起来的村民。一个冬天,全县的麦秸垛都是他们运到县纸厂的,为此也发了不少财。

公路上的麦秸车真多,沿着公路的西边,谁也不超谁,排着队伍,象战争年代的军车队一样,只是过后,每每要飘起几撮麦秸,被风一吹,象漫天飞舞的金条。

几个人推着雪武就要出村了,雪武一边走一边叫,引来村东边不少没事干的大姑娘小媳妇出来看,她们有的手里拉着小孩子,有的手里拿着个鞋底在纳着,有的什么也没有拿,抱着比自己矮点的小伙伴们,头靠在一起在小声地谈论着“哎?今儿个不是雪革要出门吗?放铳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那不是雪革的二哥雪武嘛?!这是咋回事呀?不送自己的妹妹,还让人架着、扭着,这是干什么呢?”

“你们没听到吗?他根本不愿意先打发妹妹,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媳妇,还没有娶,妹妹还小就先出门,他脸上挂不住,更怕将来找不上,搁谁都会有意见,不过不该在这时闹啊!”几个人给大家解释道。

“你说得也是,可为什么他们非要先让她妹妹结婚呢?雪革年龄也不大,再等两年怕啥呢?”几个媳妇又说。

“你们真不知道呀,还是看不出来呢?没有看见雪革的肚都有点显形了?怕是有四五个月也不止!再等,过了年,可真就丢死人了!哪还有天呢?”一个年长一点的媳妇小声而神秘地看一看周围,对大家说“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可不是,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这闺女好些天不出来找大家玩了,俺一找她,她就说不想出来,原来是这回事!”一个姑娘象明白了什么似的自语道。

“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疯’得不行啊?!你说说,这还没结婚,就怀上人家的孩子,这要是过去,族人非打死她不可,脸皮可真……”,一个眉头上长着一颗大痣的中年妇女嘴一噘一噘地说着。

“这有啥?现在的电影里、城市里,年轻人在大街上还敢搂着亲嘴哩。前几天,我在县城就见过,俩个小青年,站在车站门口抱着亲了半天,跟没人似地,也就我们农村封建!”一个大姑娘反驳道。

“城市是城市,农村是农村,你咋不也学人家城市里的人呢?将来你也在街上和你对象亲一个试试!不把你娘的腿笑掉!”中年妇女批评着这个年轻姑娘。

“雪革,人家的对象是村支书的儿子,又在城市读过书,高中毕业,当然要洋气洋气,现代现代 ;要不是雪革的肚子大了,我们咋能知道呢?”中年人好象知根知底,每一句话都能吸引大家惊奇的目光。

“也不能光怨人家男方,雪革在村边还抱着人家的头亲过呢?今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出来找没回家的老母猪,刚出村口,就在村边公路上,见两个人影抱在一起,脸对脸;我装着没看见,一直往前走,两人见有人,就走开了;男的一走,女的往回来,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原来是雪革,真疯啊,这妮儿!”中年妇女又在暴猛料。

“你别说人家疯,改革了,开放了,政策让人有钱了,也会浪了,说真的,还是现在的时代好了,啥都现代化了,以前你想疯,你也疯不成不是?”大姑娘接着话,“这才叫浪漫呢,这才叫真的爱情呢,我看雪革才是真幸福!”

雪武他们已经上了村东头的公路,向南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手被一根手指粗的绳子捆到了一起,被一个人牵着,在公路西,沿柏油路面的外侧走着。

雪武的上衣仍然没有扣扣子,黑粗布棉袄敞开着,肚皮上红红的印子因为全部都冻成了红色,而不十分显;他的黑粗布棉裤,高高的裤腰,在肚脐处打着折,用一根手指粗的绳辫系在胯上,一走象要掉下的样子,两根裤管罩着脚面,后面拖着地皮,一走一扫地,吱啦吱啦地响着;他的脚上已经没有鞋,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公路上,路上的石籽,不时地硌得他快步跳一下;边走,几个人还不时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一巴掌,他就回头看一下,再被拖着走几步。

几个人其实并不是真地要将雪武送到他爷爷——县里的老干部家里,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过会儿,等雪革他们都走了,就回去的。几个也都是雪武的近门叔字辈,可是,雪武却信以为真了,这样走下去,二十多里的路,他可真够受地。他心里十分痛苦,身子也在受罪,在来的路上,雪武情急之下,犯忌地骂了推他出来的这些叔叔们。在农村的伦理观念中,晚辈骂长辈,那可是大逆不道,他们也着急地回敬了他几脚、几巴掌。雪武的眼角流出的泪沾了被风吹起的沙子,形成了两个黑眼圈,一直画在脸上。人走在冬天的公路上,真象一只被猎人套着的受伤的熊,忿怒、无奈都有,特别与妹妹相比,他更加地失落,一个成了人见人爱的天使,一个却象人见人烦的犯人,在这样数九的寒冬里,他想着,泪更不自觉地流着。

一辆接一辆的小四轮不停在从他们的身边挤擦着过去,飞起的麦秸飘在他们的脸上,眼上,让他们不时地扭扭头,转转脸。

“哎!哎!快拉住!拉住!”几个人几乎突然一起大呼,“咯噔!”随着刚从他们的身边挤擦而过的一辆小四轮拖车的上下一摇晃,一股红光从拖车后轮下飞出,溅了他们一腿的血,“哎呀!哎呀!雪武他他他”几个人吓得都说不成话了。

“快停、停车!停车!”四卫突然转身跑向四轮车头,让车停下。

车停下了,开车的农民停下车,来到了拖车轮边,一看场面,他吓得“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我的娘嗳!我的娘嗳!这车厢两边有这么宽的麦秸,咋能轧着他的头呢?我的天啊!我可咋弄,可咋过年呢……!”

雪武真地死了,他是在大家没有注意的时候,一头钻入小四轮的拖车后轮下。车轮正从他头上轧过,人轧得已惨不忍睹,几个当叔叔的眼睛都湿湿的,两手不自觉地搓着、搓着……

“嗵!-嗵!-嗵!-走一道岭孤儿唻――翻一架山安――山沟里――山沟里空气好―――”村里传出了《朝阳沟》唱腔,娶亲车队出发了。

雪革可能正在车上想着到婆婆家当新娘的美好时刻,也可能在想,早上她还给母亲讲过的昨晚做过的梦,会应验到什么:梦见二哥娶媳妇,好多的人,好多桌饭,好多的菜,她吃着吃着,一抬头却突然发现人都没了,只剩下她一个,她不知为何就大哭起来,并且一直哭到醒还上不来气。早上母亲听后说,这是好梦,梦都是反的,哭就是笑,今天结婚是大喜,全家人一定很高兴。

雪武在雪革当新娘的那天,意外地,以如此的方式和妹妹都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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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诠释生命点评:

特别的风俗人情,待嫁女,一段平凡而热闹的婚礼反映了不同的人的不同内心世界,小说朴实无华,谢谢支持小说版,希望再见佳作!

文章评论共[9]个
雪飘舞在2006-评论

欣赏朋友小说,握手!at:2009年03月29日 中午12:19

李春天-回复Welcome!thank you very much! at:2009年03月29日 中午1:52

诺必-评论

小说:故事情节反映了当时的风俗情味,刻画了哪个时期婚嫁的场面,刻画了人物心理的动态,反映出众多的当今农村式的新婚场景及朴实的一面,,,建议:新生事物能直接体现在农村和城市婚姻上的交织,就更将提升一个看点.at:2009年03月29日 下午3:37

李春天-回复Thank you a lot,and iam glad to welcom you come here in your anytime! at:2009年03月30日 中午1:29

一泓清水-评论

写的很详尽,欣赏了。问好!at:2009年03月29日 晚上8:05

李春天-回复能得到你的好评十分欣慰啊!谢谢啊!有时间来我这里喝两盅吧!你的大作我也经常看到,向你学习了。 at:2009年03月30日 中午1:27

孤单的燕子-评论

I h[已过滤**]e seen your works。very good!我已拜读你的大作,写的不错。故事情节描写的很详细,你对于人物的性格运用语言及其心里活动进行详细的描写以刻画出不同的人物形象。如果立意能够和现实相结合,有一点教育意义就更完美了。at:2009年03月29日 晚上9:59

李春天-回复Right!thank a lot! at:2009年03月30日 清晨7:47

李春天-回复I will do it like you say be seen! at:2009年03月30日 清晨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