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客厅里一直摆放着一张小圆桌。一次,一个朋友们来家玩,见了这小圆桌,说道:“哎!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桌子?换得潮了……扔了吧!”我回答说;“嗯!是该换潮了!”于是我买了一张时髦的茶几摆放到客厅里,但依然给了小圆桌一席之地,我实在舍不得扔它;因为这张小圆桌贮藏着我的一个梦想、一个故事、一段生活——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一家工厂上班,一年仲春出差省城,住在盐市口附近的省机械厅招待所里,晚上总喜欢去大街上转悠,看看省城之夜的热闹。即便那时的热闹不能和今天同日而语。
这天,在招待所吃过晚饭和绰号叫糕糕儿的同事来到盐市口闲逛时,忽然看见灯光不甚明亮的街边放着一张圆桌,很小、独脚、猪肝色。看着这小圆桌,我的眼睛豁然一亮,脑海里立即呈现出储存了多年的曹禺话剧《雷雨》中的一个场景——宽阔的客厅中央一个独脚圆桌,圆桌上搭着一张白色钩花桌布,钩花桌布上面压着光亮的玻璃板,正中放着一个插满鲜花的红色玻璃大花瓶……
这贮存了多年的场景,一下子让我来了兴致,马上向站在桌旁的一个农民打扮的男子发问道:“这桌子是卖的吗?”农民男子回答:“是卖的!”“多少钱?”“十五块。”一旁的糕糕儿说:“十五块?太贵了!要买一百多斤米了!”男子说:“反正是我自己做的,安心要,就看着给吧!”于是我出价十元。糕糕儿向我直眨眼睛,意思说出价高了;但已经说出口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话音刚落,农民男子即爽快地说:“十块就十块,卖给你了。”这时糕糕儿发话道:“这么大一个东西,看你怎么拿回自贡啊?”我心想:是啊,赶火车,怎么拿啊?那男子见我犹豫起来,马上用右手一边卡桌面,一边说:“不大,直径才七十五公分,脚脚又是可以下脱的,上车时你们,一个拿一样,不就没得事了?”见糕糕儿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就从钱包里抽出仅有两张拾圆大钞(那时人民币最大面额就是拾圆)中的一张递给了农民男子。
第二天我们乘火车回自贡在舒平车站(今自贡南站)下车时,正好遇上厂里的货车,小圆桌也就轻而易举地拿回了家,四平八稳地放到居室(那时没有客厅)中央了。不几天后桌上又搭了一张白色色钩花桌巾,还把一个绿色的插了几只塑料花的玻璃花瓶放到了圆桌上。我很惬心;但遗憾的是小圆桌上没有放玻璃板,而这个桌子的漆不好,只在上紫红色染料后,刷了一层凡立水,稍久就会脱色;再说我记忆里《雷雨》中的圆桌上有亮晃晃的玻璃板啊……
第二个月“打仗”(发工资)后,我决定给小圆桌配一张玻璃板;然而,跑遍整个贡井,脚板都跑大了,也没有找到一家能划圆玻璃板的店铺,只好利用星期天去自流井看看了。
去自流井这天,走了几家玻璃店,店家给我的回答都是摇头。我有些失望地来到新街(今假日广场西段)的一家玻璃店。我说明来意后,店堂里的年青人说:“啊!我可不敢划圆玻板!不过,我问问我师傅看。”他说着走进店子的里间去了。须臾,年青人陪着一个满脸胡须的精瘦老者走出来,说:“这是我师傅。”我客气地打招呼:“哦,师傅你好!”老者很诙谐:“啥师傅啊,只是比你们多吃两年干饭罢了!哈哈哈……”
几句客套话后,老者说:“我可以试试,平常我这里划三个厚的(3毫米)一刀一毛钱,五个厚的(5毫米)一刀两毛钱,买玻璃的钱除外,你这块玻璃要五块钱……”我心里有些喜出望外,想开口时,老者摆摆手说:“不过,你这是圆的;所以,这一刀要五块钱。”
“啊!划一刀那么贵……”我想这一刀下来又可以买几十斤米了。
“不贵,因为如果划拐了,我认输,玻璃钱都不要你出!”老者的话斩钉切铁。
这时,我知道自己荷包里也就两张“炼钢工人”(五元币)和些角票儿,赓即心一横,说道:“那好,师傅,给我划吧!”
老者叫徒弟找出他的土圆规、汽油、手工钳等工具来,折腾了好大一阵子后,只听得嚓的一声,一张直径75公分、厚5毫米的圆玻璃板光亮在我眼前了。
我既喜出望外,将两张“炼钢工人”递到老者手里,赞叹道;“师傅就是师傅啊!”
至此,小圆桌的玻璃板算是买到了;但是,怎么拿回贡井呢?当时的公共汽车班次少德可怜,乘车的人又相当多,上车、下车、车上都拥挤不堪,自己拿着这么大的一张玻璃板,敢去挤车?你不怕那五块钱一刀的天价?五块钱要赶几十趟公共汽车了!算了,还是自己吃点苦,抱着玻璃板徒步翻土地坡走回贡井去吧。
还好,五公里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回到家里,那亮锃锃的玻璃板也就放到小圆桌上了。这时的我才觉得有点累了,甩了甩手,退坐在竹制沙发上,擦着额上的汗珠儿,望着《雷雨》场景式的小圆桌,心里的乐,没法形容啊!
2009.03.28识于盐都天池山麓净觉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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