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缨子的网名很俗气，叫华夏儿女，透出一份爱国气息。她是soho一族，二十四小时有十七、八个小时在网上挂着，有人和她攀谈，她就不咸不淡地说下话，无人理她，也不主动找人，就这样孤独寂寥地挂着，做图片，写文章，一天倏尔而过。只有吃饭睡觉上洗手间才从电脑前移开下身子。

缨子离婚后，除了一台电脑什么也没从夫家要。自从她20岁第一个新婚丈夫两天就病故，因有克夫之嫌在小山村走投无路，被后来做了他丈夫的男人伟收留后就心存感激。他把缨子带离了那个逼仄的小山村到了富庶的上海滩，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世界。纵然10年的夫妻，为伟做全职保姆，抚育他前妻生的女儿，象日本小女人全心伺候伟的全家老小，可念过两年高中的缨子学会了上网，甚至会一点flash,做的还象模象样。等伟的女儿上了大学，她的使命也结束了，伟早在外面金屋藏娇，只是没有缨子这样本分尽力。他也是想补偿缨子的，但是平实的缨子已经学会了好强。觉得这样接受了男人的钱财，就等于10年的付出是有价的，青春交换他对自己的一点点好，再一点点要回去，她拒绝接受，可是她首肯伟把城市的另一处两居室的住房借给她住，条件是不准带其他的男人，直到她找到好的去处。

十年婚姻，缨子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空气、文明和粗鲁。她想在这座城市扎根，不想象一叶浮萍到处游荡，她明白自己和伟没有一男半女，不是她不能生，而是伟从来就不想要她生，他需要的是她芬芳的肉体和免费的忠心，她不想通过买卖的方式让伟轻易买得心理的平安，她想要伟对她生出一点内疚还有一丝敬意。在城市里，伟是缨子唯一的亲人，可以给她切实帮助的亲人，10年的夫妻虽无爱，但已经有了左右手的亲情，她不想让伟就这样轻易买断这样的亲情。在伟无奈的注目下，缨子离开了那栋熟悉的三层楼，眼里有泪，却没有山村女人死去活来的叫喊，时间已让她学会了城市品位女人的矜持。

伟果然对缨子刮目相看，时而光顾她的小屋，给她带来丰盛的食物和一些美丽的衣裳。那时，缨子就象温顺的小猫让伟温热的指间滑过她细腻的肌肤，虽然她不喜欢闻那个女人在伟身上残存的气息，甚至当伟进入她身体时心理有隐隐的耻辱和委屈，但缨子的身体既然是荒芜的，又怎么能抵挡住荷尔蒙的诱惑？走时，伟总会小心翼翼地将一些零星的钞票放在枕头底下。他适当地照顾着缨子的自尊心，也因为再组织的家庭经济大权不再由他支配。

缨子并不喜欢伟这种带有怜悯的安慰，可当初就是因为伟的怜悯才走出那个封闭贫穷的小山村，事实从那时她就接受了他的怜惜，又有什么可以自尊的呢？包括现在她都要仰仗伟在这个城市才有立锥之地，她所付出的，伟都交换给了她，譬如婚姻，他用合法的方式表达了对她的怜惜，虽然十年的婚姻多是寂寞和独守，多是为伟的父母养老送终，多是为伟的女儿洗衣做饭每晚打开电脑浏览网站陪着伟的女儿写完作业，但是伟这些年并无亏待她，丰衣足食，她也有一点积蓄，而目前的生活方式是缨子自己的选择。

伟不在的日子，缨子就坐在电脑前，敲打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或做下图片，有一答没一答地在聊天室里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日子虽说单调了些，但也顺风顺水。

缨子已习惯了寂寞如水的生活，婚姻如此，现在的日子更是如此，她不喜欢人群，在人声鼎沸的人流中她没有安全感，只有在伟以前的家里，在现在居住的房子里她才觉得平安。照她这种生活永远都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去处。

（二）

有一天，夜已经很深，外面急风骤雨敲打着窗棂。一个叫炎黄子孙的男人送上一朵玫瑰向她问好，说这样清冷的夜晚，你为什么不去取暖？看来是同样的空寂之人！不知为何，缨子看见火红的玫瑰看见空寂两字就流了泪，她自然知道网上的献媚是当不得真的，可她依然键盘如飞的打出：无以偎依，只因燕单飞。

炎黄子孙说花开在无人之处，再怎样的风流婉转都令人惋惜，让我来陪你度过漫长的夜晚吧！

那一晚缨子没来由地把她一生中都要讲的话都跟炎黄子孙说了，从自己的童年到两次婚姻，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炎黄子孙。整个晚上都是缨子在说，他在听，当太阳照在缨子的脸上，才发觉新的一天已经来临。和炎黄子孙说再见时，对方体恤地问她说出不快是否舒服些，洗个脸好好睡一觉，晚上再见。

从此缨子的夜晚有了许多的期盼，许多的快乐，虽然缨子和炎黄子孙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缨子一直不肯把自己的电话告诉他。

伟依然隔三差五地来，每次来时看见缨子在网上聊，就斜靠在床上说：“小心你聊出是非来，网上不是色狼就是骗子。”

这时，缨子就会把电脑关了，过来陪伟，很温存地为伟宽衣解带，按摩全身，伟很亢奋地把缨子抱在怀里，不停地喊道：“你这个妖精，你这个妖精！”

伟走后，缨子把电脑打开，把发生的一点一滴讲给炎黄子孙听，弄的炎黄子孙说：“你嫁给我吧，我来娶你。”

缨子说：“你用什么娶我呢？我大你10岁，你还在上学，自己都在依靠父母？”

炎黄子孙说：“你等我，我工作后就娶你。”

缨子花枝乱颤地呵呵笑，笑到心理。

（三）

放暑假了，伟的女儿海琴从大学回来，让伟约缨子到她家附近的回心转意咖啡店来坐坐。缨子在伟家十年和海琴结下的不仅是母女情，更多的是姊妹义。缨子大海琴12岁，刚见她时，海琴很排斥她，嫌她不刷牙，不会讲上海话，穿衣服没品位，可缨子天生就是聪明婉约之人，很快地就把城里的礼仪学会，并且还有一手好的厨艺也能辅导海琴的功课。很快缨子就赢得了海琴的欢心。

海琴的母亲因癌症在她六岁时就过世，伟对女儿很疼爱，一心想跟海琴找个好母亲，轻易不带女人回家。城里的女人太精明，他那点二三百万的钱财在大上海只能算小康，而那次因生意到武当山，看见娇柔的缨子因丈夫过世，被婆家人欺负，一是出于义愤，二是说不出来的缘由就把她带上了火车。到了上海，伟不知如何安置无一技之长的缨子，看她还灵秀老实，也因家里无女人伺候老人管教小孩，当下生了娶她之意。

看海琴接受了缨子，伟出于私利一直没有让缨子生孩子，主要是因为孩子的户口问题，他不想为这事费力讨神，他骨子里还是瞧不起除上海以外的乡下人。没曾想到的是缨子没有怨言无条件地接受了他的安排，等父母过世，海琴上了大学，他坦白地告诉缨子他不爱她，在外面早有了合适的相好，给她10万元作为离婚的补偿。缨子很清楚10万元在上海只是个保姆的价格，对于山村的女人却可以开创新的生活。缨子隐忍着眼泪同意离婚但没有接受10万元的补偿金，到这时缨子给北京念大学的海琴打了电话，把一切告诉了她，海琴马上给伟打电话，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他的父亲说把姥爷留给她的两居室给缨子住，直到她想走为止。

缨子从内心里知道海琴是最明白她的，觉得十年的付出还是值得，对于海琴的邀请很高兴地答应了。

她顶着染成金色的长发，穿一件v型低领的白色束腰连衣裙，踩着一双鞋面有黄色玫瑰的尖头凉鞋挽着伟一路旋转着进了咖啡店。

一进去就看见海琴端着咖啡杯象她点头示意，她的头发烫了之后高高扎起，一件t恤和一条及膝的短裙，青春呀真是一面最美好的旗帜，海琴那张娃娃脸光彩照人。海琴用咖啡杯点着旁边的男孩说：“这是缨子，柳清。”

缨子于是明白叫柳清的男孩就是海琴的男朋友。显然伟是见过柳清的，他们象老朋友样的点头，坐在他的旁边，这时缨子的手还在伟的臂膀里，而听见海琴在喊：“苏美阿姨。”缨子看见咖啡店门口有个挽着发髻的女人向这边走来，那个女人的年龄和缨子不象上下，却谈不上漂亮，可身上的那种气度缨子想她是一生也学不来的，那应该是优雅和魅力吧。伟把缨子的手从他的臂膀里抽出来，站起来向那个女人走去，缨子才发现女人的肚子透过轻薄的黑裙是微隆的，那一刻缨子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痛在身体里涌动，觉得自己象一件跳楼甩卖的大陆货在此冒充精品，在那个女人落座之前她忙讪讪地告辞而去。

（四）

缨子出了咖啡店，灰灰的心情不知该往哪里去。这么多年，无论她作何挣扎在伟的家里扮演的不过是没有轻重的保姆角色，10年的似水韶华，她从山村小媳妇变成上海人的妻子，只是称呼变了，本质上就象铅华洗尽华服不再的卖笑女，都是这座城市的匆匆流浪者，不同的是她的职业合法，卖的是自己的老实本分。

她拿出手机给炎黄子孙的宿舍打电话说：“我马上坐火车到天津，你到火车站接我。”缨子到达天津时，炎黄子孙已经等的不耐烦了。那是个瘦高个的男孩，白色t恤，牛仔裤，平头，白净斯文。

缨子带炎黄子孙来到麦当劳，点了一大堆食物，他吃的很开心，很专注，缨子把玩着可乐，静静地看着炎黄子孙津津有味地把眼前的食物消灭干净。

炎黄子孙把缨子带到一间小平房，那是炎黄子孙租住的家。炎黄子孙说：“你有心事吗？”缨子眼光漂浮在屋子里的一盆文竹上说：“你在网上很勇敢，不知道你在现实里也是这样吗？”

炎黄子孙用手揽过缨子，笑着把她压在身下，就去吻缨子的脸颊说：“你真好。”当他脱下缨子的衣裙准备进一步深入时，缨子一巴掌打在炎黄子孙的脸上，说：“你跟我滚下来。”炎黄子孙气急败坏地从她身上滑下，捂着脸问：“你不是想要这样的吗？”

缨子问：“你家是农村的吗？”炎黄子孙低低地答：“是的。”

缨子点头道：“那好，你以后的学费我跟你出了。”

炎黄子孙欣喜地说：“真的吗？为什么？”

缨子答：“你记得你网上的诺言吗？你喜欢网上的我还是现实里的我？”

“网上的你，我已经很喜欢了，可现实的你看起来还可以，但是谈不上来电，不过，你真的是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呢？不怕上当？”炎黄子孙坦白地说。

“不为什么，我还有什么怕的呢？”缨子说。

（五）

当伟下一次来的时候，缨子对凑上来的伟很冷淡地别过脸，说：“你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你给我10万，我想搬出去住。”伟问：“为什么？你是有别的男人了吗？还是有了别的工作？”缨子咬着牙冷笑着说：“什么都没有，你应该回去陪她。”

“你再住一年了，等她生了孩子再说搬家的事。”伟不容置疑地说着就把缨子扔到床上，他不喜欢缨子不听话，这样就得自己动手剥去她的衣服。缨子从床上坐起来继续说：“我要搬出去住，你明天给我10万。”

正在兴头上的伟一时没了情趣，把正在动作的手停下来，阴着脸问：“你当真吗？”缨子一脸坚定说：“当真。”伟狠狠地问：“你当真不后悔？”

缨子决然地甩甩头说：“当真不后悔。”

伟麻利地穿好衣服摔门而去。

过了一个星期，伟把一张10万元的支票给了缨子，当天她就收拾行李和电脑搬进了炎黄子孙联系好的一间租屋。

缨子在炎黄子孙的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小餐馆，每年的学费都是缨子提供，炎黄子孙一个星期来一次她的租住屋。缨子在炎黄子孙的身上学会了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炎黄子孙唯她马首是瞻。

一年后，炎黄子孙毕业了，在一家电子厂上班，他娶了缨子，但是有一天，缨子起床时发现炎黄子孙不在身边，包括那10万元的存折不翼而飞，糟糕的是缨子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一刻，缨子的嘴里有种苦艾的气息，久久不散，清醒地意识到万事有价，交换来的东西终是靠不住的，缨子无力地将头靠在床上，望着墙上的结婚照锥心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