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象小孩的脸，阴阴晴晴，初春的风，更是耍着花样的暖暖寒寒。就在这迟到北国之春，不经意间发现柳条终于发芽了，翠翠的，嫩嫩的，鲜鲜的，不疏不密恰到好处的缀满了枝。都说是“桃红柳绿”，如今柳着上了春装，那桃花也该是含苞欲放的模样了吧？

一条宽敞齐整数公里长的南北向大道，就叫做桃源路，其间宽宽窄窄的东西向街巷，分别以桃源几巷命名，不知道在很久很久的以前，这里是否曾经是桃花盛开的地方？恬淡宁静，在桃花的馨香里笑看“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片桃源西临汾水，亦或者这里也曾经是泛舟可达的桃花源？不论是与否，今天已无法叩问久远的从前，如今的这里，高楼林立，车流穿梭，只是街心花池里散落了几丛桃树，年年修剪，没有长大的自由，留给桃花的，便是那几丛散落的桃树疏落的桃枝。

儿时的城市没有这么扩张，桃源还是“城门”、“城关”之外的村落，谷抽穗，麦扬花，种了菜蔬的地里蜂飞蝶舞，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植几株果树，其中必有桃树。

第一次认识桃花便是在桃源。那时候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日头还是红色的一轮园盘，远山的影还带着青色，日挂西山还能辉映出半天晚霞。清明时节，一个要好的同学提议说上她的奶奶家里去玩耍，两个人走了近一个钟点的路，到了桃源已经是日落黄昏的时候，晚霞绯红了半边天，头一天落了细雨，桃花嫣红了枝头，也嫣红了树下，满眼的红，红的细致周到，并不似火样的灼烤，红在春风在温和里，用细软轻柔的热情款款相待着每个人，常住的，和过路的。

只此一面，喜欢上了桃花，桃源也留做了永远美丽的记忆。后来城市将桃源扩张做了闹市，果蔬田园和桃源道了永别，桃树也消失殆尽，只在铺满了沥青的大路上，又修出了街心花池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栽了几株桃树。这本是个单调的城市，树是槐杨和一些柳，鸟便只有麻雀，一些宽敞的院落里偶尔还见得到丁香迎春，再要想寻觅其它花木鸟雀的踪影，就只能定时定点的去某一处看一眼。有了桃树，桃源也算是又应了景，于是，那年的春天，也曾特意绕道沿着桃源一路看着桃花漫步。

北国的春短暂得近乎没有，桃花稀稀落落开得局促，便是这瘦瘦的几朵，也开得并不安稳，风一阵，雨一阵，飘落的花瓣纷纷如血，在穿梭的车轮碾压下，消失的轻浅无声，甚至不屑于发出一丝呻吟。

也曾独自在夜风里坐看桃花开开落落，遥想着黛玉葬花的香丘，不知怎地就起了东施效颦的冲动，走一路，看一路，伤一路，终于还是转身离去，花开花谢在花原是最自然的生命轮回，生长在城市的喧闹里，花开在污浊的气息里，花落在冰冷的路面上，已然注定了这辗转的命运。花的魂魄，不归于天堂那不够大度的气量，也不归于地府凄清的昏暗，花魂，是在天地间优游自在的女神，花开时“寂寞开无主”，“零落成泥碾做尘”，但只要开过，就永远有着“香如故”。葬花，许只是人的矫情，又何尝能送花魂回家？

从此不再牵挂着倾听身旁桃花的吟唱，桃花沉落在记忆的底层，关起了门，尘封，继而遗忘。

直到七八年前，清明时节朋友相邀上杏花村玩耍，无意间提起邻县刚开发出一个生态园，承兴而去，游玩其间总有些不尽兴，生态园布局的也算精致，却处处可见人为的雕琢，朋友一一在那些人工布置的景致前留影，也一一被调侃取笑，朋友无奈，思来想去，忽然记起，不远处有一个山沟，叫做“桃花沟”的，人烟稀少，倒是天然的景致。

桃花沟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沟，那山本不高不险不奇，或者仅可以算做个矮山坡，这山沟也就更找不到什么新奇，沿着山路略往下走就便到了沟底，顺着山势略向前走，转过一个山角，漫山遍野的桃花跃然入了眼帘，远望上去成片成片的桃花开得绯红，和着日光的一面红得象火，背阴处则红得含蓄娇嫩，走近了，桃花一朵一朵又开做了红粉的艳丽，风吹过，缓一阵急一阵，花瓣如雨，从枝头纷纷而落，或在地面辗转流离，或随风在空中翻飞，如染血的红泪，“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正是赏春又伤春的心绪，此情无计可消除，不肯放在眉头，心头又哪堪久久负累？流水落花忽忽而逝，久已忘却的葬花情思又翻上心头。

这方山水这片天地，果然是花的长久的所在吗？掬一捧山泉在手，这染了落花红泪的清流，将花的一缕香魂带向了何方？“风雨摧花花何苦，落红去难留”，是难留？或本无需留，花开一遍，开在天地的一隅，馥郁的芬芳香甜了清风，香甜了流水，花魂一缕，淡淡的余香留给自己，浅香如烟，随风而逝，随水而去，无需知所踪，亦本无所踪，绽放过了美丽，归于无思无虑优游的境界自在。

一别桃花沟已是六七年的光景，每到花期，朋友总是来电话相邀小聚，陷身在为了一日三餐的忙碌和无数日常琐事的纠缠里，偷得浮生一日闲竟然也成了难得的奢望，总不曾再赴桃花的约会，负了花期，也渐渐的淡了赏花的情趣。

无意又行在桃源路上，仅留的几株桃树又缀满了花苞，只是如今的气候怪异得无可捉摸，桃花也开得尴尬和无奈，羞红了脸轻轻的推开花盏的花容，和隐约的叶的新芽一齐出现在枝干，有新绿的催撵，花期更要短暂了吧？遥想桃花沟的桃花，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自开自落，红香一遍，红落一地？是否也期待着谁的赴会，或者更愿意，在寂静里，寞寞，红过，残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