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家的时候经过一家新开的服装店,看到一些很漂亮的时装似乎在向我招手,终于还是经不起诱惑,抬脚走了进去。
售货小姐似乎很是热情,立即找来各种各样的衣服,让我一件件地试穿,试好后,向往常购物一样从钱包里拿出信用卡来付账。小姐很快回来,笑着说:小姐,“您的信用卡已经停止使用。”
“哦,是吗,那我付现金好了。”
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以后任何东西,都需要自己买单,房租、衣服等所有的一切。
科真的已经走了,彻底不再存在,甚至连他的信用卡都一并失效。
只是还不敢相信,幸福原来是如此短暂,似乎是长着翅膀会飞。
从服装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三个袋子。
曾经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美丽的女子,走在街上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
二
医学院毕业三年了,却在工厂做了三年女工。很多时候,让自己都难以相信。
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以前学校实验室里面躺着的那些女尸,辗转流年,冰冷地绽放无人知晓的美艳和寂寞。
曾经看过一位很年轻的女尸,据老师介绍,她曾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千金,才20来岁,死后被葬在一座很深的墓穴里,因为是自杀身亡,所以保持了和生前一般栩栩如生的容貌。不仔细看,还真不像是尸体,倒像是哪个美女睡着了,被人无知无觉地装了来冒做尸体。
实验室里那些尸体多半支离破碎,独有少女,是最完整的一具,像灵魂不灭般永生。
最近,那少女的脸却时时浮现在眼前。
几次,做梦都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个美丽的少女,心上人就是科,夜半与科在庭院里幽会并私订终身。然而,少女的婚姻却不能自主,父命难违,爱情又无望,毅然自尽,一缕香魂,从此寂寞天地间,陪伴她的,不过是心上人的思念。醒来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事实是不是如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我是为自己而哭。
三
认识科,是在他的发廊。那天,他执意亲自给我做头发,执意要了我的电话。
从此,两颗年轻的心越走越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科很是兴奋,拉着我的手在我们工厂门口又跑又叫,还高声朗读徐志摩的诗。然后猛地抱起我,在原地旋转……
当城市里所有人还在梦境里甜蜜徘徊的时候,他们去山上看月亮,冷了就互相拥抱在一起。天长地久,科说。我说,我信。科的脸紧贴着我的额头,我用柔软的双手环着他的身体,直到第一道曙光来临之际,我们才沉沉睡去。
我们去广州的郊外看风景,在那幽静的山谷里,科采一束映山红给我。我半开玩笑地说:这是不是求婚的花朵啊,如果真是,我是不是该自备几斗米?科点了点头,说:“伞,你真漂亮。爱你风情万种,恋你情有独钟。”“伞,我会用呼吸的时间来想你,用心跳的时间来爱你!”伞,或许我们无法到海枯石烂,可是我们可以抵达天涯海角。我把脸埋在他怀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时候,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他,一个女子过了25岁,就已算是过完青春的一大半,纵然再美,花期亦是有限的。
四
科带我回家,他的家位于广州市最繁华的一高等小区里。这样的富丽堂皇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不许和伞来往,我就是讨厌她,不要问为什么。”
“不,我一定要娶她。”
严厉的声音来自科的母亲,倔强的声音属于科。没想到,第一次到他家拜访,却是这种结果。或许是我天生长了副令女人不喜欢的脸蛋,或许是因为我来自贫穷偏僻的农村,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都不得而知。
科的母亲年轻而高贵,和他姐姐站在一起,几乎没太多区别。
匆匆吃了一顿家常饭,聊了几句家常的话,她就判定,我不适合和科在一起。
科被她的母亲和姐姐叫到里屋去讲话,我被独自留在客厅里喝茶,只剩他们家的保姆作陪,她坐在沙发上,一直嗑着瓜子,我很吃力地在她的“咔咔”声中漫无边际地搭讪着说一些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话,以遮掩自己正努力侧耳倾听里屋声音的事实。
偶尔听到一两句,让我揪心地痛。
科的母亲出来,仍旧是一副毫不露声色的样子,严肃地说:“科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多留你了,有空再来玩吧。”
几天后,科有和我解释,当时他被母亲反锁在房里,不能出来。
他还说:“伞,你放心,你是我的初恋,我决不会辜负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是非你不娶了,当然,除非……除非我死了。”
我在黑夜里紧紧搂着科,无声地流着泪。我知道,如果科这时放手,我是不会怪他的。放手也是放自己自由。我想,人这一生中总会遇过一些人,爱过一些人,伤过一些人,负过一些人,然后慢慢地才能更懂得珍惜。不是吗?
五
那是一段最疯狂最快乐、最温情最甜蜜的日子,我们在城市不起眼的工业区的角落里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科购买了全套家具、电器和日常生活用品。
在挑选床上用品的时候,科直接对售货小姐说要选最好最贵的料子,他说不忍心那些粗糙的面料来刺痛他最心爱人的身体。
从那天起,我们的同居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
我们就像两个偷嘴吃的小孩,没日没夜地缠绵在一起。
科从家里带了一张信用卡,搬进“新房”的那天,他一脸严肃地将卡放到我手中,说:“伞,你是我的女人,以后花我的钱吧。”
工厂三班倒的生活,依旧很累。每天上班时,科甚至都不肯放我走,像蛇一样缠着我的身体。我总是呵呵笑,亲他一下,他才不情愿地放开我。
他总是赞美我的身体,细皮嫩肉、不胖不瘦。
他带我逛街,总是喜欢挑些高档漂亮的时装,让我试给他看。
我为他买菜做饭,做好后逗他说:“我这是双做苦力的手,做的饭是不是特别难吃啊”科摇头,大声说:“不是不是,你是我最爱的宝贝,我再不舍得让你做饭,以后让我做给你吃好吗?说着就大口大口地往下咽着饭。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的盛世、我的繁华吧,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买买东西,做做饭,不就是一个繁花盛世吗?至于以后,会有怎样的以后,暂时根本不值得去想。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瞒着科的母亲。
六
科的母亲来找我。她终于要和我摊牌了。
她一脸严肃地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把科藏起来了?”
我用尽力气解释:“阿姨你千万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科的母亲发出一声冷笑,说:“小姐,你们也该玩够了吧,你不会以为,你会麻雀变凤凰,做我们家的媳妇吧?实话跟你讲吧,你和科根本门不当、户不对的。背景也复杂。还有,你以前做过些什么不要脸的事自己有数的,你总该有点自知之明吧。”
天哪,我曾用两个月的晚上、两个月的自尊、两个月的疼痛与泪水才换来自己读大学的机会,这些年来,这是我心底最深的痛,最伤心的隐秘,如今被科的母亲用最尖刻的话语说出来,当时,我真的无地自容,甚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盯着科的母亲涂着黑色的指甲,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多年来,自己一直为这件事自责着,苛刻地对待自己,不允许自己轻易地陷入到恋爱中去,甚至毕业后宁愿放弃大医院的职位,而去了没人愿意去的南方工厂做苦工,强迫自己弱小的身体去忍受那些超累的活,试图用劳累对抗心底的疼痛。成天与那些没有生命的流水线上的机器为伴,用辛苦来洗清自己当年无奈犯下的过错。
八年了,时间长到足以让人忘记很多事。
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知晓此事。本以为我可以找个男人结婚,好好过日子。
我承认自己是优秀的,也是骄傲的。我对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如此的不屑一顾。这些年来,身边不乏英俊潇洒的帅哥暗的眼神、明的表白,只是到了我这里。都视而不见,听如未闻,心里荡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没想到。那次去科的发廊做头发,看到那张英俊帅气的脸,一时不能自控,失足掉下去,已是万劫不复。
陈年的伤疤,年复一年,结上厚厚的痂,一下子揭开,我的痛,真的痛彻心扉。
“小姐,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吗?因为,当年你在广州做小姐的时候,科的父亲就是你的客户之一。我至死都记得那个女孩的样子。不过,这得要多亏你,长了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脸……”科的母亲嘴在不停地蠕动,像无数把尖利的匕首,硬是刺得我鲜血淋漓。
七
科无法接受这个荒唐的事实,在一个雨夜愤然出走。
我站在门外苦苦守了一夜。
等来的却是科的死讯,愤怒的他在雨夜狂奔时被过往的车撞进河里,被打捞上来时已是脸色苍白,就像学校实验室里的那个少女,陪伴他的只有我无尽的思念。
曲终人散,尘烟已凉。
科的盛世,一夜荒凉。
我的繁花,一夜落尽。
而科的母亲,也精神失常。
八
科的尸体被送去焚化,那天,我手中满是花朵,我大声哭泣。
我时常梦见科,他说,被现实阻隔的爱情,始终遥不可及,尽管他曾那么努力。
繁花落尽,只留下满地的凄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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