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你!我要告你……我要告我妈妈,我要告我爷爷,我要告我奶奶……我还要告我的外婆,我还要告……我就是要告你!我就是告你……”
小费在家教育儿子。儿子不听话,小费扬手打了儿子。
儿子吵嚷着要告爸爸……
“小费,小费,有人找你。”
两手托腮,指尖遮掩着因不堪疲重压榨而眼皮下垂的惺忪睡眼。
现在正值季春,太阳已经超出了春天的热情。时节好像已经进入了初夏。
春天虽然生机盎然枝绿草青百花齐放万紫千红鸟语花香,但花粉在娇阳蒸腾下混杂在空气中随着人的气息窜进人的鼻腔脑际气管心脏,刺激蒙蔽迷失了人的思绪心灵。
使人头昏胸闷精神委靡恹恹欲睡。
台上钱副书记正襟危坐克尽厥职口沫横飞正在发表“关于干部管理”的长篇大论。不管讲什么讲的正确不正确该点头不该点头,台下听众都一律点头又一律摇头。
到底是一律理解赞同还是一律不理解不赞同,钱副书记不知道。
台上其他领导也不晓得。
小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在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正与自己的儿子较劲。
被人猛推一下,小费张开眼睛。
因为一推的惊吓,小费略显清瘦的脸颊上的疲惫骤隐而去。
睡了一觉,感觉清醒多了。
知道有人找他,小费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真想好好的伸个懒腰。
但他又不愿意打破会场上钱副书记正襟危坐克尽厥职口沫横飞的演讲和听众一律点头一律摇头的和谐完美。
小费轻步走出会议室。敞开的深红的休闲装告诉人们现在还是乍暖乍寒的春季。
小费三十岁左右。
不胖,略显瘦削。
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故意控制体形还是没到发福的年岁,小费没说。
小费整个身形显得精干洒脱。
两袖清风?
政府大院前的阳台上,袁斌夫妇早已等候那儿。
袁斌一付刮骨脸,看上去獐眉鼠目。
穿了件特破旧的中山装。
小费看着袁斌猥琐的样子,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小费更有些疑惑:袁斌的中山装不是很旧,但是衿衿掉掉的,似乎从来没有缝补过。
这个讲不过去呀。
难道他妇人不会缝衣服?
袁斌的妻子站在袁斌身后,脸蛋儿丰满灵秀。
朴净的中山装更把整个外形装扮得淳朴厚实。
袁斌老婆年轻时候肯定不会得罪观众。小费想。
只是那双眼睛里面既找不到淳朴厚实,也看不到温柔善良。
不信任。
嗯,就是对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信任。
除了她男人。
小费走拢,正要问好。袁斌突然冲小费大声说:“你啥时候给我们分地?”
脖子上鼓起的刨经有鸡蛋粗。
那声音响彻整个政府大院。连屋顶的瓦片都被吓得格愣愣直打颤。
那声音居高临下,似乎理直气壮,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任由自己掌控。
袁斌说这话时,两只眼珠直愣愣瞪着小费。
那两只眼珠子挂在那副刮骨脸上,就像支着的两只炮筒子。
炮筒子里随时都会冲出炮弹子儿来,把小费打个稀巴烂,打上九重天。
打到美帝国去。
如果小费回答不满意他。
一幅刮骨脸又像挂了几十把明晃晃的尖刀。一把把尖刀随时都会在小费身上刺出几十个透明窟窿。或者割下几十斤肉来。
让小费也变成一堆刮骨?和袁斌自己一样?
如若小费的回答不满意这幅刮骨脸。
袁斌老婆仍然藏在袁斌身后。只是藏得更隐蔽更深了。
小费发现袁斌老婆偷偷伸出头来观察自己的表情。似乎还带着一缕笑意。
那笑容绽开在这个并不丑陋并且少有皱纹的中年妇人的脸上,小费丝毫没瞧出来美感。
反而奇丑无比。
并且,小费品出这朵笑容背后暗藏的血淋淋的尖刀。和刮骨脸上悬着的尖刀一样。
锋利无比。
这朵笑容太邪恶太肮脏。小费心里想。
小费并不在意袁斌的高腔。他太熟悉袁斌了。
他是属于那种自认为聪明并且也会一些小聪明的人。
他也许自诩为当代诸葛孔明。
他更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
说吸血虫如蚂蝗之类,也许你就明白了。
他的喉咙本来就大。
发挥他的高腔优势,这也是他贯用的伎俩。
小费望着这夫妇俩,男人像一块盾,挡在妇人面前。并且尽力在显示自己正义正派。
理直气壮。
女人像一只小鸟。
小鸟依人,傍躲在袁斌身后。
袁斌把自己的女人藏在自己身后,不让她有丝毫危险。就这一点,小费觉得袁斌还真有点男人味。
还真有点英雄味。
小费心想:别说,这女人还真幸福。
但小费更强烈的感觉着这夫妇俩好像传说中的狼和狈。
“按政策嘛。”小费尽量和和气气,“你们村上社上去年调地不是制定了相应的办法措施吗?
并且群众大会也是通过的。”
“我不管,分不分地给我你今天必须表个态。”
语意仍然蛮格格。但语调降低了许多。
颈项两边的刨经也明显松弛了。
仿佛他已经初战告捷。是胜利者了。
胜利者应该并有必要显示一下胜利者特有的宽容与大度。
袁斌进一步说:“我一家大小要生活要吃饭。”
语调听来已经有些谦和了。
虚怀若谷。对。
虚怀若谷。
袁斌老婆也像是觉得安全了许多,伸出大半个头来积极参与瓜分胜利果子积极投身参与和平。
她脸上的笑意也浅了许多。
小费虽然对袁斌蛮横强势的情态很不畅快。但仍然拿捏着态度轻声说:“老袁嘞,这个肯定要按政策按规矩。要不然,大家都来要地,又没人出,哪儿来地。”
说这话时,小费还故意挤出些笑容挂在嘴边和脸上,以示和平和谐。
小费似乎还打算伸手轻拍一下袁斌肩膀,以示友好。
但最终没有动。
“那我不管。”袁斌拖长了声调,显示着胜利者的高谩。
“先迁入后一孩再二孩再多孩。这个原则规矩既符合国家政策也适应当地实际。”小费妄图以理服人。
“你家的孩子是二孩和三孩……”
突然被激怒似的,袁斌用了全嗓子加脏话吼道:“放庇,为啥人家三胎都能分地?”
声音震得政府大院嗡嗡作响,连房顶上的瓦片都被震落了几匹,掉在地上。
甩得粉碎。
那语调不是质问,而是拷问。
袁斌的老婆又躲得不见了踪影。
她脸上的笑意是深了还是浅了是没有了还是消失了,小费不得而知。
“啥时给我分地,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不说清楚就不准走人!”
走字的重音震得小费眼冒金星耳朵嗷嗷作响。
房顶上的瓦片震得哗啦啦直下掉。
袁斌语意绝不是威胁。
而是恐吓。
而是压迫。
仿佛这片天地就他袁斌说了算。
仿佛这个政府就他袁斌说了算。
仿佛这个场面就他袁斌说了算。
仿佛他袁斌可以任意支配政府干部小费。
仿佛他袁斌可以任意限制政府干部小费。
仿佛他袁斌可以任意主宰政府干部小费。
袁斌伸出手来抓小费的衣服。
在袁斌侧身抓小费衣服的档儿,隐藏很深的袁斌的老婆漏出来一整张脸。
丰满而灵秀的脸蛋上还挂着一缕笑意。只是笑意被重重的几缕观望与后怕的神色冲淡了。
她似乎已经不能预知事情会如何发展。
她似乎已经不能预知结果会怎么样。
但她没有退缩。
她没有退缩不知道是信任自己的丈夫还是信任自己,小费不知道。
小费似乎已经忍无可忍。紧绷起脸顿起眉。
他伸手指着袁斌的鼻子提高嗓门威逼地说:“放手,我请你放手”。
小费似乎更生气了。
冷虚着眼铁青了脸抡紧了拳头。
他一字一顿直逼袁斌:“你,你欺人太盛,老子今天放下干部不当,陪你到底。”
天底下突然天昏地暗。
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乌云滚滚。
天地间很快就要暴风骤雨倾盆而来。
小雀儿在黯然低飞。
小虫子在地面忧急地爬走。
两人像要开斗的公鸡。
会场里迅速奔出几位干部,领导也随后赶来。
钱副书记圆盘子的脸颊上挂着汗珠子儿。明晃晃的汗珠子儿掉到地上。
甩得粉碎。
场面终于被控制住。
天光云散。
小费感觉整个事件整个过程像被导演了似的。每一步每一环节每一场面都环环相扣。
都按照设计好的规程按部就班。
步步推进。
到底谁是导演?袁斌?袁斌老婆?
不得而知。
小费觉得,袁斌作为导演与演员,都是非常合格非常成功的。
这不,第四天上,袁斌带着一家大小来到小费家里。说是如果小费不答应给他地,一家人就要在小费家里吃住下去。
袁斌老婆这次不再是躲在身后的柔弱小女子。
她带着自己十三岁的小儿子,堂堂正正成了把门的巾帼将军。
而袁斌则泡在外面。像是侦察兵。
游刃有余?
袁斌读高中的十六岁的二女儿则专门尾随小费,亦步亦趋。
就这一招便把小费弄得狼狈不堪。
晕。
人家十六七岁大姑娘一个,含苞待放豆蔻年华。
该长的啥都长齐全了。瞧哪儿哪儿都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惹哪儿哪儿都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她就那么痴痴傻傻的跟着。
她就那么痴痴傻傻的跟着小费。
她就那么痴痴傻傻的跟着小费这个青春大男人。
幸好小费是被限制在自己家中。若是大街或任何公共场合,指不定人家会咋想。
幸好小费是被限制在自己家中。若是大街或任何公共场合,指不定人家会咋讲。
幸好小费是被限制在自己家中。若是大街或任何公共场合,指不定人家会咋传。
小费一再向这一家子申明:村里社上的地自己既带不走也来不来。
去年调地村社按政策按原则按规矩按程序。
社员大会通过的。
袁斌本人也同意的。
村社都有记录。
是合理合法的。
但袁斌老婆死咬着自己一家子要吃饭要生活。
她说,现在共[chan*]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社会,党和国家绝对不允许饿死人的。
她说,自己的二娃三娃都十几岁好远了还没分到地。
她说,人家三胎为啥能分到地。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那笑容很淡。但是很明显。
小费心想,你超生孩子时为啥不想想可能分不到地养不活孩子。
况且你儿子在外打工,听说待遇不错。完全能够补贴家用。
你自己家中每年出栏几头大肥猪。
听说现在家中还养着两头快出栏的大肥猪四头小猪。
你家会饿死人么?
猪都饿不死,还会饿死人?
这些话小费也没说出口。
扯这些,不等于泼妇骂街么。
就这样,袁斌一家子硬是把小费堵在家中,不让出门。
小费给镇上钱副书记打电话。
钱副书记急急忙忙赶来,灰白色休闲衫掩映下的一拽一拽的肌肉在急速运动中一颤一颤的。那形象就是一只肥鸭。
圆盘子的脸颊上挂着汗珠子儿。钱副书记扯袖子擦了擦。
这个动作。小贯心想,邋遢。
对。没品味,邋遢。
钱副书记便积极投身对小费的营救工作。
承诺一周内调查落实。
袁斌一家子浩浩荡荡撤兵。
小费看到,袁斌老婆脸上的笑容更加厚重了,厚重得有些张狂。
张牙舞爪。
对。就是张牙舞爪。
袁斌刮骨脸上也笑意深深。
只是刮骨脸上一张大嘴在笑容的牵扯下撅成一堆,像一个扎口瘪肚的布口袋。
丑陋恶心。
而含苞待放豆蔻年华该长的啥都长齐全了瞧哪儿哪儿都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袁斌的十六岁读高中的二女儿,正拉着弟弟天真无邪天真烂熳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向一家零食店走去。
小费总感觉这又是一场成功的导演成功的表演。钱副书记则是这场演出中被预设的关键演员。
他的出场是整台戏的高[chao]结局。
小费想,即使不是钱副书记,也会有其它相应适宜的人来充当这个关键演员。
来完成这个高[chao]结局。
想着这些,小费心理堵得慌。
******
事情得从2003年说起。
袁斌,十四大队四队农民。生育了三个孩子。
老大儿子,十九岁,在成都务工。
老二女儿,十六岁,读高中。
老三儿子,十三岁,读初中。
按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袁斌两口子生育的二孩三孩都是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
九一年第三个孩子出生后,袁斌交了几百元计划生育超生罚款。
二孩一直没有接受政府计生部门处罚。
袁斌充分利用自己的聪明智慧才干。一张超生罚款单把超生的两个孩子的户口都上了(当时国家还没有出台“出生即有人权户籍权”的法律条文。违反生育政策生育孩子若没有接受当地政府处理,就不能上户。没有户籍的孩子,当时统称黑人)。
两孩子光荣的由黑人变成了白人。
当然,这中间肯定还动用了体现袁斌聪明智慧才干的其它手段。
人家户籍管理员又不是莽子。袁斌咧开大嘴笑。
那笑容在眼里挤出一堆诡异。
那笑容在大嘴里圈出一个深深的黑洞。
那笑容背后瞧不出一丝憨厚。
“人家户籍管理员又不是莽子。”袁斌经常这样对别人说。
国家的土地政策是农村农民农业土地承包经营权30年不变,但是各地根据当地具体情况在大稳定前提下可以作适当小调整。
本地省市县根据当地实际,决定每五年搞一次小调整。
2003年下半年,省市县组织5年一度的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小调整。
省市县还把小调整的对像范围内容概念化具体化明确化。
镇政府组织成立了相应的调地工作领导小组。并根据上级的会议文件精神制定了相应的调地办法与措施。
调地主要针对农村人口迁入迁出出生死亡的出地进地情况。
死亡迁出出地,迁入出生进地。
进地根据出地情况按先迁入后一孩二孩多孩原则以次排序。
出地被进完为止。
排在前面该进地的人家如不愿意进地,可以顺推给下一家。
轮次在后没有进到地的只有等下一个五年的调地时间。
2003年下半年调地时,袁斌所在的十四村四社仅有五份承包地出让。
而进地的多达十一人。
按正常规矩,先给嫁入迁入的人进了一份地。
五个一孩,有两家不愿进地,其它三户各进了一份地。
剩下一份地,社上还有三个二孩两个三孩排队轮序。包括袁斌的二孩三孩。
社上按照国家对现役军人的优抚政策,把最后一份地给了当年当兵的三孩。
调地前社上召开了社员大会。大家一致同意这个调地方案。
社员大会袁斌也在场,并且无异议。
按进地次序袁斌不可能进到地。
如果袁斌当时提出要地,社上肯定也能给他一份。因为调地时三户进了地的人家还有一户不是很愿意要进地。
当时大多数社都存在撂荒的现象,进地的积极性都不高。
缘由是当时税费重,肥料价格高,农业成本高。
到2004年上半年,国家开始减轻农业负担。
至少农村农民农业减负的信息在这个时间开始传遍全国各地。
不仅减增农业税费,农业生产资料市场也开始清理整顿。
一些地方农民开始关注土地。
其实,这一系列惠农政策反响强烈的主要还是种粮大户。
对于丘陵地区来说,一个人就一亩多点地。按2003年人平农业税费一百元左右,即使全部免征,也就一百来元钱。
打工最差也有三四百元一个月。
一百来元又有多大意义。
袁斌一家为什么突然这么热钟于争土地,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一口气。
袁斌在外打工的长子与当兵的妹妹原本恋爱,不知啥缘故两人突然分手。
儿女恋爱分手导致双方父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和话言话语不慎闹出一些矛盾。
袁斌要从进地的事情上来为难当兵的家人。
袁斌更要从争地中体现自己的智慧聪明才干。
袁斌本来就干筋火旺。加之自我感觉良好,经常把别人当小儿科。
啥事儿都要呈强。
啥事儿都要呈能。
这就在社上得罪了不少人。
袁斌家庭经济搞得不错,子女也上进。
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在成都干着管理类的体面工作。工资待遇也不错。不像大多数农民在大城市务工靠卖力气挣钱吃饭。
二女读高中,小儿读初中。
子女有出息,父母就长脸。
为了呈强,便找社长要地。
社长因为平日看不惯其作为,对袁斌没好声气。
于是两人发生争吵。
于是两人抓扯在一起差点打架。
于是袁斌放出话来要告社长。
社长无所谓。
一方面,去年土地调整按规矩按原则自己没差错。
袁斌要告他,黑衬衬的面颊便露出鄙视的神色神气。
把自己告翻了也好。
社长想。免得当个破社长既拿不到几个钱还得罪人。
还经常遭人污灭,说自己以权谋私贪污什么的。
农民大爷大婶也不管你有没有条件贪污有没有机会以权谋私。
他们习惯了收集某某当官的利用手中的权利干了些什么利己的事为自己谋取了什么利益。
他们习惯了听某某当官的贪污了多少。
他们习惯了传某某当官的贪污了多少。
他们习惯了看某某官员落马。
这是人的通病。
唯恐天下不乱。
喜欢天下大乱?
这是人的通病。
唯恐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亨权贵不出问题不出乱子。
喜欢别人尤其自己身边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亨权贵闹笑话自己看热闹。
喜欢别人尤其自己身边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亨权贵出事情出状况自己看笑话。
这是人的通病。
别人的善别人的付出别人的给予别人的好处别人的优点别人的长处他不会放心上。
这是人的通病。
别人一年的善抵不过一次的恶。
这是人的通病。
因而,在这些农民大爷大婶眼中,当官的便一定可以贪占。
当官的没有一个不贪污。
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虽然。
虽然需要干部为他们办事儿的时候他们会对干部千尊敬万顺从。
虽然。
虽然干部为他们办完事后他们会对干部千感恩万感激。
纯朴的社长纯朴的思想里不能容忍这些大爷大婶随意玷污自己的清白。
杀人不过头点地。
砍头不过碗大个疤。
淳朴厚实的社长认为这个污蔑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做得明。咱不受这个委屈。
淳朴厚实的社长认为这个污蔑是人生最大的耻辱。。
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做得明。咱不受这个冤枉。
他的简单的思想就像他的粗壮的手指粗实的腰板一样正直可爱。
正直可爱。虽然或许,那里沾满泥灰。
要不是村长反复做工作要自己支持支持高矮帮忙把社长这个职位撑起,自己他妈的龟孙子要当这个社长。
社长想。
于是,袁斌首先到镇上找驻村干部小费。
于是,袁斌与驻村干部小费差点抓扯动手幸好正在开会的干部及时出来制止。
于是,袁斌带领一家大小到驻村干部小费家。
于是,钱副书记前来调解许诺。
******
得了钱副书记承诺一周内给予回复后,袁斌回到家。
袁斌回来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上访的事。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是不可能调出来给他的。
因为现在无地可调。
他上告的理由是自己三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有地。其余两个都十三十六了还没分到地。
一家人要生活。
一家人要吃饭。
这是最好的理由。
他觉得,这个出色的理由肯定会为自己创造或带回来些什么。因为他深知党和国家爱民惠民宠民的政策。
只要抓牢要吃饭要生活这个主题。
谁还会当真跑到你家中来调查你有没有粮食吃。
又特别是上级领导。
上级领导管大事还管不过来,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他只管分付基层妥善处理。
妥善处理。
怎么个妥善法?前提肯定是上访者不再上访。
大家和谐共处。
而基层本来就为此事头痛。上级或上上级或上上上级的妥善处理到底是啥意图。
这事儿费思量。
费思量。含混。
费思量。莫棱两可。
这是官话的准则艺术和技巧。
一方面可以甩包袱。
踢皮球。
一方面可以糊弄当事人。
对上访者而言,听说上级领导要下面官员妥善处理自己的事,便认定这个大领导真是为民作主为自己申冤的青天大老爷。
一方面可以推诿责任,保护自己。
事情到我这里来了,我要求我的下属妥善处理。
如果下级妥善处理后一切和谐和平平安,当然大家都好。
如果下级妥善处理后事情进一步恶化并最终酿成严重大问题,则可以责备实际处理的官员没有遵照自己的意思妥善处理好,终于酿成大错。
从而把责任推到下级。
妥善处理。
让上访者得点本不应该得的好处又能怎么样。不管上访者是对是错。
国家这么大,人众这么多。
这是大爱不拘。
这是大肚能容。
这个出发点也是为了保稳定呀。
这里有变证法的呀,有稳定才有发展嘛。
总结历史,总结现实,总结世界经验。不稳定肯定没有发展。
相反还倒退。
这是有稳定才有发展的铁证。
况且。
稳定就是官帽。
稳定就是官途。
即使没有政绩,只要稳定就好。
一旦农民上访,这里至少存在不稳定因素。
百姓要跳要闹要上访,他们无非觉得哪儿对自己不公平。
无非觉得自己在哪儿吃了亏。
吃了亏。
吃了亏好办呀,从国库拿钱补偿。
政府埋单嘛。
妥善处理嘛。
让上访者得点本不应该得的好处又能怎么样。不管上访者是对是错。
国家这么大,人众这么多。
不公平。
不公平好办呀,从国库拿钱补偿呀。
金钱哪能就买不到一个公平呢。
妥善处理嘛。
让上访者得点本不应该得的好处又能怎么样。不管上访者是对是错。
国家这么大,人众这么多。
国家的钱,又不是你私人的。花国家的钱买个和平共荣和谐相处国泰民安嘛。
花国家的钱买个和平共荣和谐相处国泰民安。值。
值,谁说不值呢。你傻呀。
有稳定才有官帽嘛。
有稳定才有官途嘛。
有稳定才有发展嘛。
或许他们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有大问题。
因为民风淳朴呀。
他们不信任下级,更不信任基层。
不信任直接与农村大娘大婶大叔大爷打交道的镇村社干部。
因为民风淳朴呀。
农村大娘大婶大叔大爷敢于花费这么大精力敢于花费这么大支出敢于这么劳累辛苦来到县城来到省城来诉冤来诉苦来告状,这里镇村社干部肯定都是周剥皮黄世仁彭霸天。
肯定这些镇村社干部时时处处都在为难自己的子民。
因为民风淳朴呀。
人间肯定时时有冤情处处是冤案。
无风不起浪嘛。
于是,同情怜悯愤怒憎恨的眼泪对着来诉冤来诉苦来告状的农村大娘大婶大叔大爷扑簌簌滚滚而下。
同情怜悯。
因为民风淳朴呀。
愤怒憎恨。
因为民风淳朴呀。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丁点小事,弄得复杂深沉。
比如现在电话传真网络这么发达,处理上访信函或上访民众,一个电话一个传真就可以搞定。
不行再加个网络。
叫被告官员马上把具体情况告知或传真或网络上传,三对如面把问题解决。
可是他不。
因为民风淳朴呀。
他不信任基层呀。
因为民风淳朴呀。
他不信任电话呀。
因为民风淳朴呀。
他不信任传真呀。
因为民风淳朴呀。
他不信任网络呀。
于是先对来访者好言安慰。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
于是先安排来访者吃饭,国家埋单。好酒好菜管起,甚至领导亲陪。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
于是先对来访者许诺,肯定会为他申冤肯定会为他昭雪。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
于是责令乡镇专车专人来接这些个农村大娘大婶大叔大爷。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
即使迎接钦差也没这么隆重。
即使迎接自己的亲老子亲娘也没这么恭敬。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丁点小事,弄得复杂深沉。
下级或基层或镇村社干部本来无过错。可是那是上司的命令。
或许还是上了几个阶梯的上司的命令。
上峰命令。
这些命令,你基层你镇村社芝麻绿豆的小官,谁惹得起谁敢不惟命是从。
不看僧面看佛面。
或许。
我说或许,有朝一日这些上峰的目光冷不丁瞧了我们镇村社芝麻绿豆小官一眼。或许。
我还是说或许,自己也就官运亨通了。
自己也就平步青云了。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丁点小事,弄得复杂深沉。
******
能够看穿官场并游刃其间,唯我袁斌而已。
袁斌这样想。
他决定大干一场。
可以大展才能。
可以让乡野这些泥人土人镇上这些公人官人瞧瞧我袁斌这能力这本事这才干。
袁斌现在就想,谁叫我这么聪明这么精明这么有才呢。
真他妈爽。
真他妈爽,踌躇满志。
真他妈爽,意气风发。
真他妈爽,羽扇纶巾。
真他妈爽,指点江山。
于是,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好了,该出手时便出手。
七天中,钱副书记组织人到社上多次座谈。还召开了社员大会。把这些问题一股脑儿提交群众讨论。
会议显示,去年调地合理合法符合程序。
因而袁斌要地就只有等下一个调地的机会。
得等五年。
会后袁斌承诺不再争地。并在相关记录上签字画押盖了指拇印。
事情似乎该到此为止了。
可是,袁斌必竟是袁斌,他会给自己创造机会。
他有能力抓住一切机会。
他在家中想了想,便寻找到了事情的突破口。
觉得还是要从社长身上着手。
过了几天,袁斌与自己老婆又去找社长。
社长正在地里锄草。
袁斌顺手捡了一块长而细的石块,握在手中。
为啥要捡块石头去找社长?
据袁斌事后解释,因为社长手里有锄头,拿块石头防身。
袁斌预料到会打架?还是故意前去惹事生非?
袁斌没说。
社长见袁斌拿块石头过来,而袁斌老婆远远的站着观看,也没放在心上。
这应该解释为社长淳朴厚实呢,还是根本不怕袁斌不把袁斌放在眼里?
社长没说。
从社长个子虽矮但敦都结实袁斌虽高但偏瘦来分析,理由应该属后者。
社长继续锄地里的草。
于是袁斌东一榔头西一棒说些无中生有的污蔑社长的话。
社长是个直性子,听不得扯蛋的话,便怒火升腾。
一只手撑在锄棍上,一只手来推袁斌。
袁斌闪开,顺手把手中的石块扔向社长。
社长侧身躲过。
这么近距离,社长可以躲开身?
是袁斌故意不击中社长?还是……
袁斌没说。
于是两人扭在一起。
袁斌老婆在十来米远的地方观看。
看见两人扭在一起,你推我搡的,生怕自己丈夫吃亏,便大声喊社长打人了。
于是临近的群众急急忙忙跑来。
社长的弟弟距这里最近,大约三十多米。
社长弟弟刚跑近袁斌老婆站的地方,袁斌就被推到地上。
袁斌老婆和社长弟弟亲眼目睹。
于是袁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是袁斌老婆号啕大哭:打死人罗。
于是袁斌老婆请人把袁斌送往镇医院。
于是袁斌老婆马上去找村支部书记,把社长打自己丈夫的事儿添油加醋说给书记听。
于是袁斌老婆到镇上找承诺解决土地的钱副书记。而不再找驻村干部小费。
于是袁斌老婆忙里忙外,却至始至终没有关心过自己的男人躺在医院里到底咋样了。
是没有空闲?
于是袁斌老婆扬言,这事儿镇村社不处理好,自己就要上告。
告到县上。
告到市上。
告到省里。
袁斌躺在医院不动不弹,好像受了啥内伤,就是喊痛。
这样子折腾了三天三夜。
这样子折腾了三天三夜后似乎自己也感觉累了,便在自己老婆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病恹恹弱不禁风地出院了。
于是镇上又成立专门调查组,对事情经过进行彻底调查。
从扭打现场和群众中了解的情况,袁斌与社长谁也没有打到谁。
从医院了解到的情况,袁斌身上没有任何断裂肿块。
除了手上有两根抓痕没有任何伤痕。
又过了一周,那是星期五的早晨。镇政府干部还没上班。
袁斌夫妇便来到了镇政府。
袁斌头上绑了一块毛巾,就像孕后不久的产妇为遮风绑的毛巾。
穿了一件更显破烂的棉袄。
颤巍巍的样子。
现在袁斌老婆不再是站在袁斌身后的胆小依人的小鸟,而是直接站在了袁斌侧面。
但不是袁斌前面。
妇道的规矩她似乎很懂。
不,或许她是要让镇政府所有官员都能瞧瞧袁斌受伤病恹恹的样子。
这才是男女平等嘛。
这才是男女各顶半边天嘛。
事实上,袁斌老婆不仅顶了半边天,甚至顶了整个天。
至始至终,袁斌就是病恹恹的样子,不说一句话。
至始至终,要医药费的一应俗务,完全由向来躲在袁斌身后小鸟依人的袁斌老婆出面。
至始至终,要土地的一应俗务,完全由向来躲在袁斌身后小鸟依人的袁斌老婆出面。
并且更比袁斌有才的是,她还恰如其分利用着自己可怜巴巴的泪水。
这可怜巴巴的泪水的战斗力杀伤力,绝不亚于袁斌震得屋顶瓦片直往下掉的高腔。
可是,要对方赔付医药费,需得对方有错。
而从镇政府组织调查小组作出的调查报告看来,社长没有打人的事实。
袁斌也没有受伤的铁证。
这个医药费谁会赔付?
要地,社上根本没有地。
按照依次轮序就是有地也轮不上袁斌家。
再说吃。据多方资料显示,他家并不缺吃少穿。
不但不缺,他家在当地还算富足。
镇人民政府不能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不能满足,就只有上告一途。
于是,先告到县上。
县上有关同志也许是怕他再往市里省里告。一边安慰。
一边安慰一边给镇政府转来妥善处理袁斌要地及打架医药费赔付问题的公函。
于是,袁斌夫妇拿了县上领导的批示指示来找镇政府。
口气霸道语调高昂。
向镇政府一应官员要土地要医药费。
自从去了一趟县政府,袁斌的伤就完全康复了。
这回有县大老爷撑腰,还有什么伤痛好不了呢?
这回有县大老爷撑腰,袁斌更加的理直气壮了。
语气声调都比以前高昂霸道。
这可难住了镇政府一应官员。
有人表态了,医药费好办,镇政府出嘛。
这地可不好办。
镇政府没有地呀。
再说,镇政府即使有地,人家也不一定会领情。
同村其他社就有地,叫他去做他都不要去。何况是离他家十里八里的镇政府。
袁斌看见一去县政府,医药费就这样轻而易举拿到了。
他觉得更大更实惠更切近的希望在向自己招手。
那希望笑容可掬温文尔雅礼貌谦和。
于是,到市里。
回到镇政府一应官员面前,语气语调更加朝昂。
可以说是霸道张狂。
镇政府一面急急忙忙给市里写回复。一面丢下身份抛开原则做袁斌的安抚工作。
于是,到省里。
省上让镇政府派专人专车前去接人。
于是。
年终过年了,镇政府派人给袁斌送去一百公斤大米十公斤猪肉五公斤菜油伍佰元人民币。
只求这位袁大爷不上告不上访。
免得镇政府一干人员过年都不得清太。
于是。
镇政府特别嘱托村社,发五保户低保户钱粮的时候都给袁斌家送去一份。
只求这位袁大爷不上告不上访。
免得镇政府永无宁日。
于是袁斌在全镇成了名符其实的名人红人。
于是袁斌在全镇成了名符其实的名人贵人。
袁斌尝到了上告省市县见大官的好处,衣锦还乡回来村里社上。
回来村里社上,见人就神侃县上某县委书记如何的待人热情客气。
撒的香烟是啥子牌子的。说是你农莽子祖宗十八代也没见进那烟的名贵。
说是你农莽子祖宗十八代也没闻过那烟的香味。
回来村里社上,见人就神侃市上某副市长如何的年轻精神帅气。
接待自己的秘书小姐如何的高档气质水灵漂亮温馨暖人。
说是你农莽子祖宗十八代也生不出这么好的闺女儿。
说是你农莽子祖宗十八代也没福份与这么能干漂亮暖人的女人交谈交流。
回来村里社上,见人就神侃省上接待自己的某某副省长如何的方面大耳。
省上某厅长级别的官员陪自己吃饭如何的客气。
不仅给自己夹菜,敬酒更是温文尔雅礼貌周全。
他自己还不喝,尽让自己一个人喝。
接着就口沫横飞津津乐道那酒是如何如何的香甜,你农莽子祖宗十八代也没尝过那酒味儿有多醇。
接着就口沫横飞津津乐道那某厅长级别的官员如何的同情咱老百姓。说是咱老百姓是水,他们是船。
说是他们那船要靠咱老百姓这水来托。
袁斌一家人似乎祖宗十八代都长脸了。
走起路来杠杠的,硬像个八脚蟹,横眉杠脚的走路。
你龟儿子算个啥?
老子和某某县长某某市长某某省长握过手在一起喝过茶在一起抽过烟在一起吃过饭。
你龟儿子算个啥?
你祖宗十八代也没有这个福份与某某县长某某市长某某省长握手在一起喝茶在一起抽烟在一起吃饭。
你龟儿算个啥?
敢在老子面前蹦。
你乡干部算个卵。
你小子再不规矩。
你小子再不规矩老子告你去。
告你龟儿子乡干部。
你村干部算个卵。
你小子再不规矩。
你小子再不规矩老子告你去。
告你龟儿子村干部。
你社长算个卵。
你小子再不规矩。
你小子再不规矩老子告你去。
告你龟儿子社长。
姑且不论袁斌的张狂霸道。
让人不明白不懂得的是,他告状既然能走到你省里市里县里去,他就不会自己准备自己的路费,就非得麻烦你省里面的青天大老爷市里面的青天大老爷县里面的青天大老爷责令乡镇专车专人去接。
他告状既然能告到你省里市里县里,他就不会自己准备饭钱?就非得麻烦你省里面的青天大老爷市里面的青天大老爷县里面的青天大老爷供他吃喝。
既然有准备告状,他会白白让自己饿死?
改革至今,到底是谁导致了上访人众大量增加?是镇村社干部还是省市县领导?
改革至今,具有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具有为人民服务的品质品德的党培养多年的干部,难道真的就都是周剥皮黄世仁彭霸天?
改革至今,党培养多年人民的忠诚卫士难道真的就不再与人民群众手挽手心连心情连情,难道就不再是人民群众的保护神,而是时时处处都在与老百姓为敌时时处处都在与老百姓为难时时处处都在与老百姓斗争并要斗个你死我活并要斗个血肉模糊的周剥皮黄世仁彭霸天?
改革至今,民众不断上访,是社会进步了?
国家民主了?
还是……
2009.03.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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