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平整的马路东西横贯，古老高大的城墙路北矗立，细长干净的木椅墙下静卧。

日落日升。一位左手托滚着两只保定铁球的老者从远处走来。只见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也颇有深度，然步伐矫健轻盈。老者走过来，掏出一块布把木椅上下擦了一遍。然后，来到空地上，双足站定，深呼深吸数次，随之手托铁球打了一套太极拳。打完后，气息均匀，回身坐到木椅上。老者左手滚着铁球，右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话匣子（收音机），打开来，里边正唱京剧《定军山》。老者闭上眼睛，欣赏着那优美的韵律：“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附了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斩关夺寨某的功劳大……”

老者睁开眼睛，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在马路边跑着，后边一对老夫妇紧紧追过来。老头儿一把把小孩儿抱住，道：“好孙子，别跑了。”小孩儿抬手打了老头儿一下，道：“臭爷爷！不要爷爷抱。”老妇道：“对，不让爷爷抱。来，奶奶抱。”说着，伸手刚去抱，小孩推开她的手，道：“不要奶奶抱。”老妇道：“那要谁抱？”小孩儿道：“要妈妈抱。”老妇道：“想妈妈了是吧？妈妈工作太忙，见她一面不容易啊。”小孩儿把身子来回扭着，撅着嘴道：“就要妈妈抱。”老头儿道：“是，咱们不是约好了吗？妈妈一会儿就来。”

正说着，一辆行驶到身边的大客车猛的一声喇叭响，随后扬长而去。小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哇哇大哭。老头儿气急败坏，冲着大客车离去的方向跳着脚的大骂：“你们这缺德的玩意儿……”

老妇把小孩儿搂在怀里，一个劲儿的哄，可小孩儿就是一个劲儿的哭。就在老两口儿无可奈何的时候，小孩儿的妈妈赶来了。年青的妈妈抱过孩子，小孩儿顿时止住了哭声，小手紧紧抓住了妈妈的衣服。年青的妈妈满脸柔情，对着儿子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最后一家四口向远处走去。

老者目送他们离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映山红》道：“儿本该无忧无虑尽情欢畅，却随娘倍受颠连历尽风霜。娇儿阿，娇儿你莫怨亲娘……”

老者睁开眼睛，一个小学生拖着书包在路边走着。走着走着，小学生突然把书包摔在了地上，然后又上去狠狠的踹了两脚。小学生的妈妈走过来，看看地上的书包，又看看小学生，道：“你干吗？”

“不干吗？”小学生道。

“不干吗你摔书包干吗？”妈妈道：“还踹它了两脚。”

“我就是生气。”

“生什么气？说来听听。”

“同学们背的都是名牌书包，就我背的是个破书包，他们都笑话我。”

“哎呀！”妈妈不屑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就不明白了，你去学校干什么去了？去玩儿？去闹？去比吃、比穿、比谁有钱？那有什么用？到最后只不过是虚荣一场，没有人记得你。你去跟人家攀比，不能说明你阔气，只能说明你内心空虚，更说明你脑子里没有知识。”

“我知道了。”小学生垂着眼皮道。

“千气万气，这些气是你不应该生的气。”妈妈道：“你更不应该拿书包撒气。书包里装的是什么？是书。书是什么？书是教你知识、教你思想、教你做人并伴随你一生的老师。你把它摔在地下，又踹上两脚，你要干什么？欺师灭祖吗？孩子，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我错了。”小学生低下了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把书包拣起来。”

小学生弯腰把书包拣起来，拍了拍土，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妈妈道：“好儿子！”说着，搂着小学生的肩头走了。

老者目送他们离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三娘教子》道：“小甘罗十二岁当朝极品，商络儿中三元至今扬名。我的儿要习学前朝孔圣，娘好比秦雪梅不差毫分……”

老者睁开眼睛，一群中学生走来，有男有女，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有说汽车的，有说花树的，有说城墙的，有说郊游的，有说请客的，有说看电影的，有说过生日的，有说送礼物的，还有天马行空什么都说的，而且是边说边走边动手。热闹之极，欢乐之极。

老者目送他们远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小放牛》道：“野花鲜又艳，青草满山间。黄莺在枝头叫，白鹅戏水间。今儿天气好，把牛儿赶上山……”

老者睁开眼睛，一对新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来。新郎西服革履，胸佩红花，一脸灿烂。新娘洁白婚纱，手捧仙花，笑中带羞。二人身后的人群衣衫鲜艳，面带笑颜。

“来，请两位新人在城墙下合个影吧。”其中一个人道。

“为什么在这儿合影啊？”别一个人道。

“古城墙，新婚人，相映相衬，有意义呀。”

“对对对，没错儿，应该照一张。我们也和新人合个影。”众人纷纷起哄。

一对新人在古老的城墙下刚照完，众人纷纷拥上来要合影，两个人怎能拒绝，合了这个合那个，累得够呛，然还是一脸的兴奋。都合完影了，人们这才簇拥着新人欢呼着离去。

老者目送他们离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龙凤呈祥》道：“昔日里梁鸿配孟光，今朝齐鸣龙凤和祥……”

老者睁开眼睛，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走来，后边还跟着一个手提行李包的男子。孕妇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对那男子道：“老公，你快点儿呀。”老公慢慢走到妻子近前，欲言又止。孕妇看了看他，道：“我知道那边的工作离不开你，我也支持你，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能不走吗？”说完，孕妇已是泪淹双眼。那男子放下行李包，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道：“亲爱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孕妇轻轻推开老公，拭了一下眼泪，勉强笑道：“没关系，我再送送你吧。”男子点头，一手提起行李包，一手搀着妻子，慢慢远去。

老者目送他们离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白蛇传》道：“你忍心叫我断肠，平日的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怀有小儿郎……”

老者睁开眼睛，一个年轻女子在路边晃来晃去，越晃离马路越近，最后竟要翻护栏了。这时，一对中年夫妇快步走来，一把把女子抓了下来。中年男子道：“你干吗？找死啊？过马路走天桥。”

“我就是要找死，早就不想活了。”女子一脸绝望的说道。

“怎么了？”中年女子道：“好端端的干吗说这种话？”

“我一点都不好。”女子道：“我出来打工被人骗了，现在找工作又找不到，回家又回不了，我还怎么活？”

说完，女子双眼流泪，悲伤难止。中年男子道：“你说的这些怎么能当轻生的理由呢？生命是宝贵的。”

“我知道。”女子道：“可我现在没办法啊。”

“怎么没办法？”中年女子道：“谁都可以帮助你。”说着，中年女子掏出一把钱来塞到女子手中，道：“我把身上的钱全给你，你去走你该走的路。”说完，和中年男子起身走了。年轻女子捧着钱傻了半天，最后激灵一下，高呼着恩人追了下去。

老者目送他们离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锁麟囊》道：“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老者睁开眼睛，一对老年夫妇缓缓走来。老年男子上身白衫，下身红裤，背背羽毛球拍。老年妇女上身红衫，下身白裤，手提竹木空竹。二人相搀，时而小语，缓缓由远处走近，又缓缓由近处走远。

老者目送他们离去，闭上眼睛，听话匣子里唱《大登殿》道：“将老身封在养老院，一日三次王去问安……”

日落日升。马路边，城墙下，木椅上，老者左手滚着铁球，右手托着话匣子，痴迷着京剧……

日落日升。马路边，城墙下，木椅上，空空荡荡……

日落日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