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

柔软的云，纯净的天，温润的空气，清澈的流水，烟柳画桥，水天一色。

秦时楼。

优柔、婉约的曲调断断续续地从小楼中一个厢房传出，伴着清亮恬静的嗓音，在空中飘荡。引得不少人驻足楼下。

人群中碎语不断，这可是楼中花魁？琴好，歌好，不知人可否生得好？

微风轻轻吹开小窗，窗前一位女子正抚琴而歌，淡蓝的裙纱随风轻舞，雪白的肌肤似吹弹可破。温婉清丽的双眸，犹出水芙蓉。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他低吟。

声音不大，可她听得分明。目光在人群中游离。

清瘦的男子，藏青的长衫，光洁的发髻，一股儒雅之气，氤氲开来。

心，怦然一动

他摇了摇扇，轻轻地从一旁踱步而过。

身后有人在低语，那不是柳永柳大才子吗？

柳永！默念，只一遍，便刻到心里了。

抬眼，藏青的背影，只剩一抹影子，像晴天的一抹云，虽不浓厚，却点缀得整个天空焕发神采。

人都走远了！不觉身后站着云，也如她般望着远去的背影。

傻丫头，过来也不言声！她轻怨。

他会来的！云说。

谁？

柳大才子啊，装糊涂，瞧瞧，脸都红了。云大笑。

摸一摸，脸竟发烫。陡然一惊，低了头。

烟姐姐，不逗你了，快下去吧，有客人。

烟随云，出了厢房，穿过游廊，入了厅堂。

十指拨动琴弦，淡蓝色长裙安静的附在身上。指尖流淌的乐曲如同她的声音一样安静，淡淡在空气中游走。

堂下，一双双如痴的眼！

二

他来了。云对正在抚琴的烟说。

起身，迎出。虽是见过了六次，她还是会心跳。

烟。他轻唤。

永。她低低的应着，她喜欢喊他永。

唱这一曲，可好？他递给她一首词。

好。依旧是轻轻的。

她的手抚在琴上，十指轻弹，华美的乐曲倾泻而出。她的手指纤细秀美，白皙如削葱尖。指尖在琴弦上似跳跃的珍珠。她看了他一眼，那眼波是怎样的柔媚如水！

随口低声唱道：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专注的看着她，带着一股儒生的清雅隽秀。他轻轻地和着拍子，她的声音在房中环绕，如花开的谧语，玉碎的清亮，溪流的明净。

不经意间，他醉了。醉在这个清丽如仙子般的女子的歌声里。

一曲唱罢，她回头，莞尔一笑。

他慢慢地向她走去。

烟。他低低喃语。

永。她面若桃花。

相偎。

三

烟。他轻唤。

回头，却已不是烟。

烟姐姐进宫了，我是云。柳大哥可要听曲？

他轻点了头。

她弯身坐到了窗边的琴椅上。琴的做工很精巧，桃木的外壳上雕着各色的花卉，琴弦如水流一般。

琴依旧，人却已不再！

云唱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续，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不觉，他的泪滑落。

烟姐姐是昨日被急急召进宫的，她说来不及和你道别，让我好好唱曲给你听。柳大哥，我唱的可好？昨晚练了一晚上呢。云切切的说。

他点点头。

低了眉眼，他在想那个如芙蓉仙子的女子，那个喜欢安静的女子，那个偶尔莞尔一笑的女子，那个弹琴会流泪的女子，那个叫烟的女子。

四

三月光阴。

云翩翩起舞，轻盈灵动，翠绿的裙，旋出满屋的绿蝶齐舞。

她的眼，明媚清亮，眼波流动，款款深情。

他陶醉。偶尔会有一个清丽的影掠过眉头，那是烟。

永。

烟，是你吗？

是我，思君切切，特来一聚。

他轻诵：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她抚琴歌出，双双泪眼婆娑。

永，我该走了。

他点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五

皇宫内。

旋色的舞裙，环转在埕亮的基石上。一圈，两圈。云从容的舞着。一阵空寂在华丽的趾间游走。

烟清丽的嗓音在大殿上空环绕。

安静的呼吸声在空气里浮动。

一曲歌舞罢，四座惊起。

今天是皇上的寿辰，云应邀入宫和烟歌伴舞，她们珠联璧合的演绎，使龙颜大悦。

殿下舞者何人？君子的问话异常响亮。

小女子云。她轻声答。

听朕口谕，明日入宫。

一阵眩晕，不，不，她在心里大叫。

六

血静静地从她胸口淌下，一滴、两滴，染红了红木的地面。她仰头而笑，笑脸苍白而宁静。

她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名贵的短刀。

他急呼，云，云，这是为何？

云恬静的笑，柳郎不曾听到么，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这便是云的心声！在柳郎怀里去，云已足以！

云的体温慢慢散去。

私自出宫，与人私会，烟被关入大牢。终日的阴暗潮湿，相思成疾，烟亦随云而去，终是黄泉路上相拥。

七

乱红凋零，回眸一盼竟已千年。

历史的长卷里，如烟、云般的红颜悲歌太过渺小，终是在时间的荒野里烟消云散。

花开花落，往事如烟似云，消逝，轮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