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小说）

李韦陀

房地产大老板洪的弟弟要结婚，弟弟为了摆排场一定要将当大老板的哥哥洪请到乡下来。洪没有推辞，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回乡，还真想借此机会回家看看。

晚上，洪家热闹非凡，闹新房的人挤满了整个院子，连门口的一个偌大的场地都挤得水泄不通。有人就说，这闹新房的人数在这个村子里可是史无前例的。消息灵通人士说，出现这种现象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洪老板要发喜钱，见人50元；二是洪家请了全乡有名的鼓乐演唱团（这演唱团跟一般的乐队不一样，一般的乐队虽有洋鼓洋号，但没有演唱队，这演唱团不仅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西洋乐器，还有很多唱戏的，尤其是那些女演员，模样很迷人）。

洪被捧为上坐。洪读中学的时候是乡文工团的著名演员，自然对唱戏情有独钟。因此他听戏的兴致比任何人都要高。酒毕，鼓乐演唱团开始表演。洪四十多岁，方脸大耳，腰宽体胖，好不威风。此时，洪满面红光，像一位中央首长一样夹坐在村民中间，精神抖擞且神情专注地看着演出。

“下面请听，著名花旦霞与小旦槐演唱《夫妻双双把家回》——”报幕员那圆润的女中音传入洪的耳鼓。洪诧异万分：霞，是她？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她怎么会沦落至此？

霞是洪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当时学校文宣队的著名演员。洪不相信高贵的霞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然而，在女报幕员那动听的声音收尾的即刻，上场的果真是霞。这残酷的事实让洪听戏的热情像冰棍掉进了火盆，瞬间消失了，萦回在他脑际的却是二十年前的故事——

霞读中学的时候不仅成绩优秀，而且人长得秀丽出众，被师生称为校花。到了高三的时候，霞更出落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追求霞的男生多得像一群群蜜蜂。霞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放荡女人，她只跟洪好，他说洪英俊帅气，相信洪日后必有大出息，她说今生只爱洪一个人。那时，高考制度还未恢复，高中毕业以后，成绩都很优秀的霞和洪都回到了自己的村子。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洪和霞散步在家乡的林荫小道上，洪诚恳地对霞说：

“嫁给我吧，我会让你一生过得幸福的！”

霞深情地对洪说：

“我已是你的人了，恢复高考制度后，我们都去考戏剧学院，等我们大学毕业后再结婚吧！”

“要是没有考上大学呢？”

“那我们就不结婚，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两年以后，果然恢复了高考制度，洪和霞都参加了高考。洪没有考取，他听说霞已上了分数线。自尊心极强的洪没有脸去见霞，便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一人偷偷地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从此以后，洪一直没有回过家乡……

“树上的鸟儿……”一声圆润而又熟悉的女中音把洪从遥远而痛苦的回忆中拽了回来。看着眼前演唱自然娴熟的霞，洪的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同时也生出许多疑惑。

洪打算表演结束后会会霞。

精彩的表演在村民的阵阵掌声中渐趋尾声。洪开始发喜钱，逢人50元。当洪发演唱团的喜钱时，发现霞不见了。正纳闷，一只有力的大手压在了洪宽大的肩膀上。

洪被一大汉拉了过来。简短的对话后，他们来到村后的一条小路上。大汉对洪讲述了霞后来发生的故事。

大汉说：“高考那年，霞在体检时被发现怀孕，取消了录取资格。霞怀上的孩子就是你的。”

洪吃惊地看着大汉，一脸的疑惑。

大汉看了一眼洪，继续说：

“霞哭得死去活来，几天以后便卧床不起，可怜一个美人儿瘦得只剩下一个躯壳。家人逼问孩子是谁的，霞至死不招，她怕影响了你的前途。”

洪低头不语，脸上显出惭愧的神色。

大汉接着说：

“后来，霞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你却像泥鱼入海，杳无踪影。伤心之余，霞决定不嫁，她要把孩子抚养成人，她说这是她和你的爱情的结晶。为了带大孩子，霞什么事都做过，什么苦都吃过。我是霞的追求者，曾多次请求做孩子的爸爸，但都被霞婉言拒绝。霞说她要等你，相信你没有忘了她。”

一行热泪从洪的眼眶中溢出。

大汉还在说:：

“霞帮人做过保姆，当过家庭老师，种过田，喂过猪，在乐队为人唱戏，还要忍受村民的冷言讽语。”

洪那宽大的脸庞上已泪水涟涟，那粗大的喉管里发出一声声抽泣声，连声说：

“我对不住她，我对不住她……”

大汉又说：

“你是对不住她，直到去年，孩子考上了大学，她面对昂贵的学费实在再也想不出办法，才接受了我的帮助……”

洪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说：

“那你现在是……”

“哦，你别误会，她始终不肯接受我，她还是孤身一人。”

夜深了，闹新房的人渐渐地都离开了洪家大院。洪悄悄回到院子里。

那一夜，洪彻夜未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