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在中学时代读过宋代王安石的散文《游褒禅山记》,也了解到王安石所处的时代背景。那时,笔者觉得王安石这个人相当怪癖。作为当时改革派的王安石仅仅为了“明月枝头叫,黄狗卧花心”这两句无尾诗,就将被称为保守派的苏轼贬至合浦,后又贬至黄州。从此苏轼开始了一再遭贬的生涯。乌台诗案,除了文人相轻之外,可能更多的蕴含着政治因素。笔者近读王安石的《明妃曲》一诗,从字里行间感悟出王安石也有人性化的一面。
王安石的诗文,以手法雄健简练,奇崛峭拔见长,托物言志,具有政治寓意。如《登飞来峰》中的一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而在《明妃曲》中,王安石一改简练的手法,在人物肖像和情感上,写得委婉细腻,寓美于情,隐含哲理。这在王安石的诗集中如凤毛麟角,实属少见。《明妃曲》开篇写道:“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回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作者用了“湿”、“垂”、“顾影”、“低回”等字眼,栩栩如生地刻画出王昭君的静态美和凄凄楚楚的动人模样。廖廖数笔,人物刻画跃然纸上。即使是这番面无颜色、眼眸含悲的模样,也让君王看见了她惊鸿的容貌和娉娉袅袅的步态,一时不能自持。整个情景烘托出优柔的氛围。出塞这一幕,在和亲政策下,君王早已司空见惯,打动他的是昭君的芳容,不觉心生怜惜。一个是君王,一个是昭君,放在同样的场合下,心情各不一样。世间似乎有这样的逻辑:当你爱上一个人时,这人在你面前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会让你赏心悦目;当你恨一个人时,无论这人在你面前怎样百般讨好,你也会心生厌恶。或一见钟情,或相见不如偶遇,这类事不是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的。作者通过人物素描正好说明了这一点。王安石认为,责怪宫廷画师是毫无道理的,像王昭君这样美丽的女子,哪里是丹青妙手所能够画得出来的,就是画师平生能有几次机会见到这样的美人。
这厢君王只恨时光短暂,一心只贪睹芳容,惋惜昭君不该出塞,以至于回宫杀了画师。那厢王昭君却是“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作为一名居住在深宫的女子,此时此刻她想到的是这一去将永远回不了中原,穿着汉朝人的衣巾,只想给家里捎封信寻问是否平安。接着王安石笔锋一转,独自感慨道:“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这收尾之句可谓点晴妙笔,从“长门闭阿娇”这一典故中,领悟出昔日金屋藏娇的女子,尚有失意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连君王未曾见过面的女子呢?一时间被美色所迷住了,那也是短短几年的光阴,早晚会在宫中失意。人生失意没有东西南北的地域之分。
王安石在《明妃曲》中表达了自己的政治感慨,绝不是为描写美色,着意渲染君王与王昭君各自的遗憾,而是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政治主张被未采纳的苦恼。故此他说出了千古绝句:“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从这一点上来看,在王安石刚毅、怪癖的个性中,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带有浓郁的人情味。实际上他在处理苏轼乌台诗案中,也曾上书皇帝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才使苏轼活了下来。从《明妃曲》中,作者似乎想告诉同朝为官的人这样一个意思:你我都是皇帝的仆人,早晚有一天都会失意而去,归隐山林。他两度拜相,又两度罢相,自然会有《明妃曲》中的感慨。
简而言之,像王安石这样集文学家和政治家于一身的人物,绝不会为写王昭君的美而动笔,只不过是借古喻今罢了。即使是这样,《明妃曲》仍不愧为一首好诗,且内心充满着五味杂陈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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