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问世挺艰难，母亲怀上她时，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那个年代的妇女命苦，没有避孕方法，都是听其自然地生啊！生啊！命中有多少就得生多少，算上夭折的孩子，小妹已是母亲怀的第十胎。

为生孩子母亲受了很多苦，老大老二是两个女儿，大小一岁，小小的年纪就识字唱歌，非常聪明可爱，很讨父母和亲邻的喜欢，不幸才两三岁时，没想到一月之间，竞被一场瘟疫夺走了她们稚幼的生命。由于过度悲伤，母亲又接连遭迂了两次大月份流产，我这个老五便成了假老大。那时缺医少药，几乎每个孩子都曾因疾病让父母倍受折磨，能把巳有的五个孩养大就很不错了，若再添丁，那简直不堪重负。

这个小妹不期而至，母亲想尽办法阻止她问世，找老中医服了好多堕胎药，一次次漏血不止，而小妹就是顽强挚着不肯就范，一直坚持到胜利出世。

一个粉都都的漂亮小丫，就她一人承袭了妈妈嘴边那对甜甜的小酒窝，可爱极了！

一些没儿女的人闻讯争相前来抱养，母亲犹豫之中，外婆知道了坚决不让抱。小妹留下了，成了全家的宝贝。

母亲心存内疚，更是对她特别爱怜。小妹出生时瑞雪飘飘，父母给她取了瑞雪这个充满诗意又吉祥的名字。由于先天不足免疫力太差，小妹未满月就患上了脑炎。外婆急得不行，大人们想尽办法治疗，小妹终于成活下耒。

小妹出世的一九五八年正是三面红旗高高飘扬的年代，紧接着，外婆去世了。父母公私合营后又被安排在城郊的牛奶场参加工作。

外婆在的时侯，她做事干净利落，总是帮着母亲把我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母亲为让孩子们安心学习，也没让我们做什么家务事。连我这个老大都被宠惯着，和弟妹们尽享着童年的快乐。可是，外婆刚去世，父母就要参加工作，这一大堆孩子立刻成了没龙头的马，父母的焦虑可想而知。

为了全家的生计，父母只好把小妹托给城郊的李婆婆带，我和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住在城里读书。母亲千叮万嘱，要我带好弟妹，让我每天给弟妹发饭菜票，几个小孩一日三餐都在街道食堂吃饭。我临危受命，十二岁的我居然当上了弟妹们的领导，一下子像长大了许多。然而，必竟是一群孩子，没有大人打理的家，一下子变得漫无天日。

下午一放学，我和弟妹们匆忙地在食堂吃完饭就会往郊外的牛奶场跑。过了小桥，在小路边李婆婆住的草屋中去看可爱的小妹。李婆婆六十开外，缠过小脚，头发花白，看起来十分苍老，家中只有老俩口，生活也挺窘迫。每天要忙着种菜地，喂鸡鸭，拾柴火，他们完全按农村的习惯带着小妹，不是坐摇椅就放在床上睡。小妹一见到我们，就伸手要抱，高兴得咯咯咯直笑，脸胧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非常逗人喜爱，小妹成了全家的牵挂，我们每天都会开心地地逗她好一阵子。离开小妹不远就是牛奶场，饮马河畔的放生池碧荷连天，池边翠竹丛丛，草木青青，弟妹们见到奶牛奶羊都很新鲜，特别喜欢那些可爱的小牛犊和小羊羔，喜欢去看大人挤牛奶，还会争着去给奶牛添草料。妈妈总会一一问我们作业做完没有，认真督促检查我们去完成。妈妈很辛苦，给孩子却是永远的慈爱。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高高飘扬的时侯，人们的狂热完全丧失了理智，那时侯，到处可见＂愚公移山，人定胜天＂，＂全民大炼钢铁！＂，＂亩产超万斤＂，＂超英赶美用不了十五年＂！类似的大幅标语口号，路边的墙壁上画着孙悟空驾起跟斗云，在半天云里掰玉米。花生壳里睡娃娃这样的巨幅宣传漫画。小娃娃们看着挺好玩，大人却对那样的夸张没了语言。

我一上中学就经常下乡支农，天不见亮学生老师排队出发，到附近的生产队去邦着熏土或收割。为了亩产超万斤，学生们还按上面的要求牵着绳、排着队、吹着口哨栽幺幺寸，即一寸见方插秧苗。同学们边裁边笑，这么密的秧苗让老农民站在一旁直摇头，觉得这样栽秧简直是胡闹，但又对上级的英明指示毫无办法。

那时，许多农户把树砍了，锅砸了，一些田里的红苕烂了都没人去收，好像共产主义已经来临可以坐享其成了。大家都去人民公社的食堂吃大锅钣。学校课也不上了，班里动员女生剪掉长辫子糊土高炉。为了多装快跑，我校的学生们坐在操场里用模型把钢丝锤成滚珠，据说装上滚珠轴承车辆又轻又快。就能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许多师老师都上山去背矿，学生们搜尽了家中的废铜烂铁，我妈也非常心疼地撬下土漆木衣柜上的铜饰件让我们交到学校支援大炼钢铁。其实谁也未曾见到过学生们筑的高炉出过一两钢水。没折腾多久，人们就开始自尝苦果，经历了那不堪回首的三年困难时期。

我们的家乡地处川西平原，是十分富绕的川西粮仓，却依然难逃一劫，浮夸风中谎报粮产，为应付上级检查，粮库中高高的粮堆下都是用谷草和晒席伪装的。那时居民的口粮定量很低，还经常用土豆和红苕代替，农村公共食堂分的清汤稀钣就像洪湖水浪打浪。严重的食品短缺让许多人患上肿病，许多青壮年强劳力消耗大，经不住饥锇就丢了命。一些生产队讦多人都没力气走路，在地上爬，死了人也没人有力气去挖坑埋葬。

那时，每月母亲把小妹的口粮给李婆婆，但我们见二位老人和小妹都日渐形消，李婆婆已无力气带小妹了，总是把小妹放在床上睡，小妹脑袋上细细的头发脱了一大圈，脖子又细又长，脸色也失去了红润。看着都令人心疼。母亲只好把小妹带到身边用牛奶和米粥调养，还不时给李婆婆送点喂牛的豆渣和玉米面，让他和大爷添着吃。直到小妹的身体渐渐好了起耒，全家人才松了口气。

漂亮的小妹一天天长大，她天性开朗活泼，整天乐呵呵地，无忧无虑，未见其人先有声，有她的地方总很快乐。艰难的岁月似乎在她幼小的年龄还未能形成记忆。她没有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感受到的诸多压力。她待人友善，很有人缘，上学以后，班里的小女生，邻院的小姐妹，总是有一大群围着她。这些几十年前的小朋友，至今和她交往甚笃，友谊温暖如初。

父母小有文化，父亲年轻时学过无线电通讯技术，母亲也上过师专。他们都知书达理，脾气很温和，受儒家礼仪影响颇深，为人真诚厚道，极富同情心，在经济条件好的时候，父母经常接济困难的亲邻。而遭遇因难的时侯，我的家也总会有朋友耒关心和帮助，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吧！记忆中，我们很少受到父母的打骂。无论生活多么艰辛，我们带到家里的同学和小朋友都会受到父母的盛情款待，温馨的家庭纷围，让艰难困苦的日子也变得轻描淡写，姊妹间从小到大很少有纷争。

除我和大弟上了中医校，毕业后分到乡镇医院行医外，下面的弟妹初中毕业全部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家的老三　老四和老五已经到附近的农村安家落户，五妹年龄很小又没有劳动力，去的地方每天全劳力的工分才值八分钱，当地农民的日子非常困苦，把打屁虫也烤来吃，她们三个知青每人每吨出二两米煮钣吃，邻近的农民也要争着邦忙淘米洗碗刷锅，只为那点清汤水喂猪，五妹常常回家就流泪不愿走。父母心疼却没办法。当街道又来动员小妹下乡时，父母非常焦虑不安，已经有了三个知青，全家都不愿小妹再下乡了，我想尽办法找医院的同行开了个假病情证明，小妹终于逃脱了下乡。

随着三中全会召开，下乡八、九年的弟妹相继返城，两个妹妹顶替父母指标，小弟和小妹招到工厂当了工人，其实，我们姊妹都还算聪明灵气，个个学习成绩都不错，但由于父亲年青时曾在民国部队当过无线电教官，在那个极左的岁月，这成为我们姊妹升学就业不可逾越的障碍，孩子们注定成不了大器，更没有机会飞到天南地北，也就心安理得地全部守在了父母的身边。再说，我们的家乡又那么可爱。

相继结婚安了家以后，父母仍是儿女的主心骨，每个孩子都留着父母家的钥匙，随时回家看望父母，有事打个电话，半小时准到齐。这反而让我们感到荣幸之极，我们这样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真是尽享天伦之乐，父母也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姊妹间更是相互关爱帮助，让左邻右舍羡慕极了。街道也年年评我家为五好家庭，邻居们都心悦诚服，说我们家是名符其实。

母亲待孩子不分亲疏，无论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家孙、外孙她都一样关心喜欢。尽可能地给每一个儿女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对孩子们，却从来没有任何物质的要求。她常说：＂要来的不香＂。我们都很感激母亲，都自觉地孝敬二位老人。尽能力让他们生活得幸福。小妹更是从骨子里钦佩母亲的宽厚仁爱，特别理解母亲养育儿女的辛劳和无私的付出。她年龄最小，却特别有主见，关心挚爱着大家庭中的每一个亲人，大凡小事，都全力维护姊妹间的团结友爱，用真情带给家人无尽的温暖。　

我是老大，生大儿子成了全家的喜事，记得那时侯母亲怕我爱人上班忙，无精力照顾我和小孩，让我住到她身边坐月子，由她和三个十多岁的妹妹一起束来照料我。小孩穿的用的都不用我劳神，在妈妈的指导下，那时小妹才十二岁，也帮着洗孩子，换尿布。几个妹妹给我煮鸡蛋，端鸡汤，照顾得细致周到，她们逗着我儿子高兴极了。全家人忙碌而愉快，使我特别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有一段时间，孩子白天睡觉，晚上哭闹，弄得人疲备不堪，一晚上就把孩子传几个房间，妈妈带一会，妹妹们带一会，真是全家总动员，对付小淘气。

小妹最喜欢小孩，我儿子两三岁时她正读初中，经常教儿子唱歌和说简单的英词单词，儿子活泼好动，悟性特好，小姨教的东西一学就会，他说起话来挺滑稽逗人发笑，是个开心的小活宝，儿子挺好奇好问，善于观察，最爱拿粉笔在地上画他看到的各种车辆和轮船飞机，能画得很有特色，小妹经常带他和同学朋友一起玩，至今常有人问起小妹当年常带着玩的那个＂小神童″。几乎每天我都要带儿子回外婆家，因为一天见不到，全家人都会非常想念。

小妹最后一个结婚离开父母，她无时不牵挂着父母的生活，那时设有自来水，院子里几户人家打了口钢管井，修了个小水塔，她每天一下班，都会和小女婿一起回到父母那里，准把水塔的水压得满满当当，全院子的人家用起来都很方便。

小妹对哥哥姐姐侄男侄女的无私关爱无以复加，一天，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语气非常着急，责怪她二姐只知道起早贪黑地作生意，一点不管孩子生了病，叫我和她带侄儿彬彬去川医看病。原来，我二妹开了个小食店，利看得很薄，生意特别好，整天忙得无瑕照顾小孩。儿子正临高考，忽然间发烧，全身发疹子浑身骚痒，失眠了好几天。

其实，我学医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发热发疹是中医外感风热常见的症状，特别是春天，对花粉等过敏的体质更容易诱发，皮肤骚痒加上高考的压力引起失眠，这是前因后果的症状　，只需服些疏风解毒抗敏的药物和调节植物神经的药，注意休息就行了。我说我去开些药给彬彬送去，但一贯大惊小怪的小妹就是不干。她说娃娃都要高考了不能误了大事，必须马上检查清楚把病治好。我执不过小妹，她的好心，她的出发点都不可非议，只好和她一起带着彬彬上川医。路上，小妹说最好给彬彬作个ｃｔ，她出钱，图个放心。天啦！那时的这种检查动辄要花两三仟元，这种小病哪有这个必要？我知道去了医生也不会让做这种检查，就顺着她说：＂要得，到了就去找医生开单″。结果不出我所料，医生开的药品和我预计的差不多，花了二百多元的药费，彬彬的病很快好了，顺利考上了四川大学。

父母一天天老了，母亲患糖尿病多年，晚期时眼晴因出现白内障几乎失明，安置人工晶体就能恢复视力。但必须等待白内障成熟，糖尿病可怕的并发症损害着人体的多种器官组织，加上失明，母亲应该是非常的痛苦，但她老人家不愿让家人担忧，默默地承受痛苦。那时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保健意识也较差，我们姊妹虽然尽心尽力，而母亲的病还是日渐加重，母亲似乎感觉她不久于人世了，便把积存下的钱买了六个大大的金戒子，给每个儿女留作纪念。小妹说，母亲经常一个人在家烧香祭外婆，母亲是作给我们看的，她最怕儿女们把她忘了。已是儿孙满堂，我们多么希望历尽辛劳的父母健康长寿，安享清福啊！每次母亲住医院，我们六姊妹总是大人小孩倾巢出动，尽心照料，同窒病友都羡慕母亲福气好。而最后一次住院，医院对母亲的肾功衰已无力回天，劝我们让母亲回家，我们知道母亲日子不多了，特别地伤心，小妹贴着母亲的耳朵轻声说：＂我们回家了哈！＂妈妈点了点头。

妈妈忌食含糖的水果好多好多年了，小妹买回几种最好最大的水果，一样一样地削好叫妈妈尝，妈妈尝了一点没口胃了，听见小妹话语鸣咽，就说：我吃，我吃，我不吃小妹要哭。母亲临终前很内疚没能让我们姊妹多读点书。我们对她说：爸妈已经尽力了，儿女们很感激！

母亲留给我们无穷的思念。那极左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她六个儿女的孩子都大学毕业事有成，正如她的祝福和希望，儿孙们和睦幸福，亲情融融。她钟爱的小妹还是那样活泼快乐，还是那样带给亲人们无尽的温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