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幕静静地盖上了依然在躁动的城市,我无奈地把床头的台灯点亮,屋里还是一片不容改变的白色。
我是很不情愿的住进这间病房的,这不仅仅是房门上钉着两个让人不喜欢的数字"14",而且这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是白颜色的,白色的床上用品,白色的电视机和电话,就连原来是淡蓝的窗帘也被洗涤成了白色。我不喜欢这里的白色,因为它单调的简直让人窒息。医生和护士没有让我有选择的余地,手脚利索的就把我让在了床上,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盘问和检查......
每年一次例行的全面体检,让充分享受国家优惠待遇的官员们反而感到紧张和害怕,因为,几乎每年都会有几个被检查出骇人听闻的不医之症。今年也不例外,好多人接到卫生局的电话要做进一步的复检,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14号病房,在走廊的尽东头,我原来也住过一次,这是医院四楼干部病房中最宽敞的单人间,站在窗口可以一览西湖的景色。充欲的阳光和清馨的花香整天都陪伴着你。可是,就因为那个"14"的数字不吉利,所以来这里住院的官员都不喜欢住这个房间。我第一天入院来办手续,在护士室门口正听一个尖尖的声音:"要死啊,怎么又把pp粉给拉下了,都催几遍了......"("14"和"要死"是杭州话中经常说的谐音)。我也是的不知道怎么地就一早出了个霉头,那护士见我来了,就立即说,去"14"吧,听着那话,就象似"你要死啊,就去14(要死)吧!她说的很顺口,我听着就觉得晦气。
躺在洁白的床上,我开始细细的嚼味医生曾经说过的没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人到这个年龄都怕死,都担心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或器官和"癌"粘上关系,我虽然不完全能明白医生惯用的那些医学术语。但是,我还是能从医生的神情和话语中感觉到,自己的病不轻,关键是在下一步的全面检查,如确诊了,就如判决死刑了。. .....人就那么倒霉,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去体检,什么病也没有。而城里人,尤其是有条件经常去做体检的,说不定就给你找出几个让你吃嘛嘛不香,睡觉不塌实的毛病。
大约是大前年,也是一年一度的体检。在排队等候在b超室门口时,我们是四个人,计划生育局的黄局长,建设局的谢局长,文体局的陈局长,还有就是我。我们在一起就说,这里的b超还蛮灵的,这两年都在体检中发现了肝区的异状物,而重新去复查切片都被证实是肝癌。原来还是好好的,这一经查出,就三个月的时间,那人就没有了。我们在叹息,今年又不知道会是谁被b超出点什么?
人就是有旦夕祸福之染。搞计划生育的黄局长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眼圈是红的,看的出已经流过泪。因为她是个女同志,我们也不好问是什么病。老黄和我特别熟,是曾经在黑龙江做过知青的同龄人。她告诉我,医生说要她注意,再去看专家门诊,因为肝部有个黑点。事情就是那样,当我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望她,就是这个“14”号病房,她已经丝毫无说话的力气,虽然身体被白色的被子裹的严严的,但是,我分明还能感觉到她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就短短的三个月啊!......又过了没几天,再次见到老黄,那已经是在殡仪馆的追悼会上了。
也许是熟悉的人走了,那种惺惺相惜的郁闷尤其严重。过了好长时间才把她淡忘了。
又是一个让人不知所措的一刻。那天,我发烧去医院输液,门诊输液室都是病号,已经没有能躺卧的床了。我把证件给护士长看看,她就联系让我到病房去输液。楼上的干部病房也满员了,只有14号暂时还空着,我就在那里被安置下输液。傍晚时分,就在我快输完的时候,医生和护士进病房开始忙碌起来。说新病人就要进来。一会,他被担架车推了进来,我从白色被单下露出的,似乎是嵌陷在颧骨分明的脸部肌肉中的那双咪咪小眼睛,知道是他------建设局的谢局长。老谢和我曾经同在一个部门任副职,以后,我被交流到其他部门依然是副职,他升任了正职。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次我们的职位的变动中有蹊跷的故事,但是,官场上的事情不能言会只能意会。事后,见了面依旧是三分笑,七分打哈哈,再说,老谢的妻子还算是我大学的同学。
老谢是在办公室割手腕被发现送来医院的,当时的他,已经被升任政协的副主[xi]了。按理是提拔,但是他却认为是明升暗降,心里总是闷闷不乐由此患了忧郁症,听说,他自从提了官反而多了一件心事,就是“想死无门”,这次割手腕又是其中的一次罢了。老谢见到我,就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力争着从白色的被单下伸出左手和我甩了一下。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对他点点头,表示让他好好休息。在这后的几天是国庆节长假,老谢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事情了。那天晚上,他从医院请假去出来,去断桥残雪旁的保叔山上丈母娘家吃饭,饭后,他没有回到医院,因为,人们在湖里发现了他的遗体。老谢又走了,14号病房依旧,我的烧也退了,就不再去那里输液的了。但是,14号病房又给我的心里扎下一个结,而且是死紧死紧的结,永远也无法解开的结。
在呈死一样白色的房间里,我的一个手在继续输液,暗红色的液体缓慢的源源不断的通过那个雪白的瓶子,雪白的针管进入我的红色的血液,还有一个手被一个金属的钳子紧紧的夹住,医生说我血液中严重缺痒,需要不间断的用仪器监视。那么多的病,而且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病,什么铁蛋白,什么总蛋白,还有那些看不懂的拉丁文。等等。好象我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没有一处是健康的。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了,医生的一审判决还没有下来,反而让我的心里更是着急。毫无办法,只能那样躺着,由医生和护士去摆弄着。
中午的时候,文体局的陈局长突然走进我的病房。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自从我提前退出岗位,陈局长是和我联系最频繁的老朋友了。因为,我们是同年进的组织部,在那里工作期间一直是相处的最和谐的同事。我见了老朋友自然是十分的高兴,无奈两个手都被限制了自由。只能从表情中显露格外的欢迎。谁知道,老陈并没有象以往那样古道热肠般的表情。见面就没头没脑的扔过一句话,“我,不想干了”。他没有问候我身体现在如何如何的,而是在我的病床旁自言自语的唠叨:“明明空着那么多房间,硬是说没有了,都客满了”。当他已经离开14号房间的几分钟后,突然有又折回,就站在门口对我说:我被停职检查了,所以我想住院修养;还说,等我出院提前通知他,把14号病房让给他来住。......
陈局长没有来得及住进14号病房,就在他和我见面的那天傍晚被宣布“双轨”;是一周后,陈局长被宣布刑事拘留;大约是在这十天后,老陈又被检察院批准逮捕。这都是我出院后知道的,老陈就是因为受贿了五万元后,又态度顽固,不愿配合组织讲清楚问题,连续的升级,一下子进了监狱。
那年和我在医院体检时,在b超室门口聊天的另三位同事和朋友,都走了。14号干部病房还是在医院四楼的东面尽头,大概也没有人提议要给它换个好听的号码。因为,“14”是个数字,它没有错!它还是在继续履行送走一个老病号,又迎回一个新客人的职责。
那天,医生让我再去省里的大医院做全面的检查,还叮嘱我不要忽视自己的身体。我好纳闷,折腾来折腾去的,从我身上抽走了那么的多的血,突然就让我离开这个“14”号房了。我竟然产生了不想离开这里,要讨个说法的意念。我犹豫了一会,想去医生办公室去探究个明白,在路过护士室时,又听见了那个尖尖的声音:要死啊,pp粉还没有送来,14号又来新病人了。
那个尖尖的声音,象似从冥冥天空传来的呻吟,好象是黄局长,老谢,还有老陈,在挣扎中的的尖叫,......我顿了片刻,赶紧回房,抱起我的物品,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来的力量,头也不回撒腿就钻进了电梯。
再见了14号。我的同事和朋友们离开了"14号",就没有再回到家中,也没有回到亲人和朋友的身边。
而我是跑着离开了“14”号病房的。 我庆幸自己,我回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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