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糖是我养育女儿过程中感触最深的事件。

凡是所有拒绝孩子达成愿望的干涉行为，都是出于对孩子完美的苛求，父母亲理所当然要付出劳动、智慧，甚至眼泪。

自从女儿品尝过甜味之后，对“糖”这个字的印象比所有美好的食物都深刻。跟十来个月大的孩子是无法讲道理的，未来是什么对于她来说十分遥远和陌生，牙齿和糖的关系是不是恐怖的她无法判断也不接受这种判断，尽管我是用非常爱的态度要让她明白吃糖多了影响到牙齿的健康，她还是不能接受。既然妈妈不允许自己吃糖，那就偷偷吃。这种偷吃是每个正常人都会采用的，她便在我视力不及的地方吃——有人供应她的需要，合谋者往往善良仁慈，由老一辈承担。事物似乎总是这样发展着的：越是被约束，反抗的力量越大。虽然自己很清楚这种道理，但是不敢不去干涉，万一------还没有听说过任其吃甜食竟然保有一副没有龋齿的牙齿的。于是，我的干涉，使她从来不在我们面前吃糖，即使有人送给她一大把糖，她总能够克制着用眼睛征询我，没有我的同意她绝对不会接受。可是，在我的背后，她是这样做的——

走过一小段路后，她发现地上有糖纸，漂漂亮亮的色彩和残留的芬芳诱惑着她的小手，剥开来仔仔细细地瞧上一会儿，发现没有她梦想中的颗粒，她失望地哭了。

临睡觉前，她把一些糖摆出来问她爸爸，哪颗糖是她没有吃到过的。她爸爸以为没有吃到过的诱惑力更大一些，就上了她的当。她紧紧攥住那颗被点名是“吃到过”的糖，再也不肯放手。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我们面前吃，但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响在我们耳边。脱衣服的时候，进被窝的时候，做梦的时候，起床穿衣服的时候，这种声音听得我们心里酸酸的，责备着自己的残忍，拿她的顽强无计可施。

女儿上了幼儿园，有一次上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洗手的时候，竟发现了一颗糖，是哪个小伙伴咬了半口的。在她发现的时候，还有一个和她同龄的小伙伴也看见了它，两个人争抢起来。争抢的结果是每个人都有权力享受，一人一口。她们还算是有点卫生意识的，把那半颗糖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品尝起来。如果她们后来不打架，我们无论如何也知道不了这样可怜的故事的。

我们的心在颤抖：为了她的牙齿，我们在剥夺她的快乐。

我们开始缴械投降。

投降的结果是她的牙齿一个一个地坏了。她并不是不刷牙，也在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学会了漱口，但是现代的糖果有多少能够像我们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天然呢？防腐剂、色素沉淀下多少致菌物质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败，找不到良策来保护女儿的牙齿。丈夫说，也许不是糖果的问题，更可能是牙膏的问题、刷牙的问题。想想也有道理，我们自己小时候从不刷牙从不漱口，牙齿个个坚硬没有任何毛病的，如今要保护它了，反倒有了毛病。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其他人去证明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治疗龋齿。女儿从4岁开始治疗龋齿，好几次都是在过年时节犯牙病的。当她疼得流眼泪的时候，我便说：“你后悔了吗？”她终于点点头。

我也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必须要让她自己付出代价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