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写真系列

之

彩票的故事

（一）公务员的故事

“淑芬，淑芬”他一进屋就喊，又伸头在门外看了看，才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转过头又喊：“淑……”嘎然而止。

老婆淑芬横着眼站在他面前：“叫个屁，生怕谁不知道你这个政府公务员回来了……老娘还要做饭，不然你吃个屁！”

“屁、屁、屁……整天也不嫌嘴臭。”他眼镜框后的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听了十几年，听不惯了？”淑芬眼睛瞪得比他大三倍，他一下就矮了下去，陪笑道：“哪里哪里，纵然夫人真的放个屁，也必定是如兰似麝，妙不可言呐。”

“呸，少讨老娘开心，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淑芬斜瞟他两眼。

“的确有事向领导汇报。”他点头哈腰的斜靠过去。

“去、去、去，”淑芬推开他：“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要靠这么近偷偷摸摸的说。”

“一件大事！”他小声的说。“大事？你还会有什么大事？”淑芬很是惊奇反问。

“我中奖了，5000块钱，5000哪。”他的声音更小了，摸出一张彩票。

“真的？”淑芬一脸的不相信。“你会有这个运气？”

“当然真的，5000块钱，我都领回来了。”他得意洋洋的拍了拍手提包。

“那还不上交，我还以为什么事，不就5000块钱嘛，老娘倒腾服装，跑一趟，也不止这点。”淑芬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不过，这也算你的功劳，这样，今晚上准你喝上两杯，算是对你的奖励。把钱给我。”

“5000块钱，也不少了，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他很是不平，他没想到老婆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他原以为会像欢迎英雄一样的拥抱他，可看来他失算了。淑芬关心钱，远比关心他还多些。

“你呀，你这种小公务员又算什么呢？看看那些贪污受贿的高官，收一瓶洋酒也不止这5000块。”淑芬一脸的揶揄，这让他更受打击。

“爸，妈，”门开了，女儿小丽放学回来，见两人站在屋中间，爸爸垂头丧气的站在妈妈面前，就像她在学校里接受老师批评时的模样。

女儿笑道：“爸，又在接受再教育？”十几年来，这种情景她实在看得太多，多得以至于她认为这很自然、很正常了。所以，全班的男生在她这个厉害的班长面前无不服服帖帖的。对异性的严厉和领导才能便是妈妈从小无意中把她培养出来的。

看到女儿回家，他像是找到了救星，忙笑道：“小丽，来，你看，爸爸今天中奖了。”

“真的？特等奖，还是一等奖？”女儿一下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那我们不是可以买好多东西？还可以全家一起出去，到处旅游风景名胜。哎，对了，妈，你不是一直在说我们家也去买辆车吗？到时，周末了，我们就可以去郊外度假，兜风，那多棒，你说呢，妈？”

淑芬向他扬了扬下巴，满脸的冷嘲热讽：“你问你爸去。”

“嘘，小声点，”他压低了声音：“别让人家听到了，不好。”

女儿偷笑着吐了吐舌头，也压低声音问：“爸，你中了多少钱？”

“5000块。”他一脸的洋洋自得。“才，5000块？这么点？”女儿顿时无比失落，方才的兴高采烈荡然无存：“我还以为至少有几十万，再不济也有十几万吧，才5000，过年舅舅的压岁钱都是2000。”

老婆娘家举家经商，个个都比他殷实得多，这也是老婆成天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听了女儿一番话，他比女儿更失落，心头一口气实在咽不下，转过头盯着老婆，“看看，就是你，怎么教育女儿的，弄得只知道钱！”

“怎么，怪我了？”淑芬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钱怎么了，莫非要教女儿学你一样？公务员，说起来好听，可惜不当饭吃。指望你那点工资，咱娘儿早饿死了，我呸！”

一看老婆大人大怒了，他心头那气“腾”的一下就落到了肚底，陪笑道：“其实，我也不是这意思，我意思是说我们女儿多有经济头脑啊，才这么小，就懂得如何统筹，规划，利用资金了。了不起呀，这全亏了老婆大人你教育有方啊。”

“算了，你那几个钱，我也不要，既然你夸咱女儿聪明，不如把这钱给女儿作智力投资。对了，小丽，你不是一直再说想换一台电脑吗，就用你爸这个‘大奖’去换一台，免得你成天说现在这台电脑太慢了。”淑芬也不想为这点小事大吵一架，很快便把这笔钱的用途作好安排。

谁知女儿不领情：“才5000块，不够呀。现在好一点的电脑品牌机，别说奔4了，就是奔3的，至少也要七八千，内存才够劲，速度才够快，5000块以下的都是兼容机、组装机，要来干嘛？说不定还比不上现在这台。”

听到这儿，他心头一阵泛苦，连脸上的牵强的笑容也变了味：“小丽，爸爸笨，没本事，唉。等爸爸再中下次，赚够了钱，一定给你买一台够劲够快，用你的话来讲就叫够酷的电脑，好不好？”

母女俩怔怔的听他说完这番话，怔怔的看着他蹒跚着走进卧室，“呯”门关上了，很重很响。

母女俩怔怔的望着那扇卧室的门，一声不响。

窗外，已是暮色如墨，又沉又重。

（二）医生的故事

“爸，妈。”大儿子和儿媳牵着孙女的手，走进家门。

“哟，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放下手中的报纸：“今儿不是周末呀，怎么有空回来了？”

“瞧您说的，非要周末才能回来看您们来人家吗？今儿，我们专门回来陪陪您们的。花花，快叫爷爷、奶奶呀。”

“爷爷、奶奶好！”孙女花花甜甜的叫了一声。

一旁的老伴脸也像笑开了花：“哎，花花乖，乖孙女，来让奶奶抱抱。”

孙女一溜烟的跑过来，跳到老伴怀里，老伴笑着亲了亲孙女的小脸蛋，问：“花花，今天怎么没去幼儿园，想起来看爷爷奶奶了呀？”

他示意儿子和儿媳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笑呵呵的道：“平日你们忙，用不着专门回来看我们，我们没啥事。”

花花在老伴怀中蹭来蹭去，说：“爸爸说，爷爷中奖了，妈妈说……”

“花花！”儿子厉声喝止了孙女的说话，孙女一惊，吓得“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他心里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头也一下就悲哀起来。有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更好。

老伴急了，呵斥道：“嚷啥呢？嚷啥呢？有啥事好好说，别惊着孩子，孩子又招你、惹你了？花花，乖，奶奶疼你，乖，别哭了啊。”

“爸，是这样，最近……花花她妈妈……下岗了，家里……”儿子吞吞吐吐，边说边看他的脸色。

“别说了，我懂了，不就为了那中奖得了5000快钱吗？幸好，只是5000，不是五万，五十万，要不然，这门槛也要踏破了，我和你妈更折腾不起！”他打断儿子的话，脸色铁青。

“爸，我们不是那意思，只不过……的确，是有困难，才……”儿子从小到大深知父亲的为人。作为医生，他救死扶伤，对病人嘘寒问暖，那是没得说。可另一方面，刚烈如火，嫉恶如仇，是眼中揉不进半粒沙子的那种男人，那种老党员。

“不用说了！你也不是第一个来说这话的人，昨天，你妹妹已经来过了，说的是同样的话，为的同一个目的：钱！”父亲一脸的凛然：“本来，我和你妈把你们兄妹几人拉扯大，不图什么，只盼你们有空常回家看看，在外平平安安。可是，没想到，这么点钱，你们那种自私自利的想法暴露得一览无遗。那还谈得什么骨肉亲情？有时想起来真是寒心，为了区区5000块，尚且如此，倘若你妈和我老了去，为那份遗产你们还不得打个头破血流？想想，还有什么意思！”

“铃……”电话响了，他拧着眉，抓起电话：“喂，哪位？”

“爸，是我。昨儿给您商量的事……”电话里传来小女儿的声音，他听都懒得听下去，　“呯”的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铃……”电话又再响起,一直在响，他却不再去接.铃声响了许久，倔强而又不服输的响着。终于，还是倔不过他，停止了。

一片沉寂。

他没说话，也没有别人敢说话。

他抓起报纸，一字一字的说：“我决定把这5000块钱捐给见义勇为基金，捐给报上登的这些见义勇为而负伤或残疾的勇敢者。他们才是真正需要这钱的人。“他顿了顿：”你们的困难总是暂时的，可以克服的。作为父亲，我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会帮你们解决的……该吃饭了，老婆子，开饭！“

（三）白领的故事

张波正在算账，然而他并不是在办公桌前，而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张波很年轻，学历很高，经验也算是丰富，因此，他要找一个很好的工作并不困难，通常好的工作的同义词就是好的福利，好的发展，当然最关键的是好的收入。

而张波这些全都具备。

而我们通常对这种人有一个时髦又贴切的统称：白领。

说张波是白领是绝对不会让人有半点怀疑的，因为有很多东西可以证明张波无愧于“白领一族“：他的工作就是整天整月整年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各个角落飞来飞去、飞去飞来的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商业信息，在信息时代里，信息就是商品，就是商业；他的薪酬之高是绝大多数人闻之咋舌的，难以望其项背的，而最让人眼红和羡慕的是，张波拿这么高的薪水，可他的全部开支竟全部由他的公司报销，其中包括每个月的近5位数的通讯费，一个人若是每月光打电话都会打出接近5位数，可见其开支有多大，而能为其统统报销的公司更是可想而知有多大，这种人不是白领，你还能说是什么？

当然，这种高级白领还有一个专用的称呼：金领，以区别那些一发了工资就忙着交房租交物管还透支的信用卡的小白领，也许那些每个月工资都白领的人才是最有中国特色的白领吧。

张波是白领，这一点是确定无疑了，连他现在所住这间豪华得让人吐血的特护病房，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要知道这儿住一天，比在市中心租个两室一厅的月租还贵。

张波是白领，而且还是那种自赋为领先信息时代，弄潮网络空间的新e代白领，酷爱电脑，热衷数字，迷恋网络。综上几点，张波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一个表现自我的最佳方式：彩票。网络虽虚幻，奖金却实在。

张波坚定不移的相信，什么都是可以计算、分析出来的，彩票当然也包括在内。为了证明他的“真理”，他甚至还设计了一套据说完全与众不同的分析程序。

程序有了，下一个程序就是买彩票—根据运算，分析结果去买彩票。特奖500万似乎以唾手可得，似乎已是囊中之物了。似乎—可惜只是似乎，可惜似乎张波的程序总有一点小小的问题，结果似乎是张波投入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去论证他的“真理”，可是，可惜的是“真理”总在少数人手里，而这少数人从没包括张波在内，甚至连中末奖的多数人也没有包括过他。他当然不会甘心，若是这样便不是他了。

花开总有结果时，终于中了，虽然不是特奖500万，而是5000块，但不中则已，一中就5000，已是难能可贵了呀，虽然，张波之前投资远不止这个数；虽然这点钱和他的收入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可这毕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所以张波决定庆祝一下，当然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主要是他的一群白领朋友们的意思，花点钱嘛，小意思。

可后面的发展却更有意思。既然大家都是白领，那么晚餐的地点档次肯定不能低，饭后的余兴节目安排一定要丰富而不落俗套，娱乐之后，大家都有点饿了，毕竟晚饭时大家都没吃多少，只是喝了几支人头马xo，这时当然要宵一下夜了。当然这一晚的开销都由张波买单，谁叫他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最后的结果是：张波凌晨三点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昏头昏脑的和一个后来听说也是中了什么奖出来和朋友庆贺的也一样昏头昏脑的白领，作了一个“第一次亲密接触”。他的“运气”的确很“好”！

酒后驾车是什么样下场可想而知，更糟的是：张波在两车作“亲密接触”的时候，才灵光一：忘了系安全带。他的意识反应的确很快，的确不愧为白领，可身体却一样经不起撞击，白领毕竟不是武林高手，气功大师。

所以，张波张白领现在就在这间豪华的特护套房中，很无聊的望着天花板，实在无聊之极了他就开始心算，（因为他的手正和绷带作“亲密接触“）算中奖之后的进出财：

晚餐：3000，酒水另计

余兴节目：好像是1700，小费没算

宵夜倒便宜，才300多，不到400

接下来：扣6分，罚200，对了还有修车费……

唉，中了奖，多的都出去了。人也受了伤。这这儿躺一天，损失多大？

下次，下次还买不买彩票呢？

下次？

下……次？

张波还没想完，就已经睡着了。

从特护病房的窗口望出去，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在街的转角处，有一个挂着红色条幅的彩票销售点。现在这正有十几个人排队等着买彩票。寂寞那天又是开奖的日子，又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大红色的条幅在风中“呼啦啦“的翻卷招展着……

张波睡着说着，忽然在梦中咧嘴一笑，他继续睡着……梦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