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笔武侠

之

计　划

——再严密的计划都是有破绽的，再严密的网也都是有漏洞的！

边城，小酒馆。正午时分，日正当空。酒馆内除了酒保，掌柜，只有几个客人。夏日的正午是睡午觉的时候，而不是喝酒的时间。

天气很好，人也变得更爱说话。尤其当人喝酒的时候。

有两人就坐在小酒馆的角落里喝酒。一老一少，老的看起来很老，衣服皱皱的，脸上也满是皱纹。可是皮肤却出奇的白，相信许多人自认肌肤胜雪的美人都要叹惜：怎么自己的肌肤没这样白皙？

这时就有一个人在叹惜，就是坐在老人面前的年轻人。年轻人还很年轻，就像才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果实，让人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年轻人穿的也十分新鲜。按别人看来，象他这样又干净又整齐的年轻人应该穿的是那种很光鲜体面的绸缎衫，而他却穿的只是件麻布单衣。

年轻人叹惜道：“你喝酒的速度实在很快。虽然没有我快，倒也慢不了多少，我实在有点佩服你了。“

这时的桌上，有十四个酒壶，一壶一斤的那种。地上还有十七个酒壶，也是每壶一斤的那种。

看起两个人的样子，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在叙旧。事实上，他们相识不过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是坐在两张桌前，自喝自的酒。但当老头喝下去第十一壶酒时，竟发现比他晚进来一步的年轻人已经喝下去第十二壶酒。而这时，年轻人也看到那老头喝酒快得吓人，当然吓不了他。

英雄通常会不打不相识，打了反倒惺惺惜惺惺。酒友也是一样，通常是喝得互相欣赏起来。喝酒的人是很少会佩服别人喝酒很行的。

所以他们酒趣相投，酒味相通，竟坐在一起，半个时辰，年轻人又喝掉十六壶，老头也喝完了十五壶。

老头笑了笑：“哪里哪里。”故意谦虚之后，又接道：“想当年，这点酒，嘿嘿，只怕你小伙子又未必喝得过我，比我快。”

年轻人也笑笑：“也许。不过岁月不饶人，啊？”

老头大声道：“老了。老了也一样可以做许多事的，是不是？”满脸的豪气迸发。

年轻人笑道：“是，是，你说的不错。”

老头也满意的大笑，一顿，问：“喂，小伙子，看你样子也像是行走江湖的人，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古往今来，武林中酒量最好的人是谁？”

年轻人眼中一亮：“是不是数百年前‘酒侠浪子’胡铁花？”

“错了！”老年人斩钉截铁的道：“胡铁花的酒量固然很好，但还是比不上一个人。”

年轻人眼中又是一亮：“谁？”

老年人也凝重起来：“就是胡大侠的好朋友，生死之交—盗帅楚留香！”

年轻人喃喃道：“‘楚留香？’‘香帅夜留香’的楚留香？”

“不错，就是‘夜夜不知销魂在何方’的楚香帅！”老年人的眼中似也在发光。难道他这样的年纪还会热血沸腾？也会感怀动情？

楚留香是武林中最神奇的传奇之一，就算是百年之后的现在重提起，也让人仿佛见到百年前香帅意气风发，叱诧风云的豪情。

顿了半响，老年人又问：“你知不知道武林中古往今来水功最好的人是谁？”

“楚留香！”这次年轻人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

“不错！”老头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笑得都展平了，极白的皮肤也仿佛隐隐透亮。

老头笑道：“据说：楚留香不但可以在水里行走，甚至可以在水里睡觉。当年他战胜‘水母阴姬’就是最好的证明！

年轻人也笑道：“有人还传说，楚留香的水性是从小泡在酒里睡觉练出来的，所以他的酒量也好得很。如真是这样，那才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水母”阴姬可说是武林中千百年来极罕见的高手，她在水中练成的水功，劲力无穷，当着披靡，但她却败给了楚留香。虽然楚留香靠着“死亡一吻”胜得极为侥幸，但也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楚留香做过许多事，别人都认为不可思议，甚至连他的人别人都认为不可思议。偏偏又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做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三十八个酒壶也已空了。现在是第三十九壶，也就是第三十九斤。

这时，老年人又问年轻人：“我问你，从古自今，武林中谁的轻功第一？”

这次，年轻人想也不想的就道：“楚留香！”

“这次你又错了。”老年人笑着眯起眼，像个老狐狸一般看着年轻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但你错了。”

“错了？”年轻人满脸疑惑和惊讶：“难道，轻功天下第一的不是楚留香？”

“不是。”老头眯着眼看着年轻人，微微笑着：“如果三年前你这样说没错，现在却错了。”

“那是谁？”年轻人急忙问。

“那个人也是同你一样的年轻人。”老年人缓缓道：“他的名字很奇怪，叫郁金香。”

“郁金香，这不是一种花的名字吗？”年轻人皱了皱眉。

“不错，郁金香是一种花，但也是一个人，这个人姓郁名金香，就叫郁金香。”

“据说，当年楚香帅身上有一种花香，就是郁金香的香气，难道这个年轻人同楚留香有什么渊源？”年轻人问老头。

老头看了看年轻人，放下手中酒杯，“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这个郁金香是不是很出名？”年轻人又问。

“那当然，如果他不算出名，江湖上就没有人可称做‘名人’了。”老头半闭着眼，悠悠道：“他还有个很有名，很奇怪的外号：‘盗小帅’。”

“盗小帅？”年轻人又皱了皱眉：“当年楚留香叫‘盗帅’，他却叫‘盗小帅’，难道他的偷窃功夫也很高吗？”

“不是，这个外号只不过用来形容他的轻功高明不下楚留香，”老头一顿。

又道：“有人还传说他的轻功甚至还超越了当年‘盗帅’楚留香的境界。”

年轻人沉吟着，又想起什么，喝干杯中酒，问道：“那他的身上是不是也像‘香帅’一样有着郁金香的香气？”

“没有，他身上什么香气都没有，除了酒香。据说他的酒量也不在当年‘香帅’之下。这也是为什么称他为‘盗小帅’而不叫‘香小帅’的原因。”老年人斟上一满杯道。

这时的天气已变得有点燥热，小酒馆内除了掌柜，酒保，和这一老一少在谈天之外，一个客人都没有。掌柜在柜台上打瞌睡，酒保在窗边打盹。一时间，仿佛四周一下静了下来，好象只有这一老一少存在着，其余的都已消失，没有了生气。

年轻人接着喝酒，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盗小帅’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头摇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年轻人得意洋洋的道：“他来了边城。”

“边城？”老头一凝神道：“边城什么地方？”

“边城的一家小酒馆‘来客居’。”年轻人笑道，端起满杯的酒。

“来客居。”老年人似乎觉得这个名字很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便想，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坐的小酒馆就叫“来客居”。“莫非是这个地方？”老头有点诧异。

“不错。”年轻人高兴的笑起来：“就在这个小酒馆里。”

老年人的皮肤一下变得白得吓人，神情也变得吓人，更吓人的是他的一双手突然暴涨几倍，冷笑道：“果真是你。”话没说完，双手几乎已经扼住年轻人的脖子。同时，那个打瞌睡的掌柜，也平射而出，一双手从袖中伸出乱点，点的都是年轻人背后三十六处大穴。年轻人前有毒爪，后有魔指，不能前不能退。好像一瞬间这年轻人就要死在这两人手上的必死杀着！

年轻人没有死，老头没死，掌柜也没死。甚至什么事都没有，就如没发生过什么。

和方才唯一的不同就是，小酒馆里静得让人压抑，几乎不能呼吸。

方才明明死定了的年轻人悠然的站在那儿，满脸笑嘻嘻的看着立在身前老年人和方才装着打瞌睡的掌柜。怎么回事呢？

老年人和掌柜也诧异的在想：怎么回事呢？

其实很简单，就在那生死一线的关头，那个靠在窗框上打盹的酒保也出了手，不知怎的就飞了过来，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你不是‘暗虹’，你是什么人？”那个掌柜看着酒保一字一字的问道。

“既然你可以假扮掌柜，我为什么不可以假扮酒保？”假酒保也笑咪咪的道。

本来这是一个完美的攻击，本来是由假酒保来封死年轻人的所有退路，不料现在反而成了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你究竟是谁？‘暗虹’呢？”假掌柜又问。“暗虹”是近几年在江湖中崛起的一位年轻的杀手，也是一位有名的一流杀手。而现在“暗虹”却不知怎的不见了，竟变了另外的人。

掌柜不由的吃惊。能对付“暗虹”这种杀手的人一定和不简单。“暗虹”原本就是一个暗杀手段防不胜防的杀手，现在却暗中被别人给收拾掉了，简直不可思议。“暗虹”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暗中飞出一道电虹，不只不觉间想杀的已经被杀死了。而现在“暗虹”是怎样不见的，竟没人知道。

假掌柜的手心出了汗，他突然想起方才自己出手时，假酒保还没动，不知怎的，自己扑到时，酒保的手却仿佛在那儿等了许久似的，悠闲的等着他扑上去送死。他当然不想送死，只好停住身体的去势。

对于自己的反应之快，他也有点佩服。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轻功很好，认为至少可以排入天下轻功最好的前十名之中，想不到这个假酒保的身法却比自己还要快得多。

现在假掌柜的额头也渗出了汗。一边的老头也好不了多少，他也想不通自己无往不利的“晶莹要命手”这次怎么会不但没要别人的命，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自己的手一伸到年轻人脖子前半寸，一柄刀已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分，他只能自保后退，一退三丈，才避开这致命的一刀。

“你是什么人？”老头问。

假酒保笑道：“‘暗红’现在在鬼门关等你，你还不去找他聊聊。”

“好！你要我死，我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你到底是谁？”老头极白的皮肤白得透亮，沉声问道。

“我？我嘛，不就是你方才一直在说的那个人了。”假酒保笑着挥挥手。

“你就是‘盗小帅’郁金香？”老头一震：“那他又是什么人？”老头一指那个年轻人。

“他？他嘛，就是这边城里的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边城孤星’这个人？”假酒保笑得更开心了。

边城孤星就是近两年塞外最有名，武功最高的一个人。也是最神奇的一个人。老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边城孤星。有许多时候，没想到的事就是要命的事！

假酒保—“盗小帅”郁金香笑道：“我还知道你们俩是什么人。你老人家是不是‘虎老’玉白，那个掌柜的是不是‘雕龙’白玉？！我想我没猜错！”

他当然没有猜错。“虎老”玉白和“雕龙”白玉是近十年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虎山双君，两名一流的杀手！也是最贵的杀手。据说他们杀人的代价一向是以黄金计价！

“虎老”玉白冷笑道：“‘盗小帅’果然名不虚传。你又怎么知道我俩的身份的？”

“这很简单！”盗小帅开心的笑着：“天下练‘晶莹要命手’的只你一人，而虎山双煞自来联手，有你在，当然少不了他了。”

郁金香又笑道：“更何况你们一进边城，孤星的手下就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你们是老江湖，可你们毕竟对边城不熟悉，难免有破绽，是不是？”

边城孤星摇头笑道：“‘虎老’玉白的酒量也是天下有名的，我又怎么会不提防你呢？”

一个好像完美无缺的攻击计划，在这两个人的一言一语之下，竟变得浑身破绽！

“雕龙”白玉厉声道：“你们不要高兴太早了，躲得了这一次，你们就躲不开下次！”

郁金香笑道：“我知道你们这次来边城就是为了对付我，但你们却算掉了孤星还在边城，你们用调虎离山之计想引开孤星，你们也以为孤星已经中了计。甚至还计划在大漠中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孤星，但你们错了，被你们引走的不是孤星，是我的另一个朋友。”

孤星接道：“想必那个人的名字你们也听过，他就是‘名剑风流’展怒花！他的惨烈手段想必你们也听说过。”

“名剑风流”展怒花的剑法就算算不上天下前三名，至少也在天下前五名之内。而他的嫉恶如仇，溅血如花绝对称得上天下第一！

玉白的脸色一变，又是一阵冷笑：“就算是展怒花，只怕也是有去无回！”

郁金香淡然一笑：“我还忘了告诉你，还有一个人也跟着去了，如果加上这个人，还是不是有去无回？”

“什么人？”白玉脸色又变。

“快刀流星，蝴蝶浪子。”孤星笑着道。

“花剑天！”玉白的　脸色变得更白，更吓人。他当然知道花剑天是谁，刀若流星，浪子如蝶的花剑天，快刀天下第一！

“不错，就是花剑天。不知你们预先埋伏在那儿的‘天长地久，地老天荒’的天地兄弟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当然不能！展怒花的剑加上花剑天的刀，据算再加四个“天地兄弟”也不能活着回来。

玉白的脸色已经不是极白，而是发青：“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金香笑道：“我知道的不只这些，还知道许多别的。我还知道在你们之后，前来边城建立塞外基地的还有两批人，一批是：‘长生离别拳’，孔情霸和他的手下十一拳。还有一批是‘鹰飞萧郎，断情剑手’的朋二。对不对？

白玉额头青筋突跳，沉声道：“你知道就好，你们自认有把握对付他们吗？”　“把握？老实说有一点，只是不大。孔情霸和朋二都是狠角色，的确很难对

付。”郁金香毫不在意的笑道：“只不过，还有另外的两批人也日夜兼程的急赴边城，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人？”

“什么人？”与白的脸色不但青，而且更加黯然发暗。

“一批是当年‘铁血大旗门’之后的‘大旗风云，光华门天’棠铁！和他手下的奇旗。一批是‘玄剑豪客’陆胆和他的结义兄弟‘相思英雄’金泪！不知这几个人的份量够不够？”孤星笑道。

当然够了！当年“铁血大旗门”威震天下，大侠铁中棠为个中翘首！而现在的棠铁据说武功已不在当年的铁中棠之下。

“玄剑豪客”陆胆和“相思英雄”金泪结义金兰，剑拳合击，天下罕敌！这种份量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轻视！

“你……你……究竟还知道什么？”玉白的冷汗不停淌下，颤声道。

“我知道的还很多！”郁金香悠然笑道：“我还知道，你们都是天下第一大组织‘网‘所网罗的高手，目的就是称霸天下！”

武林中每隔几十年，黑道势力大涨，就会出现天下第一大帮会，妄图统一江湖。三百年前的“金钱帮”后被冠绝天下的小李飞刀李寻欢和他的朋友阿飞等人所灭，二百年前的“权力帮”被神州奇侠萧秋水和“神州结义”所歼，百年前“名利帮”被大侠秋风雨和名侠花吟笑、奇侠石南星等“歃血九兄弟”所除。

而现在天下最大的江湖组织就是“网”。就如一张偌大的网，笼罩在江湖各处，所网罗的高手也是不计其数。连“虎山双君”这样的杀手也被网罗在“网”中。其可怕可想而知！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白玉问，声音颤抖，手也在抖。

“‘网’的势力之大，的确无人可及，网罗的高手之多，也是数量惊人，难免会有一些正义之士潜入其中，目的就是为了消灭‘网’这个邪恶组织！这其中当然会有我的朋友，难道你忘了我的朋友已是满天下吗？我们也有一个很完美的计划，你们想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你该死！”玉白说完这十三个字，就已经出手三十九招，招招要命。“晶莹要命手”的极致发挥！他的目标是郁金香。

白玉的“追命玄星掌”也急速发出十八掌，踢出了十七脚。他的对手是孤星。

很快一切都结束了。郁金香平平飞起，一指点出。玉白惨嚎倒纵而出，那边孤星一道剑光掠起，白玉厉嚎横掠而出。一转眼，两人便没了踪影。小酒馆里象什么都还是老样子，郁金香的孤星站着不动，地下两道鲜红的血迹。

玉白和白玉逃走了，他们出手只不过是为了逃命，有郁金香在，他们知道绝讨不了好，原本是三个一流杀手加上完美的计划，他们才敢一试。现在对方多了一个孤星，而他们却少了一个人。在气势上又输了七分，不逃干什么？送死吗？

郁金香和孤星不追，是因为不想追，现在他们只想坐下来喝一杯酒，不想别的。他们当然是故意放玉白和白玉逃走的，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坐下来喝酒，天色已渐黄昏。

窗外，一片枯黄的落叶在急风中急旋，一转眼，飘逝到不知什么角落去了。秋日已近。

一九九三年三月十四日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