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回去拿棉纱了,要过几天才能返至此地。眼下正是春耕农忙季节,我总不能坐在人家家里吃闲饭呀;你看东家的两个女儿——大的约大我一岁(其实跟我同年,只不过她长得更快,看起来更大些而已),小的十二岁左右——星期日这天一大早就拿着莳田格子、挑着斗箕上地劳作去了,我一个出门的少年(这年我15岁,读完初一辍学已近两年),无所事事地呆在她们家里,与她们老才三四岁的小弟弟在院子里院子外捉虫子引蚂蚁玩,这样象话吗?即使师傅跟这户东家的人缘再好,我心里也过不去呀!
“曹叔叔,郝阿姨,我跟她们一起去莳田吧,我在家里都是莳田蛮快的。”趁那两姐妹还未走远,我从院子外跑至东家的大厅,对正在对着梳妆架镜子刮胡子的男东家及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东家说道。
“愚娃子,没事,你在我们家里快快乐乐地玩上几天不要紧的。”曹叔叔用手摸着他那还未刮净的胡子,扭过头来对我说道,“你师傅交代了我们要你在这几天不能乱跑,我们是要负责的。”
“小晓愚,你就在家里跟我那小娃子玩好了,可别乱跑呵,屋后的树林里有野猪,它们有时候会出来的,它们会咬人。”女东家挥着锅铲正在炒春笋,那种香味儿蛮好闻的,她对我说话时脸上还挂着微笑哩。
“不,郝阿姨,我跟她们一起去莳田更好一些,”我说道,“我师傅从这井冈山返回家去办事要花几天时间才能赶回,我不好得吃你们几天的白饭的。”
郝阿姨听我这么说,笑了起来,她说:“小晓愚,‘白饭’是没有油、菜、盐的饭啦,你的话很有说服力哩,好吧,你去就去——但是要记住:得紧跟着秋菊、翠竹她们,不能乱跑,记住了哦?”
“好的,我记住了,曹叔叔、郝阿姨田里见!”我话还未说完,人就已跑出了厅外,“哈哈哈……这愚娃子还顶有意思的!”身后传来了男东家的笑语声。
这位男东家是个猎手又是个生意人,据他对我师傅讲,他挖冬笋、采香菇、打到的野猪或野鸡到山上(指井冈山茨坪一带城区,区别于郊区)去卖,收入蛮不错的;女东家是山下(区别于山上)某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她的笑容其实很美丽的。男东家前两天采集了两大箩筐的春笋及蘑菇,趁今天天气晴朗他等下就要挑着它们上山(到了马路上有车搭也可以搭车去),他今天没有时间顾农活。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少年,通晓四季农工,锄地种花生、大豆、蚕豆莳田收割样样拿手;在莳田功夫上,在家里除了身高一米八七的大哥略胜我一筹外,三个姐姐乃至堂堂母亲都不如我。如今出门在外身在他乡,农忙时令到了,我梦里都在家乡的田埂上挑着满满的一担秧行走如飞,或挽起高高的裤腿在水田里施展绝技跟大哥大姐们搞插秧竞赛呢!不晓得今年师傅的生意为何这么火爆,原计划可以用上一年半载的所带的棉纱(打棉被用),正月十一出来,用了几个月到前天为止就彻底用光了。看着手上的一份份订单,师傅考虑再三,终决定自己走一趟(邮寄或托人带棉纱都麻烦或时间慢)回家去,而把我留在原地不动,师傅是个有家室的人这样做顺便可以为家里办点子事情。在餐桌上,东家的一切“政事”我听得一清二楚,师傅为持续淘金而暂时打道回府,留给我意想不到的几天自由,东家要对春耕发起总功,一举搞定几块田地的莳田大事,决战在即,我岂能坐吃山空无动于衷——这不是个绝妙的机会么?我还等什么?老弟,today is your birthday, good luck to you ——梦已化为现实!
她们家的几亩地都集中在一块,不像我家一样:远东一亩,正中三担半,遥北一亩过一担,离家两公里的远南又有七担!
“秋菊姐姐,你们两个人先去拔秧,我一个人来莳,好么?”我跟着她们两姐妹,同时抵达这几块整得波光粼粼的水田,见她们站在田埂上望着一块秧田一言不发,随老大似地先开了口,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话是“霸权主义”之语——因为大家刚来,没有秧谁都不能莳;她们先拔秧,意味着我可以闲在田埂上看着她们忙。
那大女孩听我所言,只“嗯”了一声,没有对我说话,看样子她们是很在乎我的。毕竟,我是一个来自远方的陌生少年,面貌丑恶吓人,又长得健壮结实,就这么叫她的名字,喊她一声“姐姐”,行得通么?
我在田埂上看着她们各拔了一只秧,基本上掌握了她们的拔秧技巧,也就挽起裤腿下了田。在家里,我拔秧是讲究工作效率而不太顾及秧苗的根会被我拔断的,说直一点,就像拔牛栏草一样,我这种拔秧功夫曾得到我家三个姐姐的一致“认证”——太蹩脚了,远远比不上她们而事实的确如此,你看她们拔的秧,一只只捆扎得整整齐齐,放得就像练兵场上的士兵方阵一样,失去根的秧苗没有一根飘在她们工作过的地方;我脚边就不同了,一只只捆得蓬头散乱的秧像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战败的国民党士兵一样,横七竖八又垂头丧气地躺在身后,有的秧的根甚至被我捆到了秧头上,失去活力的秧苗数根数根地飘在水面上,脚一动它们就围了过来,手一伸到水里它们就纠缠了我,“还我生机!还我生机!”他们愤怒而痛苦的叫声直搅得我心慌意乱。好在我只是个小弟,三个姐姐又总对我大发慈悲,不会拔秧就叫我上岸——休息去。吸取前车之鉴,我在这里拔秧显得格外小心,完全预防了脚边无根秧苗水上飘这一恶劣现象的发生,她们拔两个我只拔了一个,但我输得光彩,输得心安理得。
我们各拔了10只秧以上后,我看见翠竹转身走上田埂并拿起了格子(有一定尺寸的两根竹竿或木棒,有绳子连着,用来莳田定列打格),心里会意,也就起身上了岸。
出于质量及体面限制,我在这里莳田的速度比在家里慢了许多,要知道,我在家里插秧,即使闭上眼睛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再“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从左莳到右又从右莳到左十六秒钟之内就可完成一行的(最慢不超过二十秒)。即使是慢,我跟翠竹打格对莳也基本上保持居中合拢,亦即两人同时莳下等距离列中的最后一棵(扎)秧,尔后再起身转头各自走向田头。
“吼呼——……”突然,离我们这块地约十来米远的山上树林中的灌木丛里传来了一阵怪响。随后,一头约两百多斤重的野猪从那边上的灌木丛里窜了出来。
“翠竹!注意!野猪来了!”
秋菊看样子早就注意到了田上那山林里的动静,那头狂暴的野猪一现身她就对她妹妹喊了起来。
“啊……”翠竹直起身望见那头土灰色的大野猪用嘴刨着土,径直向这水田里窜来,吓得惊叫一声,并开始在这水田里跑了起来,那泥水溅得她满身都是。
那野猪似乎对翠竹的动静很敏感,翠竹一跑它就抬起头向我们这边望了望,忽然,它“呼哧呼哧”地向翠竹狂奔了过来。
到这里,我意识到显身手的时候到了,用最快的速度靠近翠竹,并向猛窜过来的野猪进行了主动迎击。
“晓愚!快让开!”秋菊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字,这是她首次喊起了我,“你不要跟它打!”
秋菊或许也晓得,我一让,这狂暴野猪的头就要撞到翠竹身上来了——更为糟糕的是,翠竹惊吓之中在那田埂上滑了一跤,摔在一块种过庄稼的干土上,竟索性坐在那块土上号啕大哭起来!我心里晓得,此时此刻,她这样一个如此怯弱的小妹妹是绝对不能允许这狂暴的野猪靠近的,我必须引住它制服它!这野猪见我拦住了它的去路,就向我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我稍微一闪,躲开它的冲击,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它身后猛踢了一脚,这样此野猪的兴趣就全被我吸引住了。它“呼哧呼哧”又“嗷嗷”叫着,看样子是被我气得真格发怒了,或者是被我一脚踢痛了。我踢脚后即敏捷地往后一跃,继而转身朝山上跑去,它也就紧跟在我后面追着。靠近山林的土堆旁有好多大石头,我随手搬起一块对着扑将过来的野猪狠砸了一下,直把它砸得狂叫不已。野猪原地转了一圈,不晓得它在搞什么鬼。我正想如何用石块对它进行了结性一击,以终止这场要命的游戏,突然它猛地向我一跳,我躲闪不周上衣被它咬住了。情急之中,我两手死死地揪住这野猪的两只耳朵,对它怒目而视并咬紧牙关用力一扭,这庞大的野猪竟像草包一样被我翻了个四脚朝天(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我那时的力气这么大)。野猪发出了要命的嚎叫,这叫声相当恐怖,但此时我却无一丝畏惧。我跑到那堆石块边,快速抱起一块大石头将之高举过头顶,对着冲过来的野猪像《狼牙山五壮士》中的勇士砸鬼子一样又当头一砸。野猪被我这一砸砸得倒在土上滚翻起来,我抓住时机抱起那块大石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勇士砸鬼子那个动作——在那时的我的眼里,这野猪就是鬼子,为了中华民族的兴存,我就是《狼牙山五壮士》勇士之一非砸吃人的敌人不可,直到这狂暴野猪躺在那土上一动不动……
“哇——这野猪被你打死了,晓……你真棒!”秋菊从秧田里走上来,看了看躺在那土堆上的野猪,又扭头望了望我,叫道。
翠竹也从那边的土上走了过来,我脱下被野猪撕得破烂不堪的上衣,拿起来抖了抖,手背上、小腿上受伤的地方被她发现了:
“晓愚哥哥,你的手背上还有脚上——出血了。”她说。
这时候,附近干农活的人们都赶过来了,有一位男子手里还操着一把锄头哩。
“这娃子真了不起!”有一位大娘说道,“一头两百来斤的野猪都被他打死了。”
“野猪很凶恶会咬人的,前几年山下那边就有个人打野猪不成反被野猪咬死了。”一位老大爷说道。
“去年我们村里不也有一个小男孩被野猪咬伤了吗?”一位年轻男子说道,“那头野猪都是被我们打跑的。”
“秋菊!出什么事了?”郝阿姨在那田埂上向这边小跑着边大声叫道。
秋菊没有马上回应,只待她母亲走到这土田上才跟她妹妹迎了过去,她说道:“妈,我们莳田时那山林里来了头大野猪,这野猪跑过来想咬翠竹,被晓……哥哥(她说错了,其实她比我大几个月)打死了。”
郝阿姨看到我那个狼狈不堪的熊样,脸上绽开了笑容,翠竹则偎依在她母亲的怀里,歪过头来看着我……
这头野猪后来由几名壮汉抬到了东家院子里。时男东家已上山,郝阿姨决定将此野猪分配给邻里及众乡亲。掌刀师傅在上午11点钟之前就挑着一担野猪肉挨家挨护派送去了,剩下来的部分野猪肉仍留在东家。
“郝阿姨,你能不能把这野猪的事情不要告诉我师傅,,以免影响不好?”郝阿姨到野外采集了一些草药,将之混合捣烂,然后敷到了我的手背及脚上被野猪弄伤的地方。
“傻娃子,这有什么影响不好的?”郝阿姨道,“你打死了野猪,救下了翠竹她们,说到哪里也是好的呀!你师傅回来,我们会叫他好好表扬你的。”
“可是你不晓得……”
“——我怎么会不晓得呢!小晓愚,我什么都比你更晓得!”郝阿姨夺过我的话说道。“你师傅过几天就会回来。现在你的手背伤了,脚也伤了,就不用再想着帮我那两个女娃子莳田了,在我们家好好玩几天,我找几本好小说给你看。”
“什么好小说呵?”郝阿姨后面那句话对我的诱惑力相当大。
“《母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烈火金刚》,还有《鲁滨逊漂流记》……”
“《烈火金刚》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都看过了,”我说道,“只是《母亲》这本小说没有,是谁写的哦?”爱情小说我不看的!
“是高尔基的《母亲》,不是爱情小说,是革命小说,”郝阿姨忙说道,“高尔基——苏联著名文学家你不认识吗?”
“高尔基郝阿姨你也是不认识的,因为他已经是历史人物,”我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了解(高尔基)吗?”
“不,我不了解,不过你明天可以拿那本《母亲》给我看。”我说道。
“我给你上完药等下就去拿。”郝阿姨说道。
郝阿姨怎么晓得,今天是x月25日,我的生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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