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
星期三的上午,我们上了两堂课,还有一节半课学校要举行诗歌文朗诵与歌唱比赛,以庆祝国庆。
我们五(3)班的学生,都是从原来的二(3)班一路升上来的,其中坐在我前排靠左的女同学——桃红与坐在我同排左邻桌的男同学解达,一直都是全校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国庆节前约一个星期,班主任齐老师在班上点名,要桃红、解达与我三个人在国庆节的校庆会上每人准备一个朗诵或歌唱节目,详细的情况下课后再到他办公室里去了解。
桃红同学是我的邻居,她苹果脸,头上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喜欢跳房子、跳毽子,她的歌唱得特别好听,声音若夜莺般清脆又像百灵鸟一样婉转,而且个子总跟我不相上下。桃红同学从三年级开始任文艺委员、学习委员、副班长,现在她是我们班的副班长。那时——指1986年——我们村里有一位姓潘的老奶奶,她是红军烈属(后来她被村干部及她的子孙们送去了敬老院),她看起来身体相当虚弱,可是在田野里,我们还是可以常常看到她那为子孙们肩荷锄头或挑担作业的勤劳身影。
记得那年春季,连续几天的雨水令田野里到处水波荡漾,田埂上湿漉漉地,到处可见爬动着的蚯蚓。星期天的下午天气始放晴,我家养的五只鹅从大厅里走出来,展开翅膀列队在院子里转圈子跑,又各个嘴里“鹅呵鹅呵”地叫个不停,那样子颇像村里的民兵在进行军训跑步,而跑在最前面的那只雄壮的大鹅,无疑就是我家的哥哥——民兵连长,“原来鹅大哥们也会喊‘一、二、三、四’,”我站在大厅外看着这群大鹅做健身运动,心里想。
“柳绿,你总看着这些鹅做什么,它们没草吃了你不知道吗?天晴了,快点子去拔点草回来给它们吃,乖孩子!”母亲发话就像古将领发令牌给下士,虽然委婉一点,但我品尝过那种“吃肉不吃骨”的软竹鞭的厉害,你知道,昨晚超级英雄父亲半醉不醉地又痛斥了她一顿,她半边脸上红红的手指印还没消呢,她如果把对父亲的怨恨,又发泄到我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头上,说实在的,我可受不了。
“柳绿,你要去拔鹅吃草啦?”我垮着草斗箕(一种有手提把的篾制装物器具),刚走出家门就被在坪地上跟另外两个小女孩跳房子的桃红看到了。“等我一下,我也要去拔草。”
“你们两个人继续跳吧,我要去拔草了。”桃红对那两名女孩说完,即转身小跑至那角落上的晾衣杆旁,取下挂在上面的斗箕,然后又向我小跑了过来。
“桃红,你穿着一双布鞋怎么好拔草呢,田地里到处都是水,要不你回去换双雨鞋好了,我在这路上等你。”走到屋场外的大路上,我无意中发现了她穿的不是凉鞋。
“不要紧的,我拔草时光着脚也可以,”她说,“你都是打赤脚的。”
“我们去哪块地拔草好呢,去齐屋坝下、高田还是去笑心寨(这些田地都离我们家不远)?”我问她道。
“我们去齐屋坝下好了,”桃红道,“那里有好多油菜地,菜园也较多,更有草拔。”
“我也是这么想的,去齐屋坝下拔草,很快就可以拔到一斗箕。”我道。
“柳绿,你看那块油菜田里也有几个人在拔草,很像一班(四年级)的。”齐屋坝下到了,桃红见我先下了地,又马上钻进了油菜花盛开的田行沟里,她也就脱下鞋子又挽起了裤腿准备战斗,她抬头四下望了望之后对我发起了话。
“管他们呢,我们自己拔自己的,”我在田行里直起身子,扭头向周围望了望说道。
桃红钻进了与我相邻的另一油菜行,我直起的身子却没再弯下来:我看见潘奶奶在我们拔草的这块地的另一头挑着满满的的一担蔬菜(时下正是种新菜之佳时,老的菜该摘回来)在那狭小而滑溜的田埂上缓慢地移动着,忽然,她的身子一斜……“不好了!桃红!那个潘奶奶跌进水田里了!”我口里大声叫着,几步脚跨过数列油菜行,踩倒了好几排油菜,然后冒着随时可能滑下田埂的危险快速向潘奶奶跑去。
“柳绿,你来得好哩,快点子过来拉起我来啊。”潘奶奶仰着头斜躺在水田里,挥动着一只无力的手对我喊道,她的一条腿被一只装着满是蔬菜的斗箕给压住了,动弹不得。
我裤腿也顾不得挽,即跳下田埂,奋力拉开那只被水浸得异常沉重的斗箕,然后双手扶起了潘奶奶。
“桃红,你在这地里帮我看着斗箕,我帮潘奶奶把这担蔬菜挑回去,好吗?”我扯高嗓音对桃红同学喊道。
“好,不过我看那担蔬菜满满的,你挑得起吗?潘奶奶家又那么远。”桃红道。
“不要紧的,我一路放肩(累了就放下来休息会儿)帮潘奶奶挑回去!”我叫道。我帮潘奶奶挑回那担蔬菜,赶回这块油菜地时,天已近黄昏。桃红同学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块平平的石头,放在那田埂上坐着;在她一旁,放着两只装着满满的嫩草的斗箕。
“对……对不起,让……让你久……久等了。”我在前额上抹了一把,气喘吁吁地对她说道。
“瞧你,这么大的汗——你的草我已帮你拔好了。”她慢慢站起来对我说道。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国庆节这天上午约11点15分,全校师生在一棵开满花的百年丹桂树下聆听着桃红同学唱的——《唱支山歌给党听》歌曲,她那响亮、优美而声情并茂的歌声,不仅震撼了全校的老师,其实,更震撼了我——正是这一动力,使得我在此次校会中的朗诵节目——朗读《红梅赞》——同样获得了热烈的掌声并获得了学校领导颁发的珍贵奖品:一支英雄牌钢笔(产地上海)。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我朗诵《红梅赞》时的自我感觉是:读词精确,吐字有力,表情丰富,感化力强;学校领导的奖励,说明我的这种自我感觉是与实际紧密相连的。
“接下来,请五(3)班的解达同学朗诵——《我爱你,美丽祖国》!”本次校会主持是五(2)班的班主任柳老师,他今天打起了红领带,前额显得格外油光滑亮,看起来很是潇洒。据说,柳老师有一位堂妹在国外留学,解达同学所要朗诵的这首诗——《我爱你,美丽祖国》即是前不久由她创作的,该作通过电报传到了柳老师手上,柳老师读给校领导听后,深受他们的赞赏。
“我生在你的红土地上,从一个清秀淡丽的农家小女,长成了一位有学问的大姑娘。你的血肉塑造了我,你的教导充满希望,即便为学远隔重洋,心里依然感恩不忘。我学在你的红土地上,从一个勤耕辛作的农家小女,长成了一位懂科学的大姑娘。你的乳汁哺育了我,你的鞭策充满希望,即便立业远隔重洋,心里依然报亲不忘。啊,激情已燃在胸膛,我们美丽的的红日今天,我们美丽的祖国,我爱你,振兴你——祖国母亲是我们的共想。”解达人高马大,其大声朗读发出来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作用“嗡嗡嗡”地直震得我们的两耳发麻,仅就这一效果,荣誉奖非他莫属,本次校会的最高奖品之一——唯一的一只文具盒也就被他堂而皇之地领走了。这样,国庆节校会诗歌文朗诵与歌唱大赛,我们班获得了尊贵的前三名座次:第一座,桃红同学的《唱支山歌给党听》,抢眼奖品精装小说《红岩》一本;第二座,解达同学的《我爱你,美丽祖国》,瞻目奖品高档次文具盒一只;第三座,我的《红梅赞》,无价奖品国产英雄牌钢笔一支。
次日——即星期四一大早,我就跑步;来到了学校。我在桂花树下用小手扒集了一大把红红的桂花,然后一个劲地将之往书包里塞。上课时,书包里的桂花清香扑鼻,香得邻桌一位上课时老爱钓鱼的“名牌瞌睡虫”——大名申炮——破天荒地睁着眼挺过了下午最艰难的两堂课——并且,他还踊跃发言,唾沫四溅直达我脸,使得我“乐”在其中美不堪言。
“申炮大人,你可不可以说话时把头转过另一边。”下课后,我央求似地对“钓鱼师傅”说道。
“——不!柳绿!你可别害我!”申炮同桌抢着发话道,“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自作自受,你装那么多桂花进教室,钓鱼师傅都修真了——当起神仙来了,不是吗?你瞧他多么精神,三秒钟之内发射炮弹几十个,美国再先进的武器也不如呵!”
“大胆奴才!你如此对本大人无礼,想造反吗?”钓鱼大师扭过头瞪着眼对其同桌道。
然而,就在我们翘首以待申炮同桌对铺天盖地的导弹袭击的滑稽反应之时,他却不见了踪影。
“齐圣哪里去了?”解达同学道,“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大圣——你在哪里?”
“呔!解大人——皇上老爷在此!”齐圣突然之间从解达的桌下站起来大叫一声道。原来,申炮刚才对他喷弹时,他像甲鱼缩头似地迅速钻到了桌下,然后从桌下钻到解达这边来了。
下一堂课是20分钟的自习,而上完自习,我就必须把书包里的桂花全部扔掉,我不能把桂花带回家去,要不然……我在申炮扭头对其同桌发话那刻,即拿出书包,把桂花全部摊在了课桌上。
“哇!这么多桂花啊!怪不得今天教室里桂花格外香哩!”桃红同学走过来道。
“我们学校这棵百年丹桂真好,花一开满校飘香,人人精神舒畅!”坐在我后面的一位女生道。
“明年学校里就没有桂花香啰,”坐在我正前面的一位男生道,这位男生是学校教导处主任的儿子,“我们学校里的这棵桂花树过不久就要被砍掉了。”
“为什么要砍掉它呢?”我道,“这棵树是无价之宝呵!”
“学校要改建,这棵树容不了,我爸爸他们说的!”
听了这位同学所讲,我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黯然。
“太可惜了,一棵这么好的桂花树也要砍掉。”陶红同学叹道。
“如果有神仙能够保护这棵大桂花树那有多好啊!”齐圣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学校领导真要让这棵百年丹桂灭亡,我们一两个同学是没有办法阻止的,”解达同学道,“要不这样,柳绿同学,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拯救我们这棵镇校之宝树呢?”
“我们联合起来抗议!”我大声叫道。
“对,我们学生联合起来!”桃红同学道。
“愿意保护学校这棵桂花树的同学请——举手!”解达高声叫道。
我转头数了一下那些高高举起来的小手,一共有二十九个(同学),占全班人数的一半以上(全班人数为52名),其中教导处主任的儿子也在内。
“好!各位志愿保护丹桂树的同学,”我大声叫道,“从明天开始,我们上课时就哭,直到学校领导撤销砍树计划为止!——大家敢不敢哭?”
“敢!”举手的同学齐声应道。
“呜哇——”第二天,语文老师喊完“上课”口令后,并没有听到我平常的那一强劲有力的“起立”声,取而代之的是大哭声。
我一哭,其他二十八名举过手的同学——包括桃红同学在内——也“呜——”地一齐哭了起来。
“怎么回是!?你们哭什么!?”齐老师两眼圆瞪大声叫道,“砰!”他用黑板擦在讲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这声惊魂的响令哭声源瞬间消失了二十七个,最后只剩下我和桃红同学还在哭。
“桃红!柳绿!你们还要哭是不是!?”齐老师走下讲台来,先来到我的桌前,我以为他要扬手打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哭声更甚。
“好样的,柳绿同学,请你不要再哭了好吗?”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齐老师居然对我异常亲切地说起了话,还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们痛爱那棵丹桂花树,你前面的这位同学(即教导处主任的儿子)已对我讲了,我全力支持你们——请理解我刚才的那阵粗鲁,我现在算是真正看到了我们学校最具希望的两名学生了。”
“齐老师,你……你真的支持我们吗?”我啜泣着仰头望着眼前这一高大若山的身影,说道。
“是的,柳绿同学,我全力支持你们——如果你们明天发现我没来上你们的课了,这就是说我与你们共同保护那棵百年丹桂的战斗已经正式开始……”齐老师和缓而坚定地说道,“你帮老师叫一下桃红同学,叫她不要哭了好吗?”
“桃红,你可以不要哭了!”我大声叫道。
桃红同学听到我所言,回过头来泪水模糊地望了我一眼,哭声也真的停了。我哭得虽然厉害,但我的泪水只流了寥寥几滴;桃红同学却不同了,她的课桌上湿了一大块,红上衣也被泪水湿透了许多。
齐老师后来没有再上我们的课,据说他被调到其他学校去了,学校的那棵百年丹桂也就在我升学上初中那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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