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武侠小说,所以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金庸,金庸本人,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也就不费笔墨赘述了。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我更喜欢读金庸的作品,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比起那些资深的铁杆金庸迷来,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内行,当然他的作品不能与诸子百家秦汉散文不可同日而语,与现代纪实文学也格格不入,而且受到许多正统文学家的非议和排斥,但一个人能名垂青史,定有他过人之处,一部书能广泛流传,也定有它独特的照人光彩之处,我喜欢读武侠小说,喜欢读它,不为别的,只为心中那个遥远的刀光剑影的梦,现在社会的格局,已经不允许我们刀枪相见,我们也不必如此,可是年英豪挥斥方遒,每一个热血男儿,心中都应该有一个惊世骇俗的梦想吧,而金大侠,正好把我们大众的梦想以一副史诗般的画面淋漓尽致地描绘出来了。
话休烦絮,金庸的文字有他独特的美,抛开那些文字中所蕴含的广博的天文地理和星相占卜知识,而那些东西也被许多人研究得近乎泛滥,我想展示给大家的,只是自己对金庸武侠的一些浅薄的见解,以便给喜欢写武侠小说的朋友们一点建议,不致写作时茫然而无从下手。
一部好的小说,它的内容必有其可圈可点处,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往往在一开头便能紧紧地吸引住读者,从而让读者一路看下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单这方面来说,我觉得自古以来无人能出金庸之右。
“嗖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边后山坳射了出来,呜呜声响,划过长空,穿入一头飞雁颈中,大雁带着羽箭在空中打了几个斤斗,落在雪地。”这是雪山飞狐的开头第一段。
当我们孤身一人独自走在茫茫大雪中时,回首时,一枝羽箭忽然从半空飞来,射落头顶那只正在飞行的大雁,这时我们会有何感想?惊叹之余,也许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那位射箭之人必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猎人,再进一步:他可能终年隐居在深山白屋中,日日以风雪为伴,打猎为生,想到这里,在微微的好奇和仰慕之下,我们不禁要看看这位射箭之人的相貌模样,这是我们的主观想象。再看这段文字的描写,“嗖,呜呜,划过,穿入,打了斤斗,落在”是动词,“羽箭,长空,雪地”虽没有直接说明,但通过白羽,白雪等富有强烈色感的名词我们可以把它们引申为色彩的描写,于是通过这一连串的动词和夹带其中的色彩,一副荒山雪景图便在作者有声有色而又富有节奏感的叙述中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再挖掘一下,在这幅凄清寒冷略显低调的没有生命力的雪景里面,却偏偏有那一枝羽箭为引子,为我们引出了一个神秘而又高强的具有鲜活生命力的人物。这只如在茫茫黑夜中,忽然出现在我们前方的那一点微微火光,在那无边的茫然和恐惧中,如何能不叫人欣喜振奋?当然,这已经进入到我们潜意识的很深层了,而所谓朦胧美,也不过是对潜意识更深一层的呼唤。再者,这段文字中所使用的道具和意向距我们的现实生活很是相近,但是仔细阅读品味之下,却又好像隔着一段距离,好比诸葛孔明的奇门车阵,无论曹军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总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距离产生美,所以作为一个心理健康,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自然的人来说,心动之余,面对作者如此不经意的挑逗,如何能舍得罢手?
再看神雕侠侣,开头先是引用了一首北宋欧阳修的“蝶恋花”词,然后便是作者自己的语言: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嬉笑,荡舟采莲。”
刚才雪山那段文字,只是根据我们的日常见闻和由作者一步步的简练引导让我们主观所想得以尽情发挥而深深吸引读者的,而神雕这段却又截然不同,刚开始,一首富有浓厚文学意味的婉约宋词便如飞来峰一样突兀而来,仔细一想,便不难知作者用意。
其实不用推敲我们也知,喜欢读武侠作品的人以男性居多,而且可以说是占了大部分,其中各个年龄段,各个水平层次人的分布也不一而均。天地万物,自来阴阳互生,异性相吸,一个粗壮的阳刚男性,面对刀枪棒槌,可以奋力厮杀而毫无所惧,但面对一个温柔沉静如小兔儿一般的处子时,却,面红耳粗,双手前后不知放往何处。因此而女性对男性来说,本身就有着一种让他们难以抵御的诱惑力,而江南女子在国人心中的地位自古以来就高高在上从未变过。生在水乡长在水乡,吴山越水吴侬软语,给那些水乡的女子们赋予了一种独特的灵气与含蓄,从古到今,在众多的诗词文献中,歌颂江南水乡尤其是江南女子的篇幅无论在党的还是在野的都数不胜数,而在宋词中这种赞颂可谓达到了高[chao],于是,作者便精挑细选,从那诸多文辞中挑了欧阳修这一首,他自己也细加分析这首词:“虽只寥六十字,但季节,时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著,首饰,心情,无一不描绘的历历如见,下半阙更是写景中有叙事,叙事中夹抒情,自近而远,余意不尽。”
词曲由作者述毕,继而峰回路转,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过来,闭上眼睛,我们仿似真的身处那个由作者虚构的那个美丽的画面,听到那阵阵歌声。蒙蒙烟水四个字,作者实际上暗指时间是在清晨,清晨初雾,烟水蒙蒙的湖面上飘着一艘小船,船中是五个一边和歌一边嬉笑的少女的倩影,荷叶罗裙一色裁,这是怎么动人的一副画面呢?虽然又是短短不到五十字的篇幅,在急切想知道下文的情况下,我们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但那副画面其实早已烙在我们的无意识的意识中了。在那副清新自然,散发着柔和却又蓬勃向上气息的画面中,谁又忍心罢卷离去?
再看射雕英雄传开头那段:“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几十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得得得连声,唱到:小桃无主花自开,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恒围井处,向来一一是人家。”
这一段,却和其他小说的开场坏境不一样,金庸的[ch*]女座是书剑恩仇录,接着依次是碧血剑,射雕和神雕等,神雕是射雕的续集,在金庸十四部作品中,不用说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转,倚天屠龙记)在众多的读者心中独站鳌头,射雕就是一个源头,但这个源头的开头却是如此的萧索凄凉,作者是有意如此还是无心为之我不好追究,且细看开头这一段深秋景色的描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那“浩浩江水无穷无休东流如海”的景象,我们或许不能像孔子一样感叹时光像流水一样不停地流逝和人生世事变换之快,但是起码会被这磅礴开阔的气势所折服,自古美女配英雄,而英雄当然要由如此雄伟的画面才能与他相映生辉,于是我们不禁想知道,在这个被浩然江水所围绕的小小的牛家村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可是接下来,并不如我们各自心中所遐想的英雄侠士登场的场景,而是夕阳映射下的一排叶子似火烧般红的乌柏树,以及两株大松树下那个身著青布长袍的说唱老者和围在他身边的一堆男男女女的村民和几十个小孩儿,看起来这与气势磅礴的主题不相照应,但是不要着急,在这平常的生活场景中,我们可以从中感到些许那种虽然遥远不切实际却又贴切符合环境的让我们心安的真实,不像古龙的的小说一开始不是漫天血光就是日月无光,让人难以喘气,如果说古龙是一位残忍的暴君(小说从一开始他就给读者身上撇一块巨石一直到结尾的那刻才把石头搬开),则金庸只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魔术师般的导游,一开始就牵着读者的手,四处指点,让读者尽情领略他在沿途精心布置的风景以及那不时惊讶他随手拈来而点睛成龙的蜃景。
而在作者布置的这一段日常的生活场景中,如果我们足够敏感,便可以断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异常平和的前夕,也如露初大海的小小冰尖下那不可测之的巨体冰川,只是意在气先以气动人。再细想那些村民为何在饭后不去忙活自家农事,而是纷纷聚到树下听那老者的唱板?农家愚陋,若换做平常,他们哪有时间也哪里有闲情去听那些虚无的东西?他们所关注的无非是自家的饮食住行,除此之外,一个日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凡俗村民又能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但此刻他们一家大小都聚在这里静静听那老者说唱,我们就想那老者所说东西定与他们之间定有扯不断的联系,而在那老者唱的那短短一首接近于白话的七绝中所流溢出的乱世凄凉之情,我们已经隐隐猜到些什么,于是我们心中便难免感到异常与不安,带着这些许的担心忧虑,以及在作者不知不觉的引导中让我们体会到那种身临其境的不安,一个细心的读者怎么忍心就此离去?
窥一斑而见全豹,至于金庸其他的小说,比如碧血剑,它是以纯历史的叙述而开头,并不惜笔墨花了洋洋近千字来细加考察,我想之所以这样做也许作者可能是想营造一种真实的历史气氛,以便让后来那些虚构的情节让读者读来更感真实,虽然我自己不大喜欢这样的开头,而到了卷轴浩瀚的天龙八部,由于作者炉火纯纯青的写作技巧,只以“青光闪动,一柄青光剑便倏地刺出”开头,一去先前的绮丽之色而显得侠味十足,正如孤独前辈那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玄铁重剑,此时无论是金叶还是枯叶般的文字,在作者手中它们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金庸小说构思奇特复杂,情节曲折多变,如果要细细追究下去,恐怕要占用一本书的篇幅了,在不多的时间里,我也只能浅谈一下他那几部经典作品的开头曲了,希望自己这一点小小的见解能给喜好写做武侠小说的朋友们带来些微启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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