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与她沿着河堤散步。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粉饰桥身的辉煌灯火已经在清凉晚风中熄灭了。此刻的桥，看上去像上只蛰伏在城市中央的怪兽，任由江水缓慢推移着，轰隆驶过的汽车也无法惊醒它。镶嵌在河堤下的灯泡散发着阵阵幽蓝色的光，映照在江面上，呈现出阵阵诡异的波光。

在宽畅的河堤上，遗落着许多木棉花。鲜红如血的色泽，从脚底开始蔓延到头顶上方，等我们抬眼寻望，艳红色的繁花已经布满高大木棉的枝头。在木棉树中穿行，春天被赋予红色背景。这是一个泣血的春天。

我们分别拾起脚边一朵木棉花。“多美的花啊！”她由衷赞叹，然后随手将花丢弃。我滑开牵着她左手的右手，顺势将花儿捡起。两朵娇艳饱满的木棉花，正好占满我的手心。“多美的花啊！”我由衷赞叹，随后向江边走去。

手已越过江边栅栏。两朵木棉花的下方，平缓流逝的水，幽蓝得像小说中描述的地狱入口。将花放逐江中之前，我问了：你说，它会沉入水中么？不会。她的眼睛如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着。我问：为什么不会？她反问：为什么会？

两朵木棉花顺江而下，消逝于我们狭窄的视野。眼帘落满无尽黑暗，还有迷失在江岸上的形体扭曲的路人。

我喜欢追问一些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做一些明明知道结果的事。依赖前者我确认了自己的思维，通过后者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我没有意识到，她同样也是这么做。那时，她忽然抛出一个问题：你会怎样去了解一个人？片刻思绪过后，我告诉她，我会寻求时间帮助。看到她面无表情，我又继续一番高谈阔论，直到自己都无法忍受自己的愚蠢谈语。我知道香山没有说出她心中的答案。她还以礼节性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出神盯着江面，什么也没再说。

电话响起，我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电话那头，朋友催促我过去喝酒。她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兴奋，她说要随我去，原因是她要报复上次朋友对她的无礼。她将接下的行动简要跟我说明。我无奈做了个鬼脸，表明自己愿意配合她的立场。

进ktv包厢前，我忽然为她感到担心起来。朋友不喜欢她，便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当看见我们是亲密搂抱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即使我没有去瞧他的眼神，也知道眼神里面装着恼怒。我们还未及坐稳，朋友完全按老套路出牌，一杯接一杯灌她喝酒。她一边在婉拒，我则一边伸手过去替她接酒。朋友见我如此体恤一个他反感的女人，自然心有不爽。终于，他还是“成功”迫使她喝下一杯，而他由于之前连喝了几杯，这一次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没有干掉。没想到朋友在这么多人面前竟然会犯如此得不偿失的错误——还有比欠一个女人的酒更丢人的事么？她在干掉那杯之后，又立刻给自己的杯子重新倒满酒。这次，她主动找包厢里其他人干杯。朋友唯独只有看的份，这无疑像一记煸在他脸上响亮的耳光！尔后，素来言行含蓄的她，硬是像只猫儿趴在我的肩头，故作亲密无间状，弄得我哭笑不得。这种场面就连其它几位朋友见到也都快要鼻子流血，那位朋友心里滋味肯定好不到哪去。

事情的发展令人始料不及。她起身出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当我感觉情况不对，在半分钟之后追出去，并以最快速度下到楼底，只看到出租车的后门关上，载着某个人消失于夜色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心里琢磨着，连忙拨打她的电话。直到她回到家中，才回复我的电话。

“再晚三秒钟就是我送你回去，而不是那个该死的出租车司机。”我用戏谑地言语极力淡化整件事。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应该结束了。”她在电话里头用平静而温柔的声音对我宣读死刑判决书。我懵了。

开始，她拒绝向我提供任何分手的原因，这简直令我无法忍受。

“我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明不白……真糟糕！”我一边说，心里一边咒骂。

她被我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接着，最后一次向我敞开她内心情感的世界……

她的选择，跟今晚一切并没有太多关系，只是需要营造一个表白的氛围和时机。我知道，在通往自己内心的路途上，我设置了太多无法逾越的障碍。她一次次想要靠近我，却又一次次被我生硬阻止。终于知道了，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走到他心里面。时间并不能实现这种目的，如果心灵门窗紧闭，绕道走再多的路，我们也只是徘徊在心岸边。她说从来没有能走到我的心里，好好去了解我，而她为此付出很多努力。我们并肩行走，她总是感觉两个人在各顾各地走着，步调从来不曾融合在一起。如果只能感觉着自己一个人孤独脚步，她渴望离我而去孤独行走。

面对电话那端的她，我再一次体会到将思想转化成语言的难度，因此陷入良久沉默当中。很多东西不说出来，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它存在过。即使我的行动仍然是无动于衷，但理由和解释在这个时候应该站出来帮帮我。

“分手？好。我同意，批准，签字，生效！”我难以置信的违心说出那样万分该死的话。

“这是你最令人绝望和痛恨的地方。你从来不肯为失去心爱的东西流露半点惋惜之意。不论你曾经对我的感情多么真实，但在你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很难相信你仍然爱我。”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好像在述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而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能够感受到，那些你行动上体现不出来的还要多的爱。但你不止一次残酷无情的话，还是让我看清楚很多东西。”

“对不起……”那是我这一辈子都在鄙视的三个字。

她接着说了。“你没有做错，不需要原谅。一定不要自责。仅仅是我们不适合。你会找到令你心动的女子，到时你会愿意把心交给她。”

我没办法再说什么了，虽然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我想引领她走进我的心里，让她点亮灯替我驱散黑暗。在此之前，我必须向她坦白一切，这就包含我对于自身命运的结论。可是诠释个人的命运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除了沉默，要么推翻之前自己所说和所做的，选择将话语和行动结合，不然我将陷入无以复加的极端地自相矛盾中。

从相遇那一刻，就预料到今天结局。这种结果在我内心里反复演练过无数次，因而，每当她提出分手的时候，我的表现显得毫不犹豫，像是诚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我们的恋情就像生长在枝头的果实，我们都渴望成熟之后把它采摘。这期间它可能会被虫子咬烂，被风吹落，被淘气的孩子偷吃。可最致命的是，那段枝条无力承受成熟果实的重量。那是种必然的结局，任何努力都毫无用处。甚至连努力的念头也被我认为极其可笑。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即我从来没有真正与命运展开搏斗。

我相信，每个人都处在一种无法挣脱的宿命中。所以，那天我好不容易第一次参加了本地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庙会，也没有到庙里烧香祈求的渴望。幸福，快乐，平安亦或早夭，今生都是我奢求不来的。我不认为自己是无情命运遗弃的孩子。相反，我觉得命运公正廉明给予我今天所有一切和今后所有一切。

当需要做出某种决断的时候，我希望不会因此伤害任何人。命运从来没有给予我伤害他人的权力，也从来没有给予我如何不去伤害他人的能力。我一次次给予他人爱的同时，一次次挖掘好痛苦的陷阱。

我仍然是爱她的，即使这种爱她永远体会不到了。

眼前忽然掠过一段画面：在不同树上的两朵木棉花，随风飘落在同一条路上，被一双手同时拾起；江中的木棉花顺流而下，渐行渐远，在黑暗中像两颗几度沉浮鲜红的心；历经千千万万里水路，它们仍然忠实于彼此身旁；它们终于结合成一个果实，紧跟着沉入水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