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浮肿的月亮风雨如磐

发表于-2009年03月21日 晚上11:52评论-40条

秀儿是刘二婶的独生女儿,三年前我为完成一部报告文学的写作从省城第一次来到石桥村就住在秀儿家里。那时秀儿高考落榜刚回到家里,十八、九岁,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蛋儿,亮亮的大眼睛,一大把黑黑的头发在脑后随便的一扎,是个很秀气又很讨人喜欢的姑娘。而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她那白里透红的腮上一对不深不浅的笑窝和那银铃一样清脆动听的笑声。没考上大学好像没给她带来什么忧虑和不快,我住在她家的日子里,几乎天天听得到她的笑声,以至于听到她的笑声,我就会停下手中正写着的笔,然后兀自一笑,继续写下去。而一天里如果一次也听不到这笑声,就会问自己或者问二婶,秀儿呢?

三年了,我又回到了石桥村。我想念石桥村,想念石桥村的乡亲们,也想念善良热情的刘二婶和爱笑的秀儿。特别是秀儿,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这已近中年多少有那么点恻隐之心的人还真想看看那个讨人喜欢的秀儿变成个什么样子了。

到了村上,听支部书记致完欢迎词,我就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次仍然住到二婶家去,支书欣然答应。稍事休息,他就陪我一起提着行李走出村办公室。秀儿家在村前的小河边上,对着一片茂盛的树林和一条汨汨流淌的小溪,要走过大街,还要穿过好几条小胡同,是一个幽静的去处。我走在大街上,一边感叹着石桥村的变化:一幢幢新立起的宽敞的瓦房和瓦房上竖着的电视天线,不时地驶过身边的汽车和拖拉机。一边同散散地站在街两侧向我致意的乡亲们打着招呼,三年了,乡亲们没忘记我,我却把他们中的许多给忘了。

穿过一条小胡同时,我和一个年轻小伙擦肩而过,几乎在同时,我们又转过身来,在最初把目光投向他的几秒钟内,我就从那宽宽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脯上找到了熟悉的记忆。

“柱子!”我喊出声来。

“陈老师!”

小伙子扑过来,我没认错,是柱子。三个春夏秋冬,雨雪风霜,没怎么改变他,依旧是宽宽的额头下那双焕发出明亮光彩的大眼睛,依旧是那高高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脸庞。柱子是个标致入画的小伙子。

“柱子,咱们有三年没见了。”

柱子用他那胶皮一样硬而有弹性的手握紧我的手,看着我。“陈老师,寻思着你能来┅┅真来了。”说着,眼里有亮光闪动。

“柱子,怎么这么孩子气?”

我有点诧异。柱子其实是个刚强的小伙子,七岁丧父,母亲改嫁,把他撇给了年已古稀的爷爷。柱子爷爷同孙子生活了没几年就离开了人世。听乡亲们说,十来岁的柱子走在爷爷的棺材后面,眼泪横流但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柱子抹把眼睛,笑笑。“我,高兴的。”他松开我的手,“陈老师,这次来还住些日子吧?”

“柱子,这次你不赶我我是不会走的。”

柱子憨厚地笑了。

我让书记头前慢慢地走着,我和柱子站在那儿聊起来。

“柱子,成家了吧?”

柱子摇摇头。

“哄我。”

“真的。”

“怎么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清闲。”

“那也该有恋爱对象了吧?”

柱子还是摇头,我见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估摸他是有什么心事,就没再问下去。

“陈老师,我急着去找个人,晚上我找你。你住哪里?”

“老地方,秀儿家。”

“哦。”

“柱子,干脆这样吧,晚上你在自个家里等我,我去找你。”

“好嘞,陈老师,我今晚那里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你,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你听。”

我和柱子挥手再见。看着柱子远去的背影,我匆匆赶上书记。

“书记,柱子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咳,叫人蹬了。”

我心一紧,“叫谁蹬了?”

书记看着我,张张嘴欲说,又咽回去了。我不便多问,但在心里嘀咕:是哪个没有眼力的姑娘抛弃了柱子这么个好小伙子,扔掉了这样一颗纯朴的心呢?

到二婶家门口了。书记推开门,对着屋里喊:“二婶,在家吗?”

随着一声温和的应答,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我的眼帘。

“二婶,你看谁来了?”

“二婶,你好啊?”

“陈作家?哎呀,陈作家,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去就是三年,叫二婶好想吆。”

我看着二婶,有些微微的茫然。二婶变了,但变得出乎我的意料。想象中那个五十多岁已经花白了头发脸上的皱纹也已经不少的二婶与眼前的二婶迥然不同,二婶比我上次离开时胖多了,脸上浮着一层油渍渍的光,先前那些隐现出来的皱纹许是由于发胖的缘故竟然不复再有,连额头上原先那两道较深的抬头纹也变得浅浅的,那双年轻时应该比较好看的我初见时好像有些黯淡的眼睛又亮起来,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画出来一样生动。二婶年轻了,与三年前的那个二婶判若二人。

“二婶呀,你年轻多了。”我说的是实话,没有一点恭维的意思。

“哎哟,你怎么也这么说呀。快别在外面站着,快进屋里吧。”

进了屋,二婶忙着倒水冲茶,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不由得目瞪口呆。屋子是装修过的,装修的程度早已超过了我这城里的工薪阶层。全套的新家具拥挤在屋里的角角落落,那样式和质地让我这城市人自愧不如。还有那崭新的家电,一样一样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展示着它们各自的风姿。我知道,二婶的丈夫是一家大企业的高级技工,一个月大概有两三千元的收入,可是除去养家糊口,所剩也不会太多呀。莫非是秀儿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或者┅┅

二婶端着泡好的茶走过来,一阵清香立刻在屋里飘散开来。

“陈作家,书记,你们喝茶。”

我从二婶手里接过茶杯喝一口。“二婶,好茶呀。”

“嗨,别人送的,你喝着好,我拿一包放在你这里,你什么时候想喝就自个儿泡。”

我看着二婶发福的背影,对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一切,对这个家里的主人发生的不可思议的变化感到越来越迷惑不解,出于一个文字工作者的好奇心,我越来越渴望早一点见到秀儿,也许从可爱的秀儿那里我能找到关于这些问题的部分答案?

“咯咯胳┅┅”

那清脆的让我耳熟能详的笑声告诉我,秀儿回来了,伴着笑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一双软软的温和的手把我的眼睛捂住了。

“秀儿?”

“咯┅┅”

“秀儿。”

又是一阵脆脆的笑声,那双温软的手放开了我眼睛,我听见了我极想听到的声音:

“陈叔叔。”

我回过头,呀,这是秀儿?那个圆圆脸儿胖胖身儿的秀儿?那个一把黑发扎成一个马尾辫的秀儿?这是谁呀?苗条的腰身,白皙的脸庞,染成黑黄的头发烫得卷卷曲曲,而那细细弯弯的眉儿,一定是美容店里美出来的。这是秀儿?如果换个地方,没有刚才这熟悉的笑声,走碰了头我也不敢相认这就是我熟悉的二婶的女儿秀儿。

“哎呀,秀儿,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说的还是实话,一点假也没掺。

秀儿见我呆呆的样子,又一次毫无顾忌地笑出来。笑声招来了二婶的轻声叱责:

“别没有个大姑娘的样子,让你陈叔叔笑话。”

秀儿把笑停下了,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的对面,两只大眼紧盯着我足有一分钟,我反而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秀儿,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

“猜猜。”

秀儿说着,突然伸出一只手,伸到我的眼前,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慌慌然闪了一下,不料她却伸到了我的发间。

“哎呀,陈叔叔,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老了嘛。”

“男人四十一枝花呀,怎么能说老了,如果我要嫁给你你还不敢要我,是吗?”

“没,没想过。”

二婶从外屋递进话来:“怎么跟你陈叔叔说话哪。”

“开玩笑呗。”秀儿做个鬼脸。“哎,猜着了没有?”

“没有。”

“心有灵犀,对不对?”

“不对。”我一本正经。

“哎呀,怎么一点都不幽默啊,还是作家呢。”

“说说吧,怎么知道的?”

秀儿拿出一只精巧的手机在我眼前一晃。“它呀,它告诉我的,我妈给我发了短信息。”

我在内心又一次感叹眼前这母女俩的变化,不过我内心的疑惑不但没有因秀儿的到来有所减少,随着我的感叹反而更加强烈。

“秀儿,我走了这三年,你都在忙些什么?”

“忙?我才不忙呢,天天闲着。”

“那你在哪里高就?”

“什么高就低不就的,我就喜欢玩。”

“那怎么行,你还这么年轻?总得干一番事业啊。”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就像你吧,你当作家,写文章,你的夫人也当作家,写文章吗?那不累死了。”

二婶进来了。我趁机问:“二婶,你想让秀儿赖在你家里什么也不干,你养她一辈子啊?”

二婶的话让我大跌眼镜。

“唉,那样倒还好嘛,就怕人家不愿意哪。”二婶接着说:“今晚上那儿也别去了,就在二婶家吃饭。”

我连声说好。

二婶刚出屋,我就紧接上问:“秀儿,有意中人了没有?”我的脸色一半玩笑,一半郑重其事。

秀儿用一种叫我感到说不清的眼光看着我,看了那么一会,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被她笑得茫然不知所措。

“不告诉你。”

秀儿对我做个飞吻,跑到外屋帮妈妈做饭去了。

踏着青青月光,我去找柱子。二婶的厨艺比三年前好多了,饭菜虽不能说色香味俱全,但也称得上美味可口,吃得我满心的愉快。我抬头看着东天上的月亮,一轮满月缓缓地游着,那圆润丰满的面孔上,不时有几片丝纱一样的薄云缭过,仿佛一位正初恋的少女,把一张娇媚的脸儿藏在了纱巾的后面┅┅

望着这圆月亮,我想起了秀儿,眼前的这轮圆月,既像三年前的秀儿,又像今天的秀儿。三年前的秀儿,就像这轮圆月亮,明朗,秀气,还有那么一点娇羞。三年后的秀儿,虽然依旧明朗秀气,但就像月亮穿过那些薄薄的云絮时隐时现一样,总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叫人觉得在那开朗大方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什么。想着想着,我笑了,笑自己的伤情感怀,笑自己的文人习气,也笑自己确如朋友们所言是一个性情中人。

就要到柱子家了,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柱子,三年前的柱子。那个时候,柱子是多么的健壮多么的富有朝气啊,一天到晚,柱子似乎就是那么一种神态,憨憨地笑着;一年四季,柱子似乎也就是那么一种打扮,蓝衣蓝裤,冬天至多加件毛衣;一年到头,柱子似乎总在忙着,村里乡里,东家西家。生活在柱子身边,你会觉得,这小伙子实在是太优秀了;你会有一种愿望,这小伙子将来一定能娶个好媳妇。

我当时就是这么愿望着。

到柱子家了,三间小屋还有那窄小的院落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样子,没有一顶点的变化。我推开门,看见屋里亮起了灯,灯光把一个头影映在窗上,一动不动,那是柱子,正在看书的柱子,柱子在看着书等着我的到来。

“柱子!”

我走进屋里,轻轻推开门,对正伏在桌上看书的柱子喊了一声,柱子一惊,手里的书啪啦掉在地上。我们相视而笑。我顺手拿起柱子看的书,是一本电大教材。

“柱子,考上电大了?”

柱子笑笑。

“什么时候考上的?”

“你走了没多久。”

“这不快毕业了吗?”

柱子还是那么笑笑,“正复习准备毕业考试呢。”

“好啊,柱子,祝贺你了。”

我使劲在柱子的肩头上拍了一把,柱子还是那么笑笑,给我端上了茶水和瓜子。我们对坐下来,从三年前谈到今天,说着说着,我的话题拐了个弯。

“柱子,有件事我一直惦记着,你也一直没告诉过我。”

“什么事?”

“你的婚姻大事。”

“陈老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柱子,你说我该问不该问?”

柱子无语,眼睛移开了。我觉得我的问话也许刺痛了他的心,可是我实在不能不问,我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口气和言辞问这种事情更合适。但我决定继续问下去。

“柱子,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挫折了?”

柱子还是不说话,依他的性格,如果今天晚上他就这样沉默下去也是正常的。我决定刺激他一下。

“那好吧,柱子,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你肯定是不相信我。我们就不说这事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柱子慢慢起身,拉开桌子抽屉,在抽屉里翻找着,过了一会,他回过身来,把手里的一个信封放到我的面前。

“陈老师,你看吧。”

秀儿?!

我愣愣的了,对着我手上的照片。怎么会是秀儿?可我手上的照片确实是三年前的秀儿:两条大辫子,一条撂到了肩后,一条摆在了胸前,一双大眼天真无邪地看着你。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就像面对着一汪清泉,一片春野,而当这样一双眼睛对你传递爱慕的时候,不管什么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秀儿和你┅┅什么时候和你好的?”

柱子声音很低:“两年前┅┅陈老师,你看那信吧,那上面有时间,还有她的话。”

我这才注意我的手上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纸,急急地打开,我能认出,那确实是秀儿的字迹。

柱子哥:我送你一张照片,我觉得照片比我本人好看一点。你说呢?如果你觉得好,就收下吧,这是我挑了好多才挑出来的,是我照得最好的一张了┅┅

我好像听到了秀儿的喃喃低语,我好像看见了秀儿写完这段话两颊现出的绯红。这话语,这语气,这话语和语气里的那份纯情,这才是三年前的秀儿,这才是我想象中的秀儿。

“柱子,秀儿和你,是怎么好上的?”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别扭,不过好在柱子摇摇头,没有回答。

“那你们怎么会分开呢?”

我知道实在是不该这样问的,这会使柱子更伤心,但我还是问了,我没去想我的问话会在柱子心里产生什么样的伤痛,我想问明白,然后看看能不能帮助他们,让他们重归于好。

柱子紧抿着嘴,没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他嘴唇动了动,我以为他要告诉我了,谁想听到的是他低沉的一句:

“陈老师,别问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知道我和柱子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就我所了解的柱子,他如果真的把自己的心封起来,是没有任何人任何办法能够完全打开的。即便是我,即便是我用尽千方百计。我必须告辞了,这个夜晚,我给柱子带来的不愉快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一夜不眠。我的心里装满了惭愧和不安。

柱子把我送出好远。

“柱子,我真是抱歉,问这些事情让你心里不好受。”

“不,陈老师,该抱歉的是我,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事情,让你替我担忧。”

“柱子,其实,就是我不问,你也该告诉我。说不定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破镜重圆呢,”我想把自己的想法露一点也好,让柱子的心里好受一些。

“陈老师,谢谢你的好意,你别费心了。”

我看着柱子,月色里柱子站在我的对面,像棵挺拔的树。

“好了,柱子,那就到这里吧,回去吧,早点睡觉。”

“陈老师,那我回了。”

柱子转身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也转身离开了,我怕站在那里久了,柱子会折回身来。不知道怎么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回到二婶家里说什么好。

我缓步走回二婶家里。

推门走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出很大的电视机的声音。进了屋,见二婶一人守在大电视机前不住地换着频道。

“不是说就出去走一走吗,怎么这么走了长时间?”

“路上碰上了几个熟人,说了一会话。再说二婶你做的饭太好吃了,吃了那么多,走一走,正好消化消化。”

“屋里给你泡着茶呢。”

“不渴,二婶。”我四下看了看,“秀儿不在家啊?”

“这孩子,一天到晚在外头疯,没有着家的时候。”

我找着了感觉,决定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二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秀儿今年该有二十二岁了吧?”

“带虚岁二十三了。”

“年岁也不太小了,女儿的婚姻大事,你也该操操心了。”

二婶停下手里正忙活着的遥控器,回过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起身进了里屋,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看看吧,让你开开眼界。”二婶说着,把那包东西放在我面前。我把那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花花绿绿的影集,再打开影集,我就明白了,里面一张一张镶着的是美丽的秀儿和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各式各样的结婚照。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照片里的秀儿确实是美丽的,美丽得走了形;那小伙子确实也是英俊的,可是真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我看不出来。

“二婶,秀儿怎么结婚了?”我不是装糊涂,我是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没有哪,结婚的话怎么也得告诉你这大作家一声啊,是订婚了。”

“二婶,这是好事情啊。祝贺你了,当丈母娘了。”

二婶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浓浓的笑意就像花一样开在脸上。

“你看怎么样?”

我知道二婶问的是什么。

“很好,很好,小伙子长得很精神,两个人很般配。”

“真的?”

“真的,二婶。”

“你是作家,眼力好,我信。”

“二婶啊,这么好的小伙子可是不好找啊,秀儿是怎么找上的,您给说说。”

“我女婿和秀儿呀原先是一个学校的,女婿比秀儿高了一年级,人家有出息啊,考上了大学,大学两年的时候回家歇假,同学聚会,跟秀儿见上了,这就粘上了,这一来二去,就成了。现在大学已经毕业了,先是分在银行,可人家他爸开了个大厂子,几千万的产业,他爸让他把银行的工作也辞了,现在,他爸是董事长,他是总经理,人家爷儿俩把个厂子搞得一年就挣几百万。你说我们这一家子,就跟着人家享福吧,你看屋里屋外的这些东西,还有这屋子的装修啥的,都是我女婿一手操办的,你说我和秀儿他爸还用操什么心还用出什么力┅┅你知道吗,他叔,女婿第一回来就给了我两万块钱,我五、六十岁了,头一回看见那么多的钱┅┅”

二婶还在叨叨着,我的思绪却悄悄走开了。我明白了,我明白秀儿之所以是现在的秀儿而不是过去的秀儿二婶之所以是现在的二婶而不是过去的二婶的根本原因只所在了,有钱了,秀儿有了有钱的未婚夫了,二婶有了有钱的女儿和女婿了,钱让二婶和秀儿过上了好日子,钱让秀儿和柱子分道扬镳,变作路人。

我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秀儿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来了,

“吆,秀儿回来了”

“陈叔,你眼神有点怪怪的,怎么了?”

“不会吧,你是不是自己有点走神啊。”

秀儿突然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那本影集。

“哎呀,妈妈,你干什么呀,不是不让你告诉陈叔叔吗?妈,你怎么一点信用也不讲啊。”

秀儿说着,冲进了屋里,和妈妈论理去了。

我笑了,不过我觉得自己的笑有点苦味儿。

过了几天,单位来电话要我立即赶回省城参加一个会议。临行前的晚上,我到村支书家辞行,唠了一阵,在送我出他家门时,我问他:“我听说二婶家秀儿和柱子谈过恋爱?”

书记一笑。“你耳朵还挺长的,听谁说的?”转而他问我:“再没听说别的?”

“没有。”

“你前几天刚来的时候不是问我谁把柱子蹬了吗,我觉着那时候告诉你不太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就是秀儿把柱子给蹬了。”

“是吗。”我长长地叹了一息。“挺好的两个人嘛。”

“现在的人哪,不好说了。”

“秀儿和柱子怎么能好上?”

“你不知道,柱子对秀儿有救命之恩?”

我一惊,“真的?”

“哦,说起来有两年多了,有天半夜,秀儿突然病了,你说秀儿她爸常年不在家,她妈急得满村喊人。柱子开着拖拉机先把秀儿送到了镇医院,镇医院一看,治不了,柱子又开着车送到了县医院,到了县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个把钟头,秀儿就没命了。”

“哦┅┅”

握别了支书,我往回走,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脚步也沉甸甸的.走着走着,脚步竟然停在了柱子那小小的院落外.大门是半开着的,屋里亮着灯,柱子在家.我推门走了进去.进了屋,见柱子正俯身在那张旧了的木桌上看着书,听到响声,转身见是我,扔下书,一把抓住我的手.

“陈老师,你可来了,我正找你呢。”

“什么事情?”

“好事情,陈老师。你来之前,我写了篇稿子,其实也是我准备作电大的毕业论文的,是有关根据地理环境发展农村优势产业的一些问题的,我寄给了县科委,县科委推荐给了市科委,市科委在他们的刊物上给我发表了。”

柱子手忙脚乱地拿出两本期刊来。“看,陈老师,就在这上边。市科委给我寄了两本,送给你一本,陈老师。陈老师,我和你一样,也能写文章了。”

我接过一本,见那上面确确实实有柱子的一篇文章。

“柱子,祝贺你了。”

“陈老师,还有呢,市科委还给我一个上省里学习的名额,全市只有六个人,咱们县里只有我自己。”

柱子激动地说着,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我也有些激动起来。

“好啊,柱子,那我就可以在省城里好好招待你一次了。你什么时候走?”

“说是明天就报到。陈老师,我这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你还准备什么,我那里有现成的。我明天和你一起走。”

“怎么你也要走?”

“我回去开个会,大约三四天,再回来。”

“那太好了,到了省城,我还可以去你家看看嫂子和你那小公主。”

“柱子。你去学多长时间?”

“说是两个月哪。”

我把柱子按在凳子上。

“柱子,我问你一句,你恨秀儿吗?”

柱子摇摇头。

“是真心话?”

“陈老师,我啥时候说过假话?特别是对你。”

“你为什么不恨她?”

“陈老师,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她如果跟了我,就不会有现在那样的生活。”

柱子的话把我感动了。

“柱子,好好学,好好干,我相信一定会有个好姑娘爱上你的。”

“我知道,陈老师,你不是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吗。”

“好柱子,这我就放心了。”

离开柱子,我回到了二婶家。二婶和秀儿都还没睡,看样子好象在等着和我说一会话儿。

“陈叔,你明天就走啊?”秀儿明知故问。

“是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省城置办点嫁妆啊。”

“咯咯┅┅陈叔叔才不知羞哪,我不听了。”

“哎,对了,秀儿,我今天晚上碰见柱子了,他要到省城去学习两个多月呢。明天我们俩一起走。”

“哦,他┅┅去学什么?”

“我也没听清,好像是你们市里选拔的,学农业科技管理方面的东西吧.”

“那好啊,你在路上正好有个说话的伴儿了.让我妈陪你说会话吧,我去睡了,陈叔叔.”

秀儿再也没和我说什么就走开了.

不多会,我也躺下了,却怎么也不能睡去.我只好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月亮挂在中天上,满满的一大轮,像有些浮肿似的,耀目地亮着,地上流着一地的月光。望着那轮满月,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一张脸倏忽在脑子里闪过,笑得咯咯的,就像这轮浮肿的月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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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雪飘舞在2006点评:

月光还是皎洁点好,哪怕是新月,是弯月,是不圆的月!浮肿的月亮总是让人心伤。
小说用流畅又不失优美的文笔写了一个乡村的故事,写了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变化。
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期待你的首发,好小说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40]个
雪飘舞在2006-评论

哈哈,风兄的小说比诗好多了,更喜欢!at:2009年03月22日 早上8:33

风雨如磐-回复雪弟欣赏,风雨万分幸运。点评非常精确,恰如其分。谢谢了! at:2009年03月22日 早上9:49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你再允许我再发一到两篇,然后把手头这个写完,就可以首发了。问候雪弟! at:2009年03月22日 早上9:51

风雨如磐-回复我今天忙活了一天,给你交稿了啊雪弟!首发的,你一会或许就能看见。先谢谢了雪弟!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06

静海翔鸥-评论

我去嫁给柱子!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虚荣谁都有,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月亮的背阴面不是谁都看得见!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0:20

关小平-回复嫁给柱子?嫁给风雨的小说吧!~~~~这老兄很能写! 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0:25

风雨如磐-回复你俩总是出双入对的,恩,我看你俩就挺合适!但就是不知道是使君有妇还是罗敷有夫?哈哈! 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0:49

风雨如磐-回复其实我停服气静海对文字的解析能力,这也表现在她的诗歌里,一个人对他人的文字首先能看透才能够去分析解说,然后自己再从他人的文字中汲取精华为去所用。静海的一些对诗歌的解析我觉得还有独到的视角的。 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0:53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是"挺服气"不是"停服气"哦! 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0:54

风雨如磐-回复小平的诗歌已经达到了一种很静谧的境界,不浮躁,安静地写,安静地看,任风起云涌,看云卷云舒,这就是很成熟的心态,我想,你在诗歌中会走得更远!谢谢来读,这是些陈旧的文字了,过几天再弄个新的看看。多批评! 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0:57

关小平-回复期待中,问候风雨!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1:03

静海翔鸥-回复磐石大哥,能吹!嘻嘻!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1:34

风雨如磐-回复吹?吹我自己还是你还是小平?我自己吗?有可能。但手头确实在写着一个短篇小说叫<<长头发>>。吹你们俩?我肯定不愿意。为什么?因为我吹了你们不就贬了我自己吗?不可能!我没吹!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2:03

风雨如磐-回复哀嘿,看看,还是出双入对的。我觉得停般配的。嘿嘿!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2:04

风雨如磐-回复嘿嘿,还是出双入对的,我觉得挺般配的!嘿嘿!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2:05

静海翔鸥-回复我晕倒,大哥,我不是秀儿,小平也不是柱子啊! at:2009年03月22日 下午5:17

风雨如磐-回复那对不起静海了,大哥是乱点鸳鸯谱了。呵呵!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04

静海翔鸥-回复嘻嘻!没事,我不会介意的,他是柱子,我也不是秀儿!而你是陈老师对吗?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12

风雨如磐-回复嘿嘿你太能绕弯,我斗不过你,都说男不和女斗,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斗不过就撤!呵呵撤了!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30

关小平-回复谁说我是柱子?木头的?绝对不是~~~~~~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33

风雨如磐-回复你妹妹说的。不是我说的。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52

西子xizi-评论

又看到风雨的小说了!at:2009年03月22日 上午11:25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又看到西子的笑脸了!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12:01

风雨如磐-回复还是一些陈旧的文字,已经泛黄了。谢谢来读。过几天把新的写完再欢迎来欣赏! at:2009年03月22日 中午12:03

西子xizi-回复小说是一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背景或许过时,但小说的内容永远不过时 at:2009年03月22日 下午3:14

西子xizi-回复新作旧作一起看,发吧,问候了! at:2009年03月22日 下午3:14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谢谢!已经发了。今天忙了一天忙出了一篇新的。叫<<长头发>>,应该有点意思。请欣赏!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03

关小平-回复在哪呢?~~~~~~走了!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13

西子xizi-回复我也没有看到呢!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27

风雨如磐-回复嘿嘿,大概小说版的各位同仁没有我们这么勤奋都已经鼾然入梦了!诠释生命那小妹妹倒是挺能熬夜,今晚也没看见!嘿嘿明天了!谢谢各位诗歌同仁!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50

风雨如磐-回复我是已经发到网里来了,但网里还没有给我发出来啊!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51

风雨如磐-回复各位诗歌版的同仁,我的孩子<<长头发>>已经出世,敬请前往观瞻,因该孩儿比较丑陋,请各位同仁闭目前往,到达后略扫几眼尽到心意即可。虽然一泓清水大夫给予了很高的礼遇,怎奈孩子本身不争气,加之我本丑陋,将给丑陋遗传与他。多多谅解!祝好!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1:44

西子xizi-回复今天太忙,我过去瞧瞧去,急死了! at:2009年03月23日 下午4:09

小琳一笑而过-评论

风雨大哥,我来读过了,很喜欢呦!问候了!at:2009年03月22日 下午6:42

风雨如磐-回复谢谢小琳辛苦阅读。文字如果生动一些或者还会有些滋味,但我这般枯涩的文字让您受累了。问好了!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08

水明月清-评论

小妹来欣赏风雨大哥的美文!小妹也有新写的东西,请看《情难枕》的修改版,恭候风雨大哥的光临!望多加指正批评!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37

风雨如磐-回复哦月清晚上好!一定会去看的,不知识是诗歌呢还是散文?一会就会去看的。谢谢来看我的拙文!问候了!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8:52

水明月清-回复大哥你也晚上好!先谢谢啊,给大哥敬茶!只是修改版的《情难枕》还没有通过审核呢,明天再去就可。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9:09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也好!一定拜读!问候月清!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9:22

水明月清-回复真诚感谢风雨大哥的审核和推荐,可别说拜读?小妹实在惭愧啊!不早了,跟大哥道晚安了! at:2009年03月22日 晚上1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