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驱车在公路上，有雾漫来。一日的粉雨，车窗外夜凉如水，空气潮湿缓慢。风里有青草的浅香，cd里蔡琴忧伤的浅唱，“花落水流，春去无踪，只剩下遍地醉人东风，桃花时节，露滴梧桐，那正时深闺话长情浓……”。

迟暮的女子，一眼看至秋水深处。就算红颜初绽，仍看不到飞满天时的寂寞与疼痛。在某个午后，窗外阳光明亮温暖，斜斜照在纷繁的叶上，能听到树叶轻轻翻动的低响，眼角下黑色的泪痣，漠不关心的眼神，为自已倾倒茶水。然后温情的忧伤。

无人的公路，如一段深邃的洞口。车在黑暗里穿越，灯光强烈却穿不过浓雾。寂寞在风里，在月边，在油菜花的袭香里。看不到花开，看不到叶绿，看不到草绵廷。但是有浓浓的直抵人心的润媚。春天，就这样在这个无人的深夜让我一下驻足聆听。

漫进车窗的薄雾有泥土的味道，还有芳甜的清香。

穿过小镇，村庄，穿过有着粗壮树木的山路。远处有大片大片的灯火，在深夜的寂静里有着诡异的迷惘。庄上乡人已在睡中，静静着风雨如令。偶有狗吠远远的响过夜空，然后消弥无痕，似乎从没有过，却是如此明白清晰的来过。

半轮旧月在天边因了雾的沾染，带着潮湿的清光，在车的前进中冷冷的迢递。风不再凛冽，虽然依然凉透，却有水样的柔软温润。门前的花悄悄地的绽放。麦畦里有蛙鸣长长，翻过夜，翻过雾，翻过暗香，然后远远的打了个转，在耳边叠重浅唱。呼吸间是盈心的淡香，于是所有的伤心失望也只是一笑间的事。

于是。所有关于春天的事，在这独自驱车的寂静里一一重现。

遥远的某个日子，母亲牵着我的手。站在一个旧院里与人闲话，阳光穿过檐角静静地的落在我脸上，能感觉到它的温暖与干净，如母亲的手心，粗糙温暖而安宁。院里有株高大的杏梅，花开正浓，簇簇团团，空气里有芳甜的粉香。蝶在树下翩跹，有时从我眼边悄然地过去，眩目的色彩在阳光的斑驳里无声的直抵心间。用嘴轻轻嘬起，对它悄悄吹气，直到它飞入花间，然后有花静静地落。

头上，背上落满粉白浅红的花瓣，用手指捻起，汁水在指尖上漫开幽香。母亲说，花落了，要结梅呢。仰头看花，花在枝上以不归的姿态下坠，纷纷如雨落。阳光也衬的粉嫩，院外有人拉着二胡走过，曲在花间徘徊不去，伸手接住一瓣，竟落了泪下来。母亲惊问怎么了，却是答不上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雨如粉，悄然的就湿了一身。抬头远山如洗，澄清纯净的绿隔了大段的空间依然透彻眉眼。河里水凉初透，岸上柳丝正长，垂水清延无垠。细雨里仍有剪尾燕儿穿过，在水面上斜飞而起，呢喃悄声在沾水的瞬间，然后回首飞过柳丝去，停在岸边的线缆上寂寞的翘首。线上有一颗颗透明的水珠，隔一会儿会落下一大滴，接在手上清凉入肤。似曾相识的样子，年年如此，年年让人看着痴。

身后麦浪渐远渐无痕，速忽又到眼前，从头来过，带起薄纱般的雾气，把颜色绿的让人心底焦促，该用怎样的方式去留住它。旁边的碗豆畦里开了一地的碎花，在雨里星星点点，用手靠近时，花瓣柔软清凉。如一段深夜里寂寞久听的乐曲，一遍遍在心上折转又折转，直至不再有锐利的疼痛。

整理旧时信件时，拆开一封，竟是一纸的花痕。细小地紫芜在月白的薛纸上碎了一地，汁水已黯然，花瓣成了蝉翼般透明。能看到清晰的脉络，用手轻碰它竟飞散无踪。花痕里有字：夜已上，风已起/就站在寂寥处看你/泪珠悄悄落/紫色是我忧郁的风情/是我伤离的身影/远处有长长短短的繁华/从眼前走过/而我只是个寂寞的看客/灯已阑栅，烛已泪尽/回首处，我们依然是送别的人。

不看落款也知是琳的信，隔了十年，她轻郁的气息仍能透过薄纸扑面而来。那时她总说，日子太漫长了。满眼的草长莺飞，黑色七月在不远处冷冷的笑，别离也在眼前。捧着书在垄上走，脚底是碎了一地的紫芜花，取了放在书里夹起，翻开时是只只欲飞的鸟。琳说，多年后我们会记起此时年少么。风吹起她的白衫，清婉甜美的样子。抬头有整行的白色的鸟缓缓飞过，落下如烟轻羽。

如今，人面却知何处？

在乡间二三月间，地里没有多少事，趁着太阳好，家家主妇会拆了整床的棉被晒洗。一床床软旧微皱的花被面全洗了，晒在满山坡上，然后坐在坡上做一些缝补的活。那时总喜欢跟在母亲的身边，能闻到棉被上太阳的味道。有时躺在草坡上，有清甜的草香。天空纯粹高远，有灰色的鸟盘旋着腑冲而过。满山的桃花开成一团团，一簇簇，如云如雾，重瓣的，单瓣的。绽开杏黄的蕊，有肥大的蜜蜂爬来爬去，然后飞起在另一朵蕊上重新停驻。

风过时，花纷纷坠地，飘过来落在脸上身上，用嘴轻轻咬着，盈口的酸甜。阳光下眯起眼，天地一片粉色，能听到水涧落水的清鸣。有时母亲也会轻轻的唱一些小曲，然后有鸟欢快的飞起，啾啾地踏上枝头去，更拂的桃花如雨落。

清晨起来，坐在椅子上喝水，打开的窗有清凉的风大片大片的翻进来，卷起寂静的窗帘，能看到院子里树的纷繁与寂寥。花悄悄地绽放，屏气时能听到轻响的碎裂。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花瓣上露水盈盈欲坠，会让人想起生命里所有纯美的事，娇柔的容颜，含羞的心事，风在光洁的额上拂起柔软的发。伸手取下薄公英吹起，漫天的花非花，雾非雾，然后悄落无痕。抬眼有笑千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