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又一次病了,我坚决拒绝了上医院治疗,而选择在家挂点滴。
心理上,医院是令人生畏的。尤其是那段深埋在心中的痛楚,自己总不情愿打开。
(一)
高中二年级十月份的一个下午,我在赶往学校的途中出了车祸。将近晚上的时候,我被送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院,模糊之中,我被一个叔叔背着转来转去,最终到了住院部。
没想到一住就住到了元旦。在这将近三个月的日子里,我唯一感觉深刻的就是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还有穿梭忙碌的白大褂。房间里每个病人仅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活动的空间就是这两者之间的距离。
由于伤在腿上,我竟然一个多月没有下过床,加之冬天将近,我从窗户看到,不远处树木的枝叶已经飘落。由于父亲忙于工作,还要照顾家里。在医院里一直照顾我的母亲无法把我这么大的孩子背下三楼又背到大楼口,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医院的门朝向何方,周围有哪些可以闲逛的店铺。
开始两周,我的脚不能触地,大小便都在床上,能触地的时候,母亲就会背我去卫生间。记得有一次,一个人丛高塔上掉下来没来得抢救,尸体就放在过道的躺椅上。母亲背我出去时,再三叮嘱,不要朝左看,那儿有刚刚死去的人,从卫生间出来,转弯时,我还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已被白布蒙的严严实实,从凸起的轮廓看,身材比较魁梧。他平静地躺在那儿,没有挣扎,不再诉说先前的痛苦。
我的生活主要是治疗、吃饭、看书,可外面的事情却很纷杂,时不时传来产妇大声的呻吟哭喊,有个难产的孕妇竟然哭喊了三天。还有六岁孩子晚上10点半将脚搅在三轮车轮子里的惨叫。我记得很清楚的小孩是王哲浩,4岁的小孩打肌肉针被乡下的庸医缠进去了棉絮,肿了拳头大的包。
可他很勇敢,他的包块成熟后,每天都要去手术室给他吸毒,小家伙虽哭却不闹,一动不动地等医生拿针管镊子为他治疗。打点滴插针头时,他也是乖乖伸手过去。由于男科已满,他被送进了我们的病房,又因为与他年龄相差最小的是我,我竟然担任安慰他的重任。他的伤在右边,我的伤在左边,我便领着他慢慢走,节奏还比较一致。
他的伤没有在腿上,脓吸干伤渐好后基本就恢复了。他走得越来越快,甚至可以跑了,最后我开心而又有点失落地送走了他。
岂止送走他一人,我送走的还有三个做胆囊手术的中年妇人,一个妇产科,最后生了一个千金的。很多的病友比我进来得晚,还比我出院得早。
(二)
那么长的时间,母亲日日夜夜悉心照顾我,没有一点厌倦与懈怠。
一日三餐,她给我安排的饭菜都很合我的口味,而且营养十分丰富。闲时她就坐在床边,给我削苹果,剥橘子,我日渐丰腴了。
我常常让她下楼自己去逛逛,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因为我知道她看到我也很无助很焦急,当我一个人默默地拿起书本来看时,母亲就出去了,但肯定在不远的地方。下午病房上不少的人都睡着了,倒是我看书的好时间,高二的课程我并没有觉得困难。
这也许是母亲给我的遗传吧,母亲的朋友说母亲他们在高中时的高材生,高考的保送生。因为文革时期高考取消,家境贫寒。学习生涯才宣告结束。可是母亲写得一手好字,算账的速度极快,还能辅导我的功课,在家乡,这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妇人已经是很少见的。
母亲常常告诉我:“孩子,要相信,你的头脑绝对够用,只要努力一点,成功便是很容易的事!”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可以跛脚走路了。第一天,我跟着母亲扶着栏杆下了楼,我们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不断地和询问的医生和病人报告着好消息,冬天的太阳格外舒适暖和,
母亲为我搬来了凳子。原来医院的门朝向南边,对面是蔬菜市场和餐馆,东西两边也是日用小店。
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冬装,如我一般,穿上了父亲给我新买的羽绒服。他们为了学习生活急匆匆地赶路,而我在医院的铁门内做着不安分的局外人。
我开始每天练习走路了,我很大胆,因为母亲总在我的身后,对着门诊部玻璃大门,我一遍遍地走,那个跛脚很厉害的女孩是我吗?我沮丧极了,转过脸去,却不敢将之流露。
只能加倍锻炼,从每天走路10分钟到30分钟,还能跟着母亲穿过街道去吃牛肉拉面。
每当看到一个跛脚的人,我总要半开玩笑地问母亲:“我有那个人跛脚严重吗?”母亲肯定地回答:“哪有那人严重,你只是微微跛一下而已。”其实我的程度已经对着门诊部的大门看得很清楚了,医生和母亲担心我不能痊愈的谈话我也听到了,但这又能怎样,母亲何时都不会放弃她的女儿,女儿也不会放弃自己,放弃母亲。
我爽朗地笑着:“元旦,元旦,我们一定要回家过!”
我于是坚持自己每天按摩,在床上使着劲伸腿收腿,然而还是要打封闭针,当医生拿着两支封闭针走进病房时,她递给了我一个毛巾,并鼓励我说我是最勇敢的孩子,快长成大人了。母亲什么话也没说,静静走了出去,我知道她一定在门外。针插进去,碰到伤痛的骨头,再注射,再转向,再触碰,再注射,我的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却没有流一滴泪。因为我知道我的泪会从我的眼里流进母亲的心里。
每每读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的心灵都会与作者产生共鸣。因为我们有一样伟大的母亲,然而史铁生的才华在我之上,然而我也会在母亲关怀的目光下成长为一个有用的人。
很多年以来,母亲还是母亲,我还是长大的女儿。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没有因任何误解而冲淡。
她的智慧,她的坚忍,她的镇定,是作为女儿值得为之骄傲和永远学习的!
(三)
住在医院里,很多的亲戚和朋友都来看望我了,因为住的时间的确比较长,总不见大好。
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周末回家路过时总会来看我。虽然时过境迁,已不在一处,但心中的牵挂依旧,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总在恰当的时间寄来沉沉的祝福。
高中的朋友来看我,用自己的生活费节省下来给我买桔子,她们知道,我一向喜欢吃桔子。有人告诉我,老师让她坐在我座位,她不肯,说我回去怎么办。我开心地笑了,说我回去挤着坐。
现在那个医院已经挪了位置,不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而每每走过原址,摸着我以前扶着走路的铁栅栏门,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修饰那段岁月。但不可否认的是,住院的这段岁月,真正让我平静认真地思考了生死、友情、亲情等很多有关幸福的事。
青石的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秋叶随风打着转儿。我裹紧了风衣,继续向前走去。就让往事随风飞转吧,我想风中我举步的身影一定十分潇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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