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蓝。
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却有一个忧郁的名字。
比我大16岁的姐姐说,我出生的那个早晨,庭院外的花圃里绽放了一朵蓝色鸢尾花。初夏的阳光毫无忌惮地照在花瓣上,反射出刺眼的白色光亮。于是,她就告诉爸爸妈妈我应该叫蓝。
后来我才知道,姐姐当时正在经历第一次失恋。
姐姐叫我蓝的时候我总是感到灼热的痛,她说我是个敏感任性的孩子。但我始终觉得我们是同一种基因的产物,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似的性格。
25岁那年,她和父母吵了一架,跟一个落魄的歌手去了西藏。刚开始的两年,我经常收到她寄过来的饰件和明信片,没有具体地址,没有问候的话语,只是一些物体和风景图片。她是一个美丽且细腻的女子,像百合一样纯洁,骨子里却有着忧伤的气质。而我,从她走后,也一直忧伤着。
关于姐姐的最后一次消息是来自那个自称是我姐夫的流浪歌手johnson。他坐了五天五夜火车捧回一个用红绸包着的深褐色盒子,跪在爸爸妈妈面前,痛哭流涕。然后他们阴沉着脸,埋葬了那个盒子,也埋葬了姐姐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希望。那一年,我十一岁。开始留长发,开始读校园爱情小说,开始暗恋班里的男同学,也开始被男同学暗恋。
父母依旧很宠爱我,竭尽所能地给我想要的一切。只是,我还是非常地怀念姐姐,怀念那个给我名字的人,怀念生日时她为我摘的带有晨露的蓝色鸢尾。
我暗恋的男同学一年或者一个学期更换一次,以成绩为主要衡量标准。当我的成绩最终跃为年级第一时,我萌动的情感开始荒芜。
梧桐叶发出第一枚嫩芽,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木。那个时候,我刚从大学毕业,做自由撰稿人,拿着或多或少的薪酬,过着不稳定但却安逸的生活。
木在一家公司做软件开发。属于it,但他不是精英。他在qq里找到我,追问我为什么叫蓝。深夜里,我总会感到寂寞,所以我对木说了姐姐的事,也说到了蓝色鸢尾花。
木发来一个温暖的笑脸。他常常发这样的笑脸给我。自从姐姐离开,我开始贪婪地接受别人给予的温暖,并用信任来回报给我温暖的人。对木,也不例外。
我开始和木聊通宵,玩网络游戏,直到见面。
木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皮肤黝黑,双眼皮,大眼睛,眼角有一颗泪痣。我以为他是一个单眼皮的活泼男生,像阳光一样灿烂。其实他是一个不快乐的人,眼神很忧郁。
我们在上岛见面。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喉咙变得干燥。我预感,他会给我带来劫难。可是,当他走上前拉起我的手,我立刻忘了所有的一切,只想从那颗泪痣中探索他的内心。我甚至忘了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忘了曾经的故事让他一直哀伤着,忘了我自己还是不懂风情的孩子。
每年生日的清晨,我都会微笑却思念着醒来。木送了我三朵玫瑰,简简单单地插在玻璃瓶中,虽然他知道我最希望看到的是蓝色鸢尾,可是他说他不喜欢过于冶艳诡异的花,会让人想到凋零和死亡。
姐姐离去的十年里,我收到过十次蓝色鸢尾,这是她托付给johnson的最后一件事。johnson说,我会替你姐姐完成这个心愿,直到那个送你蓝色鸢尾给你幸福的人出现。
我常常拉着木去酒吧听姐夫唱歌。
那是一家很偏僻的酒吧,名叫crystal。我们在离舞台很近的地方坐着,看johnson蓬乱的头发垂下来,盖过半边脸,盖过他那忧伤的眼眸。我知道那眼中停驻着一个人,一个美丽得如百合花一样纯净的姑娘,她就是我的姐姐。
johnson静静地弹着吉他,静静地唱着歌,低沉却悠长,像草原的风,拂过心间。我不知道他和姐姐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但每次听到他那时而低缓时而激越的歌声时,我就能感受到一种深情。那种深情,是我从木的身上捕捉不到的。
crystal,是一滴泪珠,像水晶一样晶莹且充满诱惑,却极易破碎。
有时候,爱情比水晶还容易碎裂,比泪珠还容易干涸,可是很多人依然忘不了,摆脱不了,深深地陷进去,不知所以。
我牵着木的手,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有躲不掉的绝望。
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我不敢说话,害怕一说话,那泪水就会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明白,他流泪,不是因为我。
木的网名叫忧蓝蜻蜓。分手那天,他告诉我这个名字的含义。男孩错过了女孩,就向佛祖祈愿变成一只蜻蜓,生生世世陪伴在女孩身边,看着她爱上别人,看着她结婚生子。女孩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只蜻蜓就是自己以前的恋人,也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只蜻蜓活不过冬天。
我只是蓝,一个同样忧伤的女孩,却不是木心中的爱人。
木从来都不会懂得我心里的言语,他看我的时候眸上是别人的影子。而我,从此,自顾自地关上了门。
时间,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悲哀而停住脚步,它是公平却残忍的。
一个人去crystal,一个人守着电脑到深夜,一个人在上岛喝一下午茉莉花茶。
思念姐姐!思念木!他们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都已离我远去了。
johnson是这个城市唯一疼爱我的人。但是他只能在我醉酒的时候默默地照顾我陪伴我。那个温暖的怀抱,让我想起了姐姐的笑容,明亮而灿烂。
johnson说,我还是不能放手啊蓝,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怎样的男人可以让我足够放心地把你交给他呢?
我傻傻地笑了,一脸的无辜和落寞。
姐姐曾对johnson说过,世界上再美的风景都比不上家里庭院前的那株蓝色鸢尾,它是她生命中最惨烈的遗憾,也是她最柔软的回忆。
我想,也许某个时候,我可以像姐姐一样,遇到那个愿意付出真心的人,从此远走高飞,从此义无反顾。
可是,我的心里充满了绝望,是木带给我的绝望。我没日没夜地想着木,就像johnson没日没夜地想着姐姐。我们是两个同样可怜的孩子。
世界上很多的偶遇都是命中注定的。a爱上b,却不一定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他并得到他的爱。b遇到c,也许只是一瞬间,他就忘记了以前所有的情感磨难,疯狂地爱上了c。
而现在的我,总是期待着这样的奇迹发生。
木离开的第三年,johnson说帮我在crystal过生日。日光柔和的下午,我推开crystal木质的大门,发现里面只亮着几盏浅蓝色的角灯,空无一人。
我走到昏暗的舞台上,用手指敲击架子鼓,发出空洞的声音。突然从桌位上传来低低的笑声。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大片蓝色鸢尾花,繁盛地开在那里,开在每个角落里。
一个男人从边门向我走来,手里捧着一束,微笑着走到我的身边,把花呈给我,说,蓝,我认识你很久了,经常来听johnson唱歌,也经常看到你。我是johnson的朋友,安童。
这个男人有明亮的眼眸,仿佛能看到我的内心。他没有木那么漂亮那么孩子气,他是一个干净而成熟的男人。
不远的地方,站着johnson和他的一帮朋友。他和安童一样疼爱地看着我,只不过,在我的心里,他早就成了姐姐的化身。
我总认为遇到安童是一次偶然,而安童从来都不会辩解,任由我保留自己美好的幻想。
不幸的是,我并没有忘记木。我忧伤的文字里满是对木的爱恋和思念。安童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发来抚摸的表情。
我不知道安童是不是爱我,可是我希望他有那么一点点是爱我的,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了。但,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安童,我希望我能够爱上他,那样,我就可以忘记木带给我的伤痛,就可以走出那片阴霾的天空。
johnson说,第一个送给你蓝色鸢尾花的男人将是你一生的守护。
安童说,蓝色鸢尾花就像你,孤独地坐在那里,安静,寂寞,让人心疼。
看着案上的花,绽放的花朵如同一枚枚伤痕,带着落寞的神情,带着无底的绝望。我突然泪如雨下。
安童,第一个送给我蓝色鸢尾花的男人,说着他的心疼,却让我触及不到,如此遥远。直到他离开,直到他去往另外一个城市,他始终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姐姐,生命是不是流浪的?从一个地方漂到另一个地方,从陌生到熟悉,熟悉了以后再离开。那天堂里是不是也盛开着这美丽得让人绝望的蓝色鸢尾花?
终于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离开johnson,离开crystal,离开曾经深爱着木的地方,离开第一次遇见安童的地方。
列车经过安童所在的城市,停在了站台。第一次,我感到离他那么近。近在咫尺。近得让人心疼,灵魂被抽空了似的疼。
我在车窗上看到自己的眼睛,黯淡的神色。
车门在一瞬间拉开,明亮的灯光下添了几个人。就在我不经意地望向车门时,他走了进来。身边是一个女孩,精致的妆容,脸上带着世故的笑。我匆匆地掉转头,慌乱而胆怯。
他真的站在了那里,站在咫尺之遥的车厢内。
耳边听着他和她关于楼盘和股市的对话,我竟然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心里觉得很陌生。是我一直惧怕的感觉。
我终于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在拒绝与渴望的矛盾中,我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心悸。
可是,那个男人,即便是偶遇,眼中也看不到我。
姐姐,难道蓝色鸢尾花注定要一生孤寂一生绝望吗?
西藏的天空蓝得很不真实,手持转经筒的僧人慢慢走过,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成群的孩子怯怯地看着我,看着我手中即将枯萎的蓝色鸢尾。远处有高高低低的山,没有白雪的覆盖。阳光很刺眼,照在我的脸上,灼热疼痛。
姐姐,这里有空旷原始的风景,有热情的人们,可是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不是我们的天堂。
我站在溪边,清澈的河水倒映着洁白的云朵,倒映着我的面容,倒映着美丽的牧群。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像姐姐一样去往天堂,但我不希望这里是我人生的最后一站。
流淌的溪水中出现了另一张脸,和一捧轮廓清晰的花。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蓝,难道爱必须要说出来吗?和我一起回家,好吗?
姐姐,我又看到了安童的笑容,温暖真实,不再陌生,不再遥远。安童怀中的蓝色鸢尾花愈合了伤口,轻轻地咧着嘴微笑,像我初生的模样。姐姐,你笑了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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