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那天,书生崔护喝了几杯薄酒,独自一人去了长安城南郊外。那年他应试不第,心情郁闷,趁着今日和风惠畅,野外桃红柳绿,不如且去散散心吧。
一路上踏青的人儿很多,红男绿女,摩肩接踵,笑声浪语,可是,他此刻的心情难以融入,便撇开人流,信步踏入一条田塍小路。忽然感到有点口渴,抬头只见不远处有一户农舍,竹篱围绕,柴扉紧扣,透过篱隙看到院子里花木丛萃,一株桃树上开满了灼灼桃花,花瓣上面的露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无数只眼睛在窥探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把门儿叩了好长一段时间,里面寂寂无声,正欲掉头而去,院内石砌的小径上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隔着门缝,问他是谁,有何贵干?崔护对以姓名,并向她讨茶解渴。女孩开启院门,转身进屋取来茶水,自己便倚在那棵桃花盛开的树下,定睛看着他喝茶的模样。少女年方及笄,树上桃花的浅红映衬着她绯红的脸庞,十分娇艳可爱,虽非大户人家,却也落落大方。崔护想和她攀谈几句,女孩儿抿嘴笑而不答。桃花瓣上的露珠滴落下来,正中她的睫毛,眼睑抖了抖,他看见她那双会说话的眸子凝视着他,似乎要传达什么信息。崔护欠身告辞,少女轻移莲步送他到门口,目送他渐走渐远,才把大门关上。门外的崔护觉得自己的心也颤抖了一下。
崔护在都城继续攻读诗文,但此时的他惊讶地发现,那些线装书中时时会浮现出那个桃树底下的女孩的身影来,若隐若现,挥之不去。终于,他明白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了她的一席之地了呢。时隔一年,又是清明时节,崔护情不可抑,再次去城南寻访那户人家。他看倒院落中的桃花依然灿烂地绽放着,和去年的景象毫无二致。便兴匆匆上前拍了半天大门,却再也不见有人出来。只有门上的大锁显得冰凉和无情,提示这里已是人去屋空了。失望之余,崔护向隔壁人家借来一副笔墨,便在白木门板上泼墨挥毫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是一气呵成的,酣畅淋漓,由于墨迹未干,最后那个“風”字的最后一点,被稍稍拉长了,仿佛他的心头在滴血。他掷笔浩叹一声,怏怏离去。
其实,那天少女和她的老父亲有事出了一趟远门,当他们回到家门见着了那首题诗后,她知道自己心底暗自滋长的情愫有了着落,少女的矜持和胆怯,即使亲如父女也不便言说。女孩子从此恍惚若有所失,一病不起,昏睡中常常会梦见那位风朗俊神、向她讨茶喝的年轻公子。我们常说一见钟情,古典的和现代版的爱情故事,跨越岁月的风尘,总是在不断地上演。结局是童话里皆大欢喜的那样,崔护因为惦念着她,过了几天又去那里寻访,少女在昏厥之中听到崔护哭喊,苏醒了过来。他们终于结成了美满夫妻。
现在我们已无从考证是崔护真的有如此艳遇,有感而发写了这首脍炙人口的《题都城南庄》,还是后人因了此诗而穿凿附会敷衍出一个香艳哀绝的爱情故事来。我们只知道从此汉语词汇里却多出了两个词来:桃花运和人面桃花,并为诗人赢得了不朽的诗名。而且在以后的诗词中也累见其痕迹。比如:“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晏几道《御街行》)再如:“纵收香藏镜,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在否?”(袁去华《瑞鹤仙》)从这些作品也可以看出它对后世文学创作的影响。
时光流逝了一千多年后,我们又读到才女张爱玲的散文《爱》,在这篇精致的文章里,似乎也有了崔护的影子。 作者在开头第一段精细地描写了少女的衣饰和环境:“春天的晚上,后门口的桃树下,”“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写出了一位纯洁的少女,手扶着桃树,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和月白的衫子。 一个见过面但未打过招呼的年轻人走过来,轻轻地跟她说:“你也在这里吗?”她在那里享受着风景,她却成了背后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的风景。他轻轻的一声,不带任何名利的和猥琐的问候,让少女老了之后,历经各种风险之后,仍然记得“那年轻人”“那后门口的桃树下”。张爱玲用白话文来诠释己作的神来之笔,想必这也是崔护诗中蕴涵的意境---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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