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你的外号叫“线蛋蛋”,可是谁也不知道它的意思是什么。你呢?我好像说过,困为那个外号是我起的。那时候你像是总跟在一个女孩子的身后,线蛋蛋意即缠人,我以此来取笑你。你也不恼,这个诨号便这样传开了。
你坐教室的那头,我坐这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我用一块小镜片反光,晃你的眼睛。风很温柔,你低头不语。
有一天你不知为什么与同桌闹起了别扭,气急了,只是默默地哭,不怒骂,也不争辩。我猛然意识到你似乎从来没有与同学红过脸或是吵过嘴,哪怕是我给你起了这个人人尽知莫明其妙的诨号也不曾责备或是怨恨过我一句。我一下子像是明白了什么叫善良。
第二学期你与我只隔了过道。晚自习,同学们都在作业,你悄悄喊我,要和我说话。只要一有空,我们便小声私语。说了些什么如今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彼此像是有许多话想说给对方听,也说不完。有同学提意见了,说我们早恋。我笑。我不知道早恋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你对我好,我不必担心与男同学相处时会受欺负。
你送我一只油笔,两用的,一个蓝心,一个红心,那时候这个像是很珍贵,我买不起。就因此,我一直以为你家里的条件要比我好。我在上面用小刀刻上你的名字,还有你的生日。音乐老师教我们一首歌,《粉红色的回忆》,我们学得像是都极认真。
期末考。接下来的消息让我吃惊极了,你竟然是全班倒数,不得已留了级。老师说过,早恋会影响学习,难不成真是这样?
你让同学悄悄送来一个日记本,红色的,极精美,扉页上两行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字是请同学代写的,诗是我第一次读,从字面上,我能读懂它的含义。不过,我更多的是惊讶,却笑得极开心,像没心没肺的笑,当然你看不到。
走在上学的路上,伟说,“你将来就娶她得了。”我依旧笑,心里却一片茫然。我们才读初三,婚姻还是多么遥远的事。当然,我不用向他解释。
伟与我同岁,按辈份,他是我侄子,你们现在同班。“我现在与她结拜为兄妹了,如若你将来真的娶了她,我不叫娘,叫姐。”我感觉真有点好玩。
初三毕业,我复读,想考中专。你一下子又退学了,我不解。难道说你真的读不懂书?听说你回家做鞭炮去了,你们村很多人家都私下里做这种营生,有一年还发生了爆炸,死了好几个人。
父亲要退养,按国家政策可以有一个子女顶替接班。哥正读大学,小妹还小,这事自然就轮到了我头上。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去征寻老师的意见。老师说,工作了也能考成人大学。
不到十七岁,我一下子跳出农门成了同学们眼里羡慕的工人。每次回家,同学见了,就是一句,“啊,工人回来了!”让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这又不是凭自己努力得来的,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找来哥高中时的课本,下了班,我开始自学。
第一次去你家应该是十九岁的春天。我想去看看你,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踏进你家门的那一刻你一定很意外,你真的与母亲在炕上做鞭炮,看到我来,兴奋极了。你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爱笑,很温暖,亲切,只不过像是有了心事。我长高了些,你说,我变了些。可是我总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自己。
我们并肩坐在炕沿,谈着上学时候的事情:你的外号,你送的笔、日记本,还有老师教的歌,以及我们俩曾经说不完的话。只是无意间,我发现你眼里流露出一丝忧郁。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我要怎么对你说才好。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你一下子转身抱住了我,湿热的嘴唇紧紧地贴到我的唇上。我有些受惊,却没有拒绝。那是我的初吻,也一定是你的,或许步入青春的我们正需要这样的温存。可是转瞬之后,却不由得变得更忧郁。还是回忆。我不知道我能做的还有什么,那些曾经的美好只能让我们一再回味,像是要用以驱逐内心渐渐入侵的伤怀。
该走了。你送到路口,我倔强地不想回头。
春节,村里有热闹,没想到会遇见你。你到同学家玩,顺便过来。
母亲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病倒的,半身不遂,一直是妹在家里照看。你到家里来,和母亲说了会话。
母亲说,“波,你就把媳妇娶到家里吧,家里终归是要有个人的。”我懂母亲的意思,她需要人照顾,而你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我不是嫌弃你什么,十四五岁的事,只是初恋,不是爱情。
第二年夏天我忍不住又去看了你一次。你说,村里有人给你说媒了,是我们同学,而且还在我临村的路口。我笑,他大概知晓我们之间的事。你也笑。然后不语。我想张口,可是那不是你想要的。
你在那个秋天结婚。才二十岁,就结婚,这件事我还从来没想过,只是在农村,像是就到了成家的时候。那个周末回家,一抬头,你站在阳台上喊我。我停下。你赶紧跑下来招呼我进去坐坐。我说不了,免得误会。你说了几遍,可我很坚决。失望与伤心就显在脸上,像是比我没有给你承诺还难过。可我希望你真的能懂我的心。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明白,只是至此以后,你再没有邀请过我。
没想到不几年,却听到一件噩耗,你老公不幸患病身亡。我的心揪着,不明白为什么善良纯朴的你会遭遇如此大的痛苦与劫难。我有时甚至在想,这多少是不是与我有关,让我心生愧怍与不安。
上一次见你大概是好几年前年的事了。我现时在外地工作,一年回去不了两趟。那天我陪儿子在路上散步,你骑车过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人也发胖了,只是还是我所熟悉的容颜。你再嫁的消息我听说过,离我村还不是很远。你说他待你不错,你又生了个儿子,和我孩子差不多大。我这才记起也没说让儿子叫你,叫什么呢?阿姨恐怕不妥,姑姑也不好。你一笑,随便吧。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过得好,要不,总让我感觉似乎有些愧欠你。而我最希望那份逝去的美好能永远完美地保存,你终究是懂我的女子。
2009-3-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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