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被西山头遮去了一半的太阳仍然能放射出万道霞光,映红西边的半拉天,狭长的山沟小街上人流熙攘,乡亲们一如既往地忙和着,没谁在意这天边的美景。一辆破旧的中巴车颠簸着驶过来,噶然停下,疲倦地喘着粗气,吹起烟尘一片。
胡二毛下了中巴就急急忙忙往几里外的家里赶,两天来坐罢火车赶汽车,他并没觉得累,离家越近精神头越足,肩上背着的大包、小包一耸一耸地颤悠着,远看还真有些宇航员走在月球上的味道。
胡二毛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山坳里停下脚,拉开裤子拉锁尿起来,淡黄的液体无拘无束地冲泄出来,让二毛有了些莫名的快感,他伸手摸了摸裤头上那个鼓囔囔的口袋,憨憨地笑了笑。一只山鸡从眼前的草丛中“扑楞楞”飞起,吓得二毛把最后几滴尿撒在了手上、裤子上。
二
“帅虎,回来!”
三秀提着刚喂完猪的猪食桶,看见自家的黑狗在不远的稻场上与老戴家的白狗安娜撒着欢,心里有了酸酸的感觉,她大声地喊了一嗓子。
那黑狗听见三秀的喊声,接了“圣纸”一样“嗷嗷”着跑过来,直窜起身子,把前爪搭在三秀的双肩上,吐出猩红的舌头来舔她的脸。
“你狗日的就是不长记性,好了疮疤忘了疼了,这断腿又能跑了是吧?又去勾引人家的‘王妃’。”
三秀教育自己的男人样数落帅虎,毫不避让地任它舔舐自己的脸和嘴,爱抚地伸手摸摸它的左前腿,那里有一个粗大的骨节,是受伤后留下的。
“哇哦,哇哦”那只白狗轻叫着从三秀和帅虎身边跑过,雪白的身影在暮色中煞是好看。
“哼,一条母狗还真成狐狸精了哈!帅虎,咱们回家去,记住了,再也不许理它。”
三秀后退一步让帅虎的前爪从她肩上放下来,扯着它的耳朵交代孩子似的说。帅虎瞅瞅跑远了的安娜,心有不甘地跟着三秀往家走。
三
三年前,胡二毛从他姑家抱回一只狼狗崽来,浑身漆黑、虎头虎脑。二毛说准备去南方打工了,养条狼狗能看家护院,三秀没好气地回了二毛一句:“你们狗日的男人都他妈小心眼,滚就滚了呗,还找条狗来看着我,小心老娘就让这狗东西给你戴绿帽子。”
“就你能多想,村子里谁家不养条狗放院子里的?娃儿住校也不常回来,你一人在家我能不担心吗?再好的心到你那儿也成驴肝肺了。”二毛勉强辩解一句,他是不敢和三秀顶嘴的,即便三秀说的是气话。
巧的是,那天同村老戴家不知从那里也抱回一只狗崽来,就是那条如白狐般的母狗。胡二毛的儿子和老戴的女儿同在乡中学读书,那天是星期六,他俩一块儿回来的,都对家里的狗崽爱不释手,两个孩子做主给两个狗崽取了个响亮而又时尚的名字——黑狗叫帅虎、白狗叫安娜。
老戴的媳妇生娃时大出血死了,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女儿拉扯大,女儿天资聪敏,他是不惜一切也要供女儿上学的。老戴平时一个人在家,很是寂寞无聊,这白狗便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伴了,他没事了村前村后游门子或看别人打牌赌钱的都要如妇女抱孩子般抱着安娜。
有一天,老戴抱着安娜在跑三轮车的牛娃家看几个年轻人打麻将,牛娃调侃老戴说:“英国王子的婆娘叫戴安娜,长的那叫一个漂亮,谁看见都会有想法的,可惜出车祸死了,我看,你这白狗就像是她托生的。老戴,你真福气呀,等这狗崽子长大了,你们办事时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哈!”众人哄笑,老戴气得憋红了脸,把安娜扔到地上再也不抱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狗日的,狗……狗嘴……吐……吐不出……出象牙……啊牙来。”
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一见了老戴总喜欢打趣地问:老戴,咋不见你的王妃“戴安娜”呢?老戴每每都气得半死,好几次想把白狗打死吃了,可他女儿太爱这条狗了,警告老戴说:你要是把安娜打死了,我也不上学了。老戴知道女儿任性惯了,是说一不二的,还真不敢把安娜怎么样。
老戴不再喜欢看见安娜,任由它在外面闲荡,安娜就与帅虎成了最亲密的伙伴,两条狗“青梅竹马”,那感情叫做一个深。去年夏天,安娜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后来生下一窝黑不黑、白不白的狗崽来,不用问,那就是它与帅虎爱情的“结晶”了。帅虎是狼狗,个子大,性子也凶悍,属外来的狗种,村里人也叫它“洋狗”,安娜是本地的狗种,个头小,性子也温顺的很,它们杂交的后代洋不洋、土不土不大好看。村里人又拿话讽刺老戴说:你家的“王妃”生的崽子就是不一样哈!满月了送一只我家养着好不好?老戴又生气、又憋红了脸说:放……放你的狗……狗屁,扔……扔了也……也不给你……你狗……狗日的。果然,几天后老戴把那窝狗崽子一筐子装了,送到几里外的山沟扔了。
那以后,老戴的手上便多了根棍子,一见帅虎来他院子就要打,就算是在外面见了帅虎与安娜在一起,也要举棍子撵开的,帅虎极凶猛灵巧,老戴一次也没打住它,有一次还险些咬着了老戴,老戴此后只是挥着棍子吼,是不敢靠近帅虎的。
一个多月前,老戴去地里锄草,远远的望见帅虎与安娜一个头朝东、一个头朝西地连在一起,他的气便不打一处来,跑过去,举着锄头朝帅虎的脑袋砸下去,帅虎一歪脑袋,左前腿被砸中了,它耷拉着前腿“嗷嗷”乱叫着,拖着身后的安娜,一蹦一蹦地钻进了河边的柳树林逃跑了。
晚上,三秀堵着老戴家的们就骂开了,这个女人骂街的功夫远近有名,她是能骂一天一夜不间断、不重样的,老戴结巴着牙哪能是她的对手,一句没说完,三秀就骂他十几句了,老戴气的没门,嘟囔着说:帅……帅虎又不是……是你……你男人,你……你至于……于这样……样吗?然后关了房门,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壳,任三秀骂去。
四
胡二毛走到村口时,月亮已经升上了东山头,牛娃家的破电视声音开的老大,一首熟悉的歌曲从院子飘荡出来: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望着朦胧中变化不大的村庄,二毛对这句歌词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但他并没去多想,大步地朝自家的院子走去。
“秀儿,三秀,我回来了!”
胡二毛推开院门,迎接他的不是三秀,而是黑狗帅虎,它匍匐着前身,压低脑袋做攻击状,嘴里发出“呜呜”声,二毛没敢进门,吓得赶紧喊三秀,心里想:这狗东西到底是长大了,还真是条看门的好狗呢。
“哟,是你个老东西回来了呀!帅虎,快一边去。”
三秀出了堂屋,一见是胡二毛回来了,当然又惊又喜,轰开帅虎让二毛进了屋子,她帮着二毛卸下背着的大包、小包来,卸的时候手就不停的在包外抓捏着、探寻着。
“哪敢放那里面嘛,都在这个荷包里头啊。”二毛知道三秀是急于找到他带回的“硬货”,抓过她的手朝自己的裆里摸去。那里面的短裤上有三秀特意缝的一个口袋,二毛出门前三秀一再交代要把钱放在那里面,只有那儿是最安全的。二毛还保证过:人在裤头在,裤头在钱就在,就是“老二”不在了,也要保证钱在!
“年前听村上打工回来的人说,你呆的那个厂子也不行了,搞不好过完年你就会回来的,这回家了再想挣成搭的大票子可就难了啊。”三秀吐着唾沫数钱,皱巴巴的脸舒展多了。
“数啥呀?等会儿数行不?我这一天还没吃东西呢,快给弄点吃的吧。”胡二毛知道三秀最爱钱了,有了这一搭票子,今夜是啥也能随了心愿的,他从背后揽住三秀,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胸前捏弄她的奶子。
“你狗日的就是干这事猴急、猴急的,等我去给你弄个韭菜炒鸡蛋吧,有本事,吃饱了上床好好地干。”三秀把票子一折,塞进自己的口袋,挣脱胡二毛的手去了厨房。
“‘男人吃韭菜,床上长能耐。’嘿嘿,还是俺家秀儿好。”胡二毛淫笑着,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帅虎一直跟着胡二毛和三秀,也一直瞅着二毛的一举一动,二毛揽着三秀时,它“哇哦、哇哦”地叫了几声,到现在它也没认出自己的主人,态度很不友好,二毛和三秀各怀着心思,并没在意它。
胡二毛吃罢饭,伸手一抹嘴就催三秀上床,三秀边收拾碗筷边说:“你狗日的比那狗还急吗?一身的臭汗,不快去洗洗就别上老娘的床。”
“农村的婆娘,哪来的那么些讲究嘛。”胡二毛嘴上狡辩着,还是乖乖的去打了盆水,在院子的青石板上象征性的冲了冲,急不可待地跑进房间,关了门、熄了灯,掀开被子就去扒拉刚进被窝的三秀的衣服……
三秀眯着眼睛发出快活的呻吟声,一只手把枕头扯到了一边紧紧地抓握着,枕头下的两双棉袜子露了出来,胡二毛疑惑地拿起袜子看了看——那是很厚的小孩子的袜子。
“娃儿小时候穿的袜子有啥好看的嘛,你要不干了就滚下来,压死老娘了。”
胡二毛看袜子,身下的速度自然放缓了,三秀睁眼看见他拿着袜子,脸上顿现惊诧之色,她赶紧装着生气地说。二毛听了三秀的责怪,又加快了抽动的速度,这时门外却传来了帅虎的叫声。
原来,胡二毛与三秀快活时,帅虎在外间听见了动静就暴躁起来,先是“嗷嗷”叫着来回地转圈,继而去抓咬房间的木门板。
“真是倒霉死了,老子憋三年了才干这一回,这狗东西吃的啥醋嘛。”胡二毛被狗一闹腾,有点儿支不住劲了,气得直骂。
“你赶紧的完事好不好?瞧你那松劲,还不如狗呢。”三秀听见帅虎抓门,心里又紧张、又害怕,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但说话还是那么损。
“老子偏要慢慢来,急死它狗日的,看它个狗东西知道啥叫当人的乐趣不?”胡二毛被三秀的话气着了,虽不敢直接顶她,但仗着今天带回了一厚搭票子的胆,说话也大声起来。同时,他加大了动作的力度却放慢了速度。二毛不知道凶险就要发生——帅虎不知怎么抓开了房门,跳进来朝赤身luo体的二毛扑过去……
五
村头的柳树林外,安娜发疯一样跑着、蹦着、嚎叫着,声音凄惨恐惧,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树林里,那里面正进行着一场杀戮。
胡二毛好不容易用绳子套住了帅虎的脖子,一直把它拖进柳树林,他把绳子的一端从一个树杈上穿过,再拉着绳子一步步退着走,目睹着帅虎一点点被吊起,开始还能拼命地挣扎,发出刺耳的惨叫,接着四肢悬空就只能乱抓乱挠了,最后慢慢的停下来,一动不动。
二毛把绳子栓在另一棵树上,让帅虎继续吊着,他走过来从一旁早准备好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对着帅虎的鼻子和嘴灌下去。农村人知道狗的命太硬,是不容易断气的,一瓢水灌下去,让它上气不接下气确保真正的死去。
胡二毛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帅虎的皮扒了下来,随手搭在了树枝上。帅虎血红的肉身吊着,本就有些骇人,它那大眼珠子一直睁着,似乎还瞅着二毛。二毛心里有些发毛,他解下扒了皮的帅虎放在一块烂木板上,举刀砍下狗脑袋,拎着走到树林边的小河沟旁,手一甩把狗头扔到了水坑里,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狗东西都成天底下最有福的狗了,还有啥死不瞑目的?让的狗头喂王八去吧。”
胡二毛看着狗头沉下水坑才回转身来,他真的恨透了帅虎,大腿上被它咬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然而,帅虎给二毛最大的、最刺痛的创伤却是内心里的,那种痛是永难磨灭的,这狗东西还真的给他戴上了绿帽子。
三秀在帅虎咬伤胡二毛的那晚又怕又悔,她承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把一切都告诉了二毛:
原来,胡二毛打工走后,三秀与帅虎相依为伴,晚上睡觉帅虎也爬进被窝睡在三秀身边,因为是狗崽子,三秀没在意啥,再说,天还凉,这狗的身上还真暖和,比热水袋还管用。
狗成长得快,也成熟得快。有一夜,三秀迷迷糊糊被帅虎弄醒了,朦胧中她看见也感觉到了帅虎正在她的下身抽动交合着……
帅虎不再只是三秀家的狗了,它名副其实地成了三秀的“男人”,每到晚上它上床时,三秀就会给它的四个爪子都套上棉袜子……
胡二毛回到杀狗的柳树下时,狗肉还在木板上,搭在树枝上的狗皮却不翼而飞了,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搜寻,可树林里除了“簌簌”的风声,啥动静也没有,二毛害怕起来,提了狗肉和水桶等家什就朝家里跑去。
六
山村人是最爱嚼舌根子的,关于三秀与帅虎的闲话早就有过,只是没谁去当真,再说,谁都怕三秀那张嘴的,要想祖宗八代得安宁,就不能把这话传到她耳朵里。这几天,这个话题却成了村里的焦点新闻,说的越来越玄乎了,个个如亲眼所见一般。最强霸、最泼辣的三秀也不敢出门了,人们说,这也进一步证明了事实。
老戴对三秀与帅虎的事是将信将疑的,不过心里却犯嘀咕:我可说打伤了帅虎的腿咋跟伤了她男人样的让她心疼呢?还有一件事更让老戴费解,自从胡二毛杀了帅虎后他家的安娜便不吃不喝了,整夜整夜的在柳树林子里哀嚎,今天更是一下也没见着它的影子,星期六了,女儿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不见了安娜没法解释,所以,老戴决定去树林里把安娜找回来。
那一大片柳树林沿着小河、傍着村落,长势很旺,密密匝匝的很少有人进去。现在是早春的季节,树枝刚刚泛绿,林子里的杂草已能没住脚面了,踩上去绵绵的,“咂咂”直响,到处飘荡着腐臭味,已经有不少的小虫子飞来飞去了。
老戴没费多大劲就在林子里一个洼坑里找到了安娜,可惜,它趴着一动不动,已然死去了,头前一堆黑狗皮上成群的飞虫“嗡嗡”乱叫,很让人恶心,老戴能猜到那是帅虎的皮,他好奇地捡跟木棍挑开那堆狗皮,一颗烂肉模糊的狗头滚出来,险些把他吓得坐到地上,他竭力稳住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着,心里却涌起别样的滋味,他感叹:这狗东西倒是比人还重感情啊!
老戴被安娜的作为所感动,他盘算着回去取了铁锹来把它们葬到一起,也算是帮安娜圆一个梦吧。他刚转过身来又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要背过气去——一个女人正悬吊在树杈上,腿还在不停的摆动着……
老戴把那个女人从绳套上放下来,平放在旁边的一块污迹斑斑的烂木板上,这时他才认清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是三秀,他拖着颤抖得不听使唤的双腿移出柳树林子,急着去喊胡二毛来。
夕阳下,老戴远远地望见村口的小路上,女和三秀的儿子正有说有笑地朝村里走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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