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小坐夕阳迟，香雪千枝与万枝。自入春来无好句，杖藜到此忽成诗。”这是王鏊的《真适园梅花盛放》，也是我刚刚从梅园归来的感受。
昨天，妻子因公去了一趟梅园，回来后连连惊叹梅花的香艳，一个劲地怂恿我今天应该再去看看，不然一定会后悔云云。宋朝张耒说：“愁怯年年柳，伤心处处梅。”如今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梅花不是早就应该谢了吗？将信将疑，我还是决定亲自走一回。
吃过午饭，带上照相机、摄像机，当然还有我的铁观音，就直奔向城郊横山的梅园了。
买票进去，并没有见到我想象的香艳景观。前不久还盛开的黄梅、红梅、绿梅、白梅早已经香消枝头，只留下嫩嫩的绿芽。“梅花开尽百花开”，苏东坡说得不错，按照时序，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信步来到一口池塘。池塘仿佛百顷琉璃，清静无波，青山倒影，绿柳拂水。一大一小两架水车也安静地站立水中，似乎沉浸在古老的回忆，回忆着古老的风光。对面的一线小山披着红衣粉裳，风姿绰约。真不知应该用刘禹锡的“野草芳菲红锦地，游丝缭乱碧罗天”来形容，还是应该用张得天的“愿得红罗千万匹，漫天匝地绣鸳鸯”来描绘。
往右走，小路渐次向上。忽然几缕粉香飘然而来，甜嫩诱人，原来是一坡梅林来到面前。路下方的梅林只剩星星点点，地上的小草悄然探头，欣欣然然。路上方的梅林却是如火如荼。一树树粉梅怒放，如一团团彩云缭绕，香风扑鼻；走进去，又如漫天彩霞，扑面而来，直让人惊呆在原地。原来梅花还有这等摄人心魄的气势啊，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浅淡清秀简直太不准确了！“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有了这样浩大的气势，春色又怎么能挡得住呢？
站在这一片梅花当中，一棵棵梅树就像穿着霓裳羽衣的女子，青春娇艳，袅袅走来；一朵朵梅花又像豆蔻年华的女孩，粉嫩的脸羞得绯红。我看哪一朵都不是，看哪一棵都不是，好比刘姥姥一进大观园一般，目不暇接，无所适从。“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忽然想起《钓雪舟倦睡》，明明陶醉在梅花香里，却偏偏佯作着恼模样，杨万里真是骄矜得可以啊！
地上春草初生，落英片片，一片迷丽。“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漫步林间，想必我也沾染了梅花的香韵吧？“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莺莺燕燕真真，却不知来自何处。“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我也忍不住摇曳一下花枝，看缤纷的梅花雨，又怎么能够不醉呢？
花雨缤纷，香风轻盈。梅花的香，不仅香得温馨，香得怡人，而且香得纯粹，毫无杂念；香得彻底，毫不保留；香得稳重，毫不飘忽；香得实在，毫不矫揉。俗话说：“花香不艳，花艳不香。”是有道理的，譬如海棠，艳丽有余，香韵不足；又譬如桂花，香从天来，却毫无姿色。但是，梅花却不是这样，“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不仅艳丽，而且香纯，可谓得天独厚。这一点可能只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可以媲美了吧。梅林深处，一方池塘又在眼前。水面漂满了浮萍，还有几片晶莹的花瓣。这不是黄之纪“旧生萍处泥犹绿，新落花时水亦香”的意境吗？
穿过梅林，小路连绵。站在高处，只见彩霞满坡，花海涌潮。回头，身后脉脉青山，青山脉脉。忽然心里一动，更加钦佩梅园的创始人荣德生、荣宗敬兄弟。其实和他们同时代的实业家，资本家有很多，但是似乎只有他们被人铭记。不是因为别的，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构建了一个梅园献给了国家，而是因为他们“为天下布芬芳”的夙愿，令人肃然起敬。
梅花的花期只有十数天，好比人生短短数十年。不管你喜不喜欢，梅花都是“独自风流独自香”，“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香艳了自己，也香艳了周围的世界。但愿我们，也像梅花一样，“只留清气满乾坤”。
吟成豆蔻诗犹艳，书成梅花字也香。
2009年3月19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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