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文字的人对文字敏感。前几日和一个搞文字工作的朋友谈到一件关于文字推还是敲的事，觉得有些意思，就此记录下来。

他说，我们搞文字的，对用词和错别字很在意。对党的文件只有学习的份儿，对单位的光荣榜只有瞻仰的义务，可对公司的通报就不一样。因为那是针对具体某个人某些人切身利益的，因此就比较关注。我们谈到了最近看到的两份通报和一份表扬，才知道这推还是敲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

这人，当然不是做校对的，只是在多层领导研究、起草、审查、签字、批准以后，负责走程序打印下发。如果只是打印或校对的错误，他也许还有些修改的权力，如果是涉及到内容的根本问题，当然只能按领导意思照办。

其中一份是“公司关于某车间墙体倒塌事故的通报”，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2008年12月4日晚8时许，受大风影响，公司某车间西墙左上角面积约8平方米的墙体向室内倾斜倒塌，尽管没有人员伤亡，但造成三台设备损坏，影响生产六个小时，直接损失6.3万元……”，后面又紧跟着分析了事故原因如“施工方未按要求施工，监理单位和公司工程管理人员监管不力”等，然后对相关责任单位和责任人分别给出了处罚决定。

朋友说，看文字的含义，如果真的是“受大风影响”那么应该属于不可抗力范围，受罚的只有老天爷才对。可后面又罗列了很多人为原因，且处罚了个人和单位，这显然是为说明事故的主要责任是人而不是风，这就有些矛盾。而且按常识来看，只要不是飓风或龙卷风，别说是钢筋混凝土的工业建筑，就是一段最普通农家土墙，恐怕都很难吹倒吧。因此，单从文字表达上看，将“受大风影响”这五个字取消，似乎对文件意义的表达没什么影响。如果一定要保留这五个字，就常人看来，只会得出这样的联想：那就是公司的工程真的会因“受大风影响”而倒下，这岂不可能成为人们的笑料。

听完朋友的话，我笑了，说你太认真了。没准这文件是唯一一份实事求是写清原因的文件呢。而且就是不写这五个字，人们就不知道这墙是被风吹倒的了吗？就是写了这五个字，以后的墙就不会再被风吹倒了吗？其实，还有一件比“大风”还可笑的“推敲”的事呢。

于是和他说了另外一个通报。那是稍早前“某公司关于某日火灾事故的通报”。文件里关于事故的分析部分比较复杂，总之给人的印象就是“因为死人了，所以火车出轨了”这样因果倒置的模糊不清，就不提了，单看文字的部分有这样一段话：

“某副经理负有主要管理责任，给予警告处分，罚款3000元”，“某副经理负有相关领导责任，给予警告处分，罚款5000元”。看文字，谁能理解这“主要”和“相关”的含义？也许在这公司里对汉语涵义有特殊的解释，那就是“相关”比“主要”更“主要”吧？

于是，朋友就叹了一口气说，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们搞文字工作的失职，甚至是耻辱。这“大风”、“主要”与“相关”几个字在下发前我看过，也想过要修改，可想到多少层都审查过了，多少领导都研究批准了，而且也不是单纯的文字修饰问题，也就没坚持。也许假如坚持的话，这几个字还是有可能修改的。可如今这红头文件已在万人员工中庄严传达，不知道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有心人看见了，或者即使看见了，也只是偷偷发笑？想到这文件还要长期保留在公司正式档案里，也算遗臭万年了。其实，不管是欲加之罪，还是掩盖忽悠，大家心里清楚着呢，可作为文件，至少文字上要通顺一下吧。不过，就算被人笑话，咱只是个写字的，算不了什么。领导没看见，没因滑稽而微笑或发怒，咱就当根本没这回事！

再说了，文字修饰是次要的，还有很多严肃的责任问题，也一样可笑而滑稽，一样不会有人注意，或注意了也不敢提。同一张面孔，刚刚是一脸严肃的领受“严肃处理记大过的严厉处分”，转眼就是大会主[xi]台上“胸前挂红花，手里拿奖金，笑容洋溢的劳模”了，这反差太快太大，实在让人难适应。当然了，“记大过”处分一般不会记在档案里，即使有制度规定。倒是这劳模奖金踹到兜里，是实实在在的。而这些，当然就更不是咱这样一个文字秘书，甚至是一个办公室主任能影响的了。

听了朋友的牢骚，也只有跟着叹气的份儿，最后的结论是还要修炼。所谓难得糊涂，看似明白了一些推敲的问题，可这只是表面的，实质问题，还是糊涂着更好。试想，国家有《法律法》，企业当然不会这样严肃。就是这些似乎正式的红头文件，在领导看来，又算什么东西，就算里面有太多笑料，也没人敢在大会上提出来，或者当领导的面笑一下，于是也就不存在了。

于木鱼宅

2009-3-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