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搬进新居时，上楼的脚步声都充满着女人的韵味和雅致。

桃子喜欢安静、柔美、洁净、规律、自然、浪漫的生活，更喜欢独处，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那种感觉无与伦比，舒服惬意。

每天桃子都要早起，去楼下推车子接送孩子，遇见一些刚刚搬家的邻居，她也总是一脚踩电动车，一声高喊，主动的跟他们拉话，她生性活泼，快言快语，和什么人见面几分钟就可以拉上关系，套个近乎，桃子不喜欢那些一锤头也砸不出几个响屁的闷家伙。

很短的时间内，桃子便和楼里所有的住户都熟悉了，总是微笑着和他们说话，小到三岁的孩童，大到九旬的老翁。大家都夸桃子人很随和，桃子有时候也会突然在心里乐开了花，怀疑自己前世是个“外交官”。

桃子每天都要去菜市，灿烂的阳光照着桃子，她脸上总是带着醉人的笑，她身体丰盈，皮肤白皙，在春天的风里那绝对称得上是一道“大唐风景”，宛若贵妃。

身边偶尔会有男子走过，还会有一些色胆包天的家伙，顺手牵羊的将目光横扫桃子丰满的躯体。桃子则会目光端直的去回敬他们，直至那些男子一脸窘相迅速的将眼光移开。

桃子提着各种新鲜的蔬菜，迎着阳光，一脚踩上了自家单元的楼梯，高跟鞋声笃笃……的有节奏的响起，听着楼道里的响亮的回声，桃子忽然想哼一首暧昧的情歌。

楼道里一般很少遇见邻居，这大清早的，该上班的都走了，桃子也便成了这楼里唯一的“看楼者”。她一边低着头上台阶，一边看着自己漂亮的鞋子。桃子忽然想，如若生在遥远的过去，这一双小脚是否也会被残酷缠成三寸金莲，套上一双红色绣花鞋，惹来众人贪婪的目光，那该会要迷死多少贪心的男子，桃子一个人在楼梯里窃笑，任思绪自由的飘飞……

忽然，楼道里响起一阵阵和桃子同样节奏的高根鞋声，还没等桃子反应过来，一张苍白的脸附带一头“孙大圣”似的金色毛发，把正春风荡漾的桃子惊的心一阵收缩。

那是一张老女人的脸，厚厚的脂粉下，干燥皮肤褶皱清晰可见，白面粉似的干瘦的面部，生出一双小的几乎没了空隙的双眼，鼻子不算丑陋，嘴巴却象是刚刚喝过了生猪血。尽管这老女人身材姣好，属于那种魔鬼身材，但那一张脸从哪个角度看，都会让人感觉着不舒服。这种感觉起初只是桃子一个人的感觉，后来便成了整个楼梯里邻人的感觉。

两个陌生的女人相互瞟了一眼，身体交错闪过的一刹那，桃子忽然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味道，尽管桃子从小就患了鼻窦炎，嗅觉失灵。但今天的桃子还是奇迹般的嗅出了一股怪异的味道。那是一种很浓重的香水味，刺鼻，污染空气，严重的足以窒息一些不习惯这种味道的男人。桃子虽不涂抹香水，但桃子能看透这香水的精髓，桃子居然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莫名地排斥。猛然间桃子便有点反胃，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啊！

在这个春天的早晨，桃子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桃子一下子想起了电影里曾经见过的那些脸，那是一张张日本艺妓的面孔。桃子奇怪，自己生在中国，这大清早的活见了鬼！

以后的日子，桃子才发现，自己不得不天天遇见这张苍白的而且毫无光泽的脸。因为桃子从另一位邻居口里得知，老女人竟正式地做了桃子的邻居，她长期租住在这里，一时间这成了这个楼道里最惊爆的新闻。

那一段日子，楼道里整天都是一个个紧紧的关着的黑色防盗门，象防贼般的防着一切苍白的分子。

自从这个老女人搬进楼里，这幢曾经那样宁静的新居，变的沸腾起来。常常在清晨、午后、夜半、凌晨，有沉重的、混乱的、吵闹的脚步声不时的回响，原本一周也不用环卫工人打扫的干净的楼道里，随之而来的便布满了浓痰、烟头、尘土。夜里还有一些杂乱的鬼影在橘黄的灯下晃荡。

桃子的丈夫不在家，桃子总是按照《朱子家训》里的开篇文字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她总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这没有男人的夜，桃子无法胆大起来，门窗有时关了，她也会神经似的反复怀疑。泼辣活泼的桃子，也会表现的极度的胆小，尤其是这没人拥抱着入睡的夜。

桃子更讨厌楼道里那些乱七八糟时时会回荡起的脚步声，那声音让她感觉就象是日本鬼子进了城，同时又让她想起一些惊悚的电影片断。对桃子来说，寂静的半夜里，沉重的脚步声总是令她感觉揪心与恐惧。

自从那一天在楼道里遇见那张脸，桃子的耳根从此便没有清净过，有时候是午后，有时候是整夜整夜，桃子都会在楼下噪杂的声音里，无法入眠。她甚至有些生气，想独自奔去野外跑几十圈，还有一种要和人打架斗嘴的感觉，自从遇见那个女人，桃子再也无法享受新居的惬意舒服和夜的宁静与柔美。

夜半时分，桃子和那个女人象午夜幽灵一般的对视，那老女人一袭刺眼的睡衣，站在了桃子的面前，她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嘴，桃子感觉自己象进了斗牛场，感觉自己遇见的绝不是一般的牛，而是一头疯牛，一头疯了的母牛。

桃子无法忍受，这曾经柔美，暧昧，甜蜜，静谧的夜遭受无情的破坏。她想保留这一份美，可有人偏偏要破坏这种美，桃子想起了一句名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桃子正欲和这女人搭话，可一个声音好像在黑暗中提示她。她转身愤愤的离去，心里在狠狠的诅咒那个老女人。同时，桃子又讥笑自己，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女人去说话，简直是太没味道了。

桃子的愤怒，曾经象一只鼓满的帆，可时间一久，便成了被针刺了一个小洞的气球，逐渐地变小，逐渐的萎缩。

桃子惊讶的发现，她居然不想再看那个女人一眼。桃子无限感慨，一个人的生活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以麻将充斥掉生活所有的内容。桃子明白，一个人可以对一件有益的事情情有独钟，她也逐渐的理解，一个人也可以对一件自己喜好的事情保持高度的热情，经久不衰。就象一个酒鬼，离不开酒，一个瘾君子，离不开香烟毒品一样，老女人是要靠狂赌为业，维持生计的，各种费用都得从麻将赢来的钱里开支。桃子不禁释然了。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桃子逐渐无视，逐渐淡忘，逐渐学会了适应，桃子不但适应了那夜夜飘摇震荡的麻将声，也适应了冬日的清晨，黑灯瞎火的在楼道里遇见各种各样的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男人。

桃子鄙夷的看着那些男人，目光犀利，象剑一样闪过男人的脸，看的他们无法不低下高昂的头快速窜下楼去。桃子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鲜花就会有蜜蜂，有垃圾就会有苍蝇，有女人的地方，你就无法阻止男人不出现。

桃子也是女人，除了丈夫，桃子不去排除自己心里也喜欢别的男人，但桃子总归有自己选择的标准和品味。传统的观念让桃子对那些自己认识的男人只是心存好感，只是喜欢，最多便是和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别无他意。桃子的生活和世界里，没有这样一些夜半不回家、赖在别的女人屋里，吞云吐雾，手臂相搓，一夜不归的赌棍加混蛋之流。

桃子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居。可桃子还是有些困惑，怎么会偏偏让自己摊上了这样的一个邻居，一张苍白的脸，一副永远转动的麻将桌……

桃子每天都在祈祷，尽量不要让自己在楼道里遇见那张苍白的脸。可遇见的几率却总是高涨，更令桃子惊讶的是，楼道里男人还是去了一波，又来一波，直到后来，桃子发现，这老女人好像比以前更加的苍老，更加的飘摇。

桃子依旧每天忙碌着自己的家事，她依旧早迎日出，晚送落霞，夜来听风声，雨声，麻将声……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滑过。

转眼便到了两年后的一天，一大早，楼道里便人声鼎沸。桃子出屋，看见了四五个男人簇拥着那张仍旧苍白的脸，不过这一次，那张脸是面朝上天的，身子是平躺着的。

老女人突然死了，听传言说死于晚期胃癌，又有人说，是因为连续的持久的熬夜导致身体的极度衰竭。老女人死后，桃子才听人讲，这个女人早年离婚，就是因为沉迷麻将。

桃子忽然心里涌起一阵的心酸，同时，一种悲凉也重重的袭上心头？桃子不知道这种心境的出现是不是因为这个自己曾经那般讨厌的女人生命的消逝？

桃子明白，痛苦和欢乐都是生命力的自我享受，最可悲的是，生命力的乏弱，既无欢乐，也无痛苦。桃子想说，麻木也是生命力的最大的可悲之处。

此后的桃子，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孤独的思索：世间的路，有千万条，一个女人，究竟该走向哪里才是最好的归宿？世间的女人，又岂止千万种，做那一种才是更应该和更合适女人的呢？思索的同时，桃子还会有一丝兴奋，因为她又看见春天的脚步在寂静的梦里轻盈的朝自己走来，生命之花正在绚烂的逐一盛开，她清楚的知道，春天来了？火热的夏天就会紧随其后,桃子的心又逐渐的温暖、润朗、明亮了起来。

老女人离开的第二年夏天，桃子便搬了家，去了一个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偶尔，那张苍白的脸还会隐约地在桃子的眼前飘过。

桃子还是在心里无限的惋惜，“老”女人其实并不老，大约才40来岁。

2009年3.18清晨草，夜22：33重新修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