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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的农夫——希尼蟹王

发表于-2009年03月18日 晚上9:25评论-2条

抒情的农夫——希尼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爹在挖土。我向下望/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他在挖土”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那支粗壮的笔躺着/我要用它去挖掘。”

我想每一个诗人都有他创作路上的起点,如果说之前也有文字,那只能算是热身。希尼的这首《挖掘》我想就是他诗歌创作朴实的起点,他之后的诗歌创作始终朝着起点指引的方向前进。他是诗歌界的一个农夫,不华丽,但始终在挖掘。在文字上挖掘,在语言上挖掘,在思想上挖掘。他的父亲用锄头挖掘,一下一下富有节奏,一下一下勤勤恳恳,希尼也是,不过他的锄头是他的笔。

“既有优美的抒情,又有伦理思考的深度,能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神奇的想象,并使历史复活。”这是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对他的颁奖词,评价之高,确是名副其实。其中“伦理思考的深度”或许对中国当代诗歌有着特别的启示乃至警示意义。但是,我认为这种深度不可以孤立存在。它既与诗人对人性和历史的复杂性的把握有关,也与他的语言姿态及其表达,与构成其风格的其他因素有关。希尼的诗从不回避什么,他的想象甚至给残忍也留下了一席之地;另一方面,他的诗又始终保有一种足以体现文明高度的视角,一种维系人心的温暖调性。希尼从不高高在上,也从不试图把自己无论有多么正确的看法强加给诗歌。他的语气亲切平和,像田间劳作的最朴实的农夫。他喜欢抓住细节刻划和揭示,他捕捉日常诗意的笔触越是具体、精确,就越是透露出他对人类生存的深切关注和同情,就越能体现诗歌之于生活世界无可替代的伦理价值。

初读希尼的诗,不仅让我联想到了我国古代一位伟大的诗人——杜甫。总感觉两个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诗人有一些相似之处。不知道在西方诗歌文学理论里有没有白描这个词,但两位诗人都不约而同地擅长写现实中的事物,借生活中琐碎来表达某种情愫。希尼说:“整年来洗亚麻的蓄水池在城市中心/化脓;绿色迟钝的亚麻池/腐烂着,被陷下的泥土压得喘不过气”(《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杜甫说:“野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驱鸡上树木,始闻扣柴扉”(《羌村三艘》);希尼说:“数千人死在山腰,我们在炮轰中摇动着长柄镰刀/山坡染成血色,血浸透了我们被冲垮的阵波”(《革命者的安魂曲》),杜甫说:“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兵车行》);希尼说:“把它热烘烘的围子/扑向她/她站在窗边/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木斯滨》),杜甫说:“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不同的文化,一样的笔调,一样的像个农夫在诗歌的田地里一点一点挖掘,一点一点在细节上挖掘更深的思考。

相比于杜甫满腹的愁苦和忧虑,我想希尼胜于杜甫的地方在于他是一个懂得浪漫的“农夫”。杜甫的一生都在埋怨战争的危害,都在悲哀怀才不遇,有着中国文人一贯的牢骚,这在文论上叫“发奋说”。可能是文化的不同,来自爱尔兰的希尼则更会抒发自己的情感。他的抒情并不需要华丽的语言,只要哩言俗语就够。因为远离我们经验的语言很难让人感动,在英语诗歌中的那些文雅的表达是被迫接受的东西,就像中国的古典诗词,往往过于华丽的辞藻很难给人第一时间的触动,比如《花间集》。希尼的诗句就像一位淳朴的老农缓缓地讲述,而且讲述地很清楚,但这些看似老幼皆知的语句,到了希尼笔下,总会生出一些莫名感动。如《诗——给马蕊》,如同叙述家常一般,从菜园到养鸡,再讲到孩子,简单的描述,对于妻子深厚的情感跃然纸上。在希尼的笔下,很少能见那些奇异的意象,他总是在最普通的生活中用他的“锄头”细细挖掘。

但是希尼的笔触虽然喜欢逗留在生活上,思想却不局限于此。诗歌为何而写?诗人的职责是什么?这一直是古今中外的诗人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希尼说:“诗歌,无论是多么负责,总是有一种自由无碍的因素。在灵感的内部总是存在着一定的欢欣与逃避责任的东西。”这个逃避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每一个时代的文人总是觉得自己承载着呼唤时代的使命,这种使命感往往会使大多数的文人的文字具有沉重的历史包袱,有时候甚至要遮掩一下自己内心真是的想法,诗人则不同。诗人相对于其他文人的区别就在于某种“逃避责任的东西”。希尼也写政治,也写历史。但希尼不排斥任何一种政治,也不持任何一种政治观点,他只反对暴力的统治。他写历史,但不是在陈旧的历史中反复吟唱,而是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神奇的想象,让历史复活。《来自良心的共和国》,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一个国家存在,他存活于诗人的想象世界,但也存在于爱尔兰的历史,海关、政权、宗教、公务员……什么才是良心的共和国应该存在的东西?至少要没有大使馆,没有纠纷,没有战争,是一个和平、统一、团结的民族。历史到了他的笔下,就是他真实的想法,没有任何遮掩,仿佛伸手可触。

如果说希尼是一位在诗歌土地上勤恳挖掘的农夫,那么我想说,他还是个懂得园艺的农夫,会把自己的庄稼伺弄得盎然生趣。因为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诗人。佛罗斯特这样说:“一首诗开始是喉咙里的一口痰,它发现了思想,思想发现了语言。”对于希尼而言,在那个倾之欲出“喉咙的痰”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很重要,那就是“技艺”——诗歌的技艺、语言的技艺。技艺是围绕一个字、一个意象延伸开来的意义,技艺是语言、是韵律、是自然而又富有美地表达。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想,离开了技巧的诗歌,是无法在诗歌的本身上繁殖出更深的涵义,无法抒发诗歌所要表达的言外之意的。

对于希尼,我想我的认识是浅薄的,我只能从自己的经验去理解他。但是我很明白他作为诗人,为了诗歌为了理想而一点一点挖掘的精神。一位伟大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主,一个朴实的诗歌世界的农夫,值得我们去学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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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诗人的农夫精神是伟大的,但技艺才是更值得学习的。能认知到这点,本身就是可贵的。

语燕呢喃点评:

如农夫般在诗歌的土地上勤恳挖掘的诗人,让人敬佩;用上农夫的朴素折射出灵肉的诗歌,便是难能可贵的好诗歌!作者的论述让人眼前呈现一位优秀诗人形象。

文章评论共[2]个
烈酒红袖-评论

厚重的文字,很到位的分析。欣赏,问好!at:2009年03月19日 上午10:12

探殿窥堂-评论

文学评论!at:2009年03月19日 下午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