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和妻子一起，去建设银行办了一件积攒了十年的重要的大事：就是将现在住的房子的贷款彻底还清了。当然，这既不是因为现在钱太多了急于要还清，也不是因为房子贷款利率低了要占党的便宜，而是按原先的合同，刚好十年，到了要还清的时候了。

回家的路上，觉得很是自豪。据说现在这房子的价格和当年购房的成本相比已翻了一番。要是现在卖掉，自己岂不是也成半个富豪了。于是，就狠狠心和老婆下了一次馆子。吃的是标准的四菜一汤，外加一瓶二锅头，花了差不多一周的伙食费三十多元。当然，饭桌上老婆不会和自己计较什么公平不公平，尤其是在喝酒方面。等到从饭店出来，就感到这既无内债也五外债的日子，就跟喝了半斤多二锅头一样，那才叫“一身轻”呢。

想一下，现在这房子已经住了十年，居然到现在还立着没倒。而自己给银行打工十年，居然还完债剩下的工资还够养活老婆孩子和自己，且还活的好好的。而自己当了十年房奴，居然还有活着看见今天翻身得解放的一天。

于是乎，半道上，就开始高喊“社会主义就是好”，“人民公社就是伟大”，路人觉得自己有点不可思议，他们怎么能知道自己这时的喜悦心情呢。回到家，就开始高唱“没有共[chan*]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色”，不知道这房子隔音效果怎样，倒是至今还没人找上门来打架。

恍然，觉得十年前，和老婆一起，跟着大队人马，站了半天，等着一起办住房贷款的情景，就在昨天。这日子过的，实在是太快了。不仅十年前的事没忘，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也还记着呢。如高考的作文题目是“新世纪四化”什么的。自己在文章里就写着“二十一世纪的新生活是天天吃白面馒头，顿顿饭都管饱，……”，那景象多么吸引人啊。只是那时候觉得距新世纪还有20多年，到时人都四十多岁了，不敢肯定是否能活着呢。而事实证明，二十一世纪都过去八年多了，新中国也就要六十岁了，自己居然还活着，这不是很值得感谢吗？尽管内心里还有被人当做精神病被抓了去的担心。

二十年前的事记得，六十年前的事就一定不记得了，例如建国的场面。可母亲记得，她老人家现在最常念叨的就是以前的故事了。因此，时常让人觉得这老人说的不是事实，而是在念叨一个六十年的梦。因为她从来也没分清大清帝国，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且经常糊里糊涂的把时间颠倒了。

这样一想，别说十年，二十年，就是六十年，也是眨眼的事。接下来，对儿子来说，很可能自己也就和奶奶差不多了，也许等到六十岁的时候，还不如奶奶，会念叨这说了六十年的梦呢。于是赶紧趁着现在不糊涂，整理一下这梦的梗概：

鲁迅先生说中国只有两个朝代，一个是做稳了奴隶的时期，一个是争取做奴隶而不得的时期。城头变幻大王旗，且不管国家叫什么名字，国号是否又发生了变更，这片土地下还埋着几代的先人，这片树荫下还养育着说汉语的后代，这座山脚下还劳作着讲了万万年乡音的乡亲，于是，就得跟儿子说清楚，这里是你自己国土。

与母亲相比，这辈没经历战乱，既无外寇入侵，也无军阀混战土匪翦径。与在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父母相比，已经太幸福了！希望儿子也最好别赶上。当然，尽管父母没什么后台背景，可自己也未曾有什么惶恐度日的经历。相比起来也就这样吧。希望儿子也可能给自己这样的评价。

在这片国土上，一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太空行走的事想都别想，有的只是在飞机上看过云层的样子。从小在农村长大，生来就会种地。长出的粮食每年交公粮。尽管那时候从来没吃饱过，可据说这些粮食交给国家了，于是还是交了，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不如此。

后来，赶上了好政策，参加高考了，于是就跳出了农门，参加了工作。几十年来，也一直在为国家纳税。不仅有工资条上的扣税，还有日常生活中的隐性缴税。这么说来，尽管辉煌的奥运会没有入场，尽管伟大的神七发射没有参观，尽管那么多次官员出国考察没有邀请，那么多公款吃喝没有沾光，那么多政府大楼没咱一块地皮，那么多政府公车没属于咱的一个轮子，……可还是敢于信誓旦旦的说，所有这些一定都靠了你我这样每月几百元，每天几元的税收。尽管从来没觉得是因自己钱太多了而一定要交出去，或自己觉悟实在很高，一定要支援国家建设。因此也说不好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不如此。

就是在平常的日子里，只要见到乞丐，总是很乐意的捐献，哪怕只是一块钢镚，或者只是几毛钱。不管是嫌放在兜里碍事，还是为了自己积德。甚至这次为四川地震又捐了1800元，也没见得到谁的表扬。就是看到了汶川政府在买豪华车，知道地震捐款被人挪用了，也至今没有后悔。

四十多年来，前半生人家教育自己金钱不是万能的，后半生自己知道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

前半生享受公费医疗保障，住院就能全额报销，可年轻的身体顶多就得过几次感冒。后半生知道医院的门口朝南开有病没钱别进来的道理了，可那张薄薄的医保卡，总也不够满足老娘老婆和儿子的胃口和血管。

前半生住公有住房的筒子楼，尽管拥挤倒也和谐，后半生刚刚还完了十年的贷款，不知道以后的十年这房子是否还会被拆迁？

前半生在土台子前一个泥孩子洗干净了身子成了文明的城里人了，一直不知道为此父母花了多少钱。后半生很清楚在儿子上学费账户里的钱增加了多少，可就是搞不清是否能满足他上学的基本需要。

前半生不间断的接受统一的思想教育和灵魂再造，觉得国家也很不容易。后半生，还身受三座大山的压迫，举得自己还是没有翻身。就算解放了一座，可那房子还立在国家地皮上。

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回头看，在公在私没乱花过一分钱，完成了上级教导的每一项任务，没有一个婚外的情人，没把任何一位女下属按倒在办公桌上，没在档案里记过过，可得过的奖状，现在拿出来的话，都不知道是庆贺还是讽刺。向前走，已经没有了离开企业的勇气，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到站下车，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就算知道老总拿了120万年薪，也没任何表示了。就是扔在你面前一捆钞票，也懒得弯腰捡起来了。当好一个和尚，撞完最后一次钟，也就走完了人生。走时就悄悄的，没必要找老总说谢谢。一辈子不认识，干嘛最后要献媚呢？半辈子在屋檐下没低过头，如今海阔天空，干嘛还要作践自己？

要说此生最想实现而没有实现的愿望，就是当公仆了。做一名为很多公民服务的公仆，越高级越好。即使级别很高了，也绝不贪得无厌。即使汽车普及了，也还是个自行车爱好者。即使都吃山珍海味了，也绝对离不开粗茶淡饭。即使明知道奶里有毒，也敢在镜头前勇敢喝下去。如果国家能为我提供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争取做一个比较好的公仆。看来这个愿望是完蛋了。

要说对后代有什么希望，还真有一个。第一是希望儿子将来能找个高官的女儿做媳妇，就是受点气也值得。如果这个不成，就努力学文科，至少也可站在“劳心者”的行列。如果一定要当个破工程师，那就学生物学专业吧，而且最好是专门研究够和狼。也许将来跟科学家们合作，提炼出一种叫“忠诚”的基因，必要的时候，给那些不安分的人注射了，就能确保他们的思想和党的政策绝对保持一致，他们的身体坚决围绕在党中央的周围。

当然了，如果这个基因能推广开来，也许会研发出一种“国家脑袋”来代替每个国民来思考，或造出一个“共产主义大胃”代替大家来消化。这样，社会也就再也不会存在自私腐败等问题，这世界的绝大部分人也就彻底公平了，而你自己也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提名了。

说到这里，连自己也分不清带地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了。

于木鱼宅

2009-3-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