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
天上飘着如丝般的小雨，如梦如歌如幽如怨。桃花正开得艳，花穿着红绣鞋，打着油花伞，小心的跟在媒婆东山婆身后，吃吃的走。
穿过天街小巷，穿过几家门庭小院，就到了德子的小合院。
那时德子妈正坐在太师椅上，吸着水烟，拿眼描了一下花，然后喷出一遛长的青丝烟，对花说：“十八了？”花点点头。其时德子刚从堂后鱼惯而出，见了花，德子的脸立马就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嘴巴呐呐的想说话，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德子就窜回后堂屋里去了。德子妈就笑，就满意，从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九块银元，那银元放在桌上，引得东山婆直拿眼瞅。花却低了头，装着没有见。东山婆就急，用手直戳花的腰：“快拿呀！”
花就脸红，羞羞的低低头，用一块红布包了银元。花和德子就这样定了亲。
定亲后德子就带花去城里买花喜欢的东西。花是头一回进城，花晃着头，东瞅西瞧，见着城里的花花世界，顿时花了眼。德子壮着胆，一把拽住花的小手，花感到心里的血在涌，却不肯抽回手，任由德子拽住。
走街串巷，德子把花领进一家小油面馆。对花说：“咱吃碗油椒面吧。”
花就脸红，说：“俺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油椒面哩。”
德子就叫花坐了，要了二碗油椒面，花吃着面，甜在心里头。花又抬眼看一眼德子，德子立马就脸红，不敢拿眼看花。花心里就乐：多好的男人呀！
吃完面，德子领着花去了衣店。花看了几块衣料，却不敢想要。德子就叫老板量了尺寸。花就羞红了脸，对德子说：“俺怕你娘说俺哩。”
德子说：“怕啥？俺娘就你一个媳妇。”
花就心里头乐。
走到伞店时，花一眼就相中了挂在店中间的那把洋花伞，眼直直的。德子就对老板说：“那把洋花伞，俺要了。”
老板说：“贵着呢，要三块银元。”
德子就从衣袋里掏出三块银元，对老板说：“俺媳妇要的东西，就是三十块俺也得买。”
花就低头对德子说：“俺造了那门子孽？”
德子就笑。花又说：“俺回去用了这伞，非得被人戳烂了脊梁骨！”
结婚那夜清晨，天刚麻麻亮，忽而村东头枪声啾啾的响。一忽而皇协军就闯进了德子家，把德子从床上抓起来。花就躲在德子身后，大气不敢出。
原来皇协军和八路开战吃了亏，来村里抓挑夫挑担。德子就不干。皇协军就用枪托狠命的戳德子的腰，德子因此坏了身体。
德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终于不行了。德子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花说：“俺……俺想好好爱你，可是可是……。”
花就哭，伏在德子身上，让德子摸自己如花似玉般的脸。
德子就叹气，忽而对花说：“俺……俺想做回男人！”
德子狠狠的瞪了眼，扬起手，手停在空中，并没有落下来。
德子就这样去了。
东山婆来瞧花，伸出三个手指，对花说：“不出三年，不出三年。”花却从此再没有嫁。
解放后，人老花黄的花却嫁给村东头那酒鬼阿三。阿三喝酒后就打老婆，阿三原来的老婆就是被阿三给活活打死的。村里头大家都在叹气：花，这是怎么啦？
每当阿三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便开始打花，把花打得直叫唤。有人看不下去了，对花说：“离了吧。”
花却说：“阿三没有打俺，是德子在打，德子在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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