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戴月沧海怡尘

发表于-2009年03月18日 上午11:05评论-2条

夜晚,这是一个折磨人的颜色。一个人可以在夜晚睡不着觉,一个人可以在夜晚走出家门,一个人可以在夜晚杀掉另一个人,一个人男人可以在一个夜晚征服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可以在一个夜晚诱惑几个男人,一个人可以在一个夜晚被黑色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人可以在一个夜晚计划一次离家出走。我就是那个人,那个计划出走的人。

我没有参加第三次高考,我叫王戴月。

六月在五月身后,如期而至,不用跟谁打招呼,不用跟谁寒暄过往,就这样它来了。天拉下了长长的黑幕,等待一场遮天蔽日,等待一场经久的战争,我讨厌战争,但我又从不打算逃避战争,我就要又一次经历高考。

一个人走在操场上,环顾这个一时间那么空旷的人间牢房,似乎我杀了无数的不该死的人,而这里我的逗留就是对我的惩罚,有可能那是一生都无法偿还的孽债,我就这样还不清它,或许是越欠越多,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偿还。我沿着走过了无数遍的环形甬路,慢慢的走着,操场中心传来几波喊声,然后就听不见了,那是放假没有回家的低年级学生,他们那样无忧无虑的大声呼喊,而我就只能默默的回忆过去,过去我连一次篮球都没有玩过,没有像他们一样抱着篮球,然后大喊一声。这几天放假,要求低年级的学生都要回家,为了给我们将要上战场的高三,高四,高五学生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现在这个平日里嘈杂声滚涌的校园是那样无比的安静,空洞,死气沉沉,有今天没有明天,冷酷,古色,固执,衰老不堪,就是这样,就连我的战友们也一样的或是回家,或是旅游玩乐,或是躲在某个无人问津,闲人免进,未成年人不得打扰的暗域里诉说情怀,悲叹来生,海誓山盟,然后摔跤,来个痛快。这也是一种考前放松。

我继续迈着沉重的步伐,绕过绿意葱葱的垂柳,看她们那袅娜的身姿,不知道她们送走了多少青春年少,送走了多少难舍难分,送走了多少莘莘学子,送走了多少走投无路。曾经那个陌生女孩的面孔历历在目,对!就是她,那时她就坐在主教楼的台阶上,满脸的笑容随风吐露,天真,多情一股脑的在阳光下开放。她向我笑了笑,然后把我送到了这个转弯的路口,这注定了我将又一次——在她走后的下一个春季,走到这里的时候再次想起她,想起她的微笑。杨花飘飘,柳絮已尽,远处树梢上的结对喜鹊热烈拥吻。我计划着走在脚下的十字花水泥板块上,就要发生的一切我有序的排列着。首先我将要高考第三次失败,然后我卷起行囊跟着一个不相识的人或者只我一个人走了,去了某个地方,开始了我的新的生活,是苦,是累我毫无怨言,只有命中注定。我决定我要有一个电话给我的父母,问问他们是否家里的地都已经铲完,是否爸妈的身体还好,是否需要我回去帮忙,是否弟弟也打过电话来,是否还为我在提心吊胆。然后我说,不用担心爸妈,这回我一定会考好的,那是你们的心愿,做儿子的一定会孝顺,我等的一定会等到,你们要的也一定会有,我是你们的儿子,遗传了你们的聪明才智,只是我的时机一直没有成熟。等我的好消息吧!爸妈。

晚饭前,我打了电话给家里。

“喂”,我听出这是爸的声音,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在粗糙的黑土喀喇里夹杂着颤抖。我想问……,很多很多,就像我所想的那样,但是我什么都没有问,我只说:“在地里才回来吗?爸”。

“恩!”才回来,又是一声黑土喀喇的刺痛,刺痛我那已经久不经风雨的耳膜。“你妈在做饭”爸接着说。

“哦!”我找不到我的话题,我不知道该如何“破题”,就如同要写一篇不知道该如何入手的高考作文,颤动的嘴唇发出撕破纸片的破烂声。

我告诉爸,这几天放假,但是我没回去。我没有说我为什么不回去,也许那只是浪费。我说我很好,我正在准备着考试,我已经胸有成竹,我计划着我的未来,那不好也不坏,总之我已经想好了,请爸妈放心,要他们注意身体。天气越来越热,小心不要中暑,我会照顾好自己。

这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考上了大学,一所南方的大学,听说它很美,很大。天下着很大的雨,雷声滚滚的近了又远了,远了又近了,我全身被淋透了,犹如一只落水的鸡,抖擞着浑身的寒气,但是我是笑的,我笑的很开心。我手里拿着刚从班主任那里领回来的录取通知书,我总是笑着,尽管浑身湿透。我迫不及待的把通知书拿出来给爸妈看,但是他们听说我考上了大学似乎没有什么惊喜,似乎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有窗外那漠然的雨声,我说爸妈我终于考上了,我可以读大学了,爸没有说什么,只是冷漠的恩了一声,好像在说考了好几年才考上个什么破大学,你咋呼什么。“竟然考上了,就拿出来看看吧”妈说,同样的冷漠。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一点高兴,突然我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明白。我把通知书从那个我背了五年的破旧的黄色军用书包里拿出来,爸抬抬眼,看看我,又转过身看外面的雨,接近叹息的说:“这雨下的可真大啊!”。妈把通知书接在手里,正反看了看,然后对我说:“把它打开,念给我听听。”我说好,我打开信封伸手去掏通知书,可是我什么都没摸到,我心想不可能啊,我刚刚还看过呢?我再次把手伸进信封,仍然什么也没有摸到。我着急地胡乱的掏着、摸着,我把信封撕烂,但是,还是没有我曾看过的通知书在里面,我大喊,难道我把它丢了吗?难道真的丢了吗?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我要去找,我一定是把它忘在什么地方了。爸妈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言语,他们趴在窗前看外面的雨。我说我要去找的通知书,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但是又好像没有听见:“外面下冰雹了”爸妈说。我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一个重重的什么东西砸到了我头上,一阵巨痛,我大喊:“冰雹”。我看见窗外渗进来的微弱的阳光,我确定这是一个晴天,一个晴天的早晨,我正在做一梦。

那天早晨,我起的超常的早,那不是临考的激动和紧张。那是一种轻松,事事如烟的简单洒脱,因为我决定离开,我决定放弃这个我人生中最后一次高考。从此,我不再受到束缚,我自由了。

学校周围的交通要道,已经在昨晚统统地停止了工作,一条条栏杆把它们拦腰斩断,它们的工作由疏通变成了阻隔。在栏杆的外围站满了拥挤的汽车、摩托、自行车和人。人们都跃跃欲试,想要通过栏杆,又觉得通过了栏杆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干脆就跃跃欲试算了,这样也许更放松一些。那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天是所有关乎高考的人都紧张的日子,我的父母在那天觉得庄稼地里的草比苗多。但是那天我彻底解放了。

汹涌的人群涌入学校的大门口,彼此寒暄着,回头回脑,好像晚上做梦梦到了高考试题,又好像已经胜利在握,所以在讲述着自己的梦,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是紧张。这感觉我有过,本来今天我将再次有那种感觉。但是,现在我没有了。同学,小史的目光撞见了我,他问我都要考试了,我还干啥去,我告诉他我一会就来,祝他成功,他说也祝你成功。我说谢谢。我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沸腾的学生流中,这一切淹没了我的思绪。就在我的同学们、我的战友们正在战场上奋力拼搏的时候,就在他们大汗淋漓的时候,就在他们为一个方程式绞尽脑汁的时候,我正在一辆南去的列车上。看着车窗外,遮阳帽在田里踽踽蹒跚,佝偻的脊背也同样被不肖的儿子压弯。我看见了他们——我的爸妈。就在这前一天我拨通了他们的电话,那是我拨通的家里的最后一个电话。他们怎么也没有能想到,他们的孝顺儿子做了最没出息的行径,我是个逃兵。

“披星戴月”也许注定我将永远是一个忙碌的病人,只能随着日月奔走。因为我的名字。我现在的生活,寂寞、平淡、热烈、孤独、单调、充实、混乱不堪、杂乱无章、井井有条、一片茫然、前程似锦、大摇大摆、七零八碎、紧张有力、落水成泥,总之我就是这样地活着,还能喘气,能看到未来,但未来又遥不可及,于是我就生活成我。熟悉我的人,都叫我阿月,胖子和瘦子不在话下,除了他们还我的“情人”——月月。

我现在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子上挖煤,我改变了我祖宗的生活方式。我爷爷小的时候是地主,我爸小的时候是富农,我小的时候是农民,但现在我是农民工——挖煤的。但我仍在用我的方式亲近着大地,但是这显然是一个西方式的、资本主义的、最卑微的爱情。当我撅起黑黑的煤块时,我是痛苦的,犹如一个有婚外情的男人爱抚他的妻子,既爱她又在某种程度上恨她。

我恨我这样挣扎的人生。人其实都是在自己的有限的范围里挣扎,企图用最快和最有效的方式,脱离那快冰冷的死水。人都苟延残喘的求取生活的一点恩赐,但是,能得到的只是一步又一步生活的惩罚,或者说是不公。但是,在现在这样的社会里不公和惩罚已经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了。所以,我选择了逃离,也许放弃一种执拗的生活方式,总还是可以找到一点能够买通自己的理由,就像我现在的决定。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某个陌生的小镇,没有任何目的的放逐自我,这是自我的慰藉还是自我的惩罚,这已经都不是很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我现在在挖煤。寻找黑色的金子取代了我面对黑色的六月。

那是我人生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所以,我必须选择逃离。

也许,我是对的。改变我的家境就要从改变我的人生开始。这对于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儿子来说,绝对是一个冒险和不孝。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讨厌了已经既有的秩序,我必须寻找自己的路,哪怕是一条不归的路。但我想我要做的就是眼前的这些。包括我现在偶尔和月月同居,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我的性功能正常,我是健康的。如果,用旁人的眼光来评价我的话,我想最严重的措词就是“没用”,而要让我自己来说,就是“不孝”。但是,不管是那一种评价都改变不了我现在挖煤的事实。独自坐在苍穹底下,我也曾无数次的对黑夜说:“对不起,爸妈。”月月问我是否后悔没有再次参加高考,我告诉她,我后悔没有早点认识她,我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第一,我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示我对过去的妄想,第二,如果我早点认识她,也许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当然,这都是我们在事情发生后的,对不可能有的可能的一种遗憾,是一种对缺失的补偿。所以,这有它的绝对不可能性。

三 

我对月也说,我现在很相信命,要不然我怎么会遇见她呢。月月漠然。我知道我这样说话,太唯心,或者也有着某种目的和掩藏。但是,有一件事是事实,那就是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怎么会成为一个挖煤的,如果我要不是一个在这里挖煤的,我怎么会认识月月呢。也许,此时我正手拿一个没有沿儿的破碗做行乞之事呢。想到这些,我就把这些都归功于胖子和瘦子。尽管,他们现在对我有某种说不出的偏见。那还是我逃离学生生涯的第一天始:

火车一步一遁地向南奔驰着,村庄,麦田,小山都飞速地向后躲闪。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坐上火车,也是我第一次远离开家,这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

坐在我对面有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左边的瘦子高一些,比我大的多一些,右边的偏胖一点的与我一样大。瘦的叫赵广,胖的叫李玉军。胖子和瘦子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在火车还没有出省的时候,停在了一个距离始发站很远的一个小站上。下车的很少,上的比下的多,我对座上走了一对老夫妻,随后就走过来两个年轻人,胖子在前,瘦子在后,他们走到我旁边就停了下来,瘦子说是这里,胖子说是的。然后,我就看见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摔在了我对面的座位上。

半夜,我被停车的嘈杂的人群声吵醒,胖子和瘦子各人手里拿着一个猪踢在干杯。两个人热火朝天。

他们看看我,要我一起喝,我说我很少喝,但他们坚持,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就与胖子和瘦子认识了。

“你去那儿?”胖子手里拿着易拉罐问。

“广州”我说。

“去广州做什么?”

“去找点活干”

“你去那里有熟人吗?”

“没有”

“没有熟人,你还去广州啊!”瘦子插嘴说,那可不是个好混的地方,首先你没有熟人,就连一个收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你能找到什么赚钱的活,广州消费太高了,不适合我们这样考体力生活的人,还有就是广州那地方骗子太多了。听了瘦子最后一句话,我立即觉得不该和他们两个喝酒。胖子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说:“兄弟,你放心,咱们虽说刚刚认识,但我们也和你一样,是出来找钱赚的”,“不是的……”我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说,他们原来在滨城打工来着,在那里做了三个月,觉得赚得太少,就不干了。家乡有个熟人,在南方的一个煤矿上干,说介绍他们去,说那里赚的多,虽说是很累、很脏,但是能赚钱就干呗。所以,他们就上这列了火车。我问他们能赚多少,他们说总之是比一般的活都赚钱。我说我不知道到了广州怎么办呢?胖子总是能看见别人心思。他说,要不你就跟我们到矿上算了。我说行吗?我能进去吗,他说没有问题,他跟那个熟人好好说就是了,反正都是老乡,我们也多了一个朋友,我说谢谢他们。他们说以后就是兄弟了,他们同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王戴月。胖子说,那以后我们就叫你阿月,我说好,胖哥,广哥。我不再顾虑什么,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更何况也没有什么在外的经验,看瘦子和胖子到也不是坏人,就跟他们学学吧。

我们在一个小站下了火车,出站后我撕掉了那张通往广州的火车票。

我们跟着人到了一个离小镇不远的煤矿。开始了我们的矿工生活。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胖子和瘦子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认识人,而是听说过这里有煤矿并且好赚钱,所以就来了。至于是怎么找到的,李玉军和赵广说:“下车后,我们让你看着行李,说要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其实,我们是在寻找通常那种在车站举着牌子招工的人。”这里的小矿特别多,所以胖子和瘦子很容易就找到了。

所以,我现在对胖子和瘦子有的是深深的感激,同时还有深深的不理解。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这是我的命,难道我与他们的相遇还不能证明这一点吗。如果不能,那也总该还记得,我们说过是兄弟的话。

第一次下井,这需要有一个日记,就像我第一次高考失败后,写了洋洋洒洒的那一大篇垃圾文字。糊里糊涂的,但总还是有些边际。井里是黑洞洞的,只有在探照灯射出去的那一束光中能看到模糊的墙壁,这是我第一脚踏上这个小矿时就已经知道的。缆车在轨道上轰轰做响,丝毫不留情面,如果不说话,一切都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就像高考时在考场里走来走去的监考老师一样,默不作声,冷酷无情,扼杀人性的无奈与不能理解。再向里面走就走到了一个宽敞的井底,这里的墙壁上挂着电灯,是那种上千瓦的水银灯,很亮很刺眼,看到这些我的心里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安慰,里面的说话声嘈嘈切切,吵成一团,就像一锅半生不熟的粥,夹杂着各地不同标准的普通话,各有个的特色。主任在前面做一条引路的狗,把我带到大川的跟前,然后恶狠狠地咬了两口,好像在说,我饿了,我要等着吃这小子的肉,然后大川点点头,告诉他他明白主任的意思了。大川是这儿一个小分队的头头,我被分到了他这一队。“我们这个队的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把煤装进缆车就好了。”大川向我介绍着,并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轻视,还是些许试探。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个人我没有在开会的时候见过他,后来知道他是住在镇上的,和主任一样都是住在镇子上,他有家室。

正听大川小队长说着,就有缆车从上面下来,大川说,你给我装几下,我看看你的手把怎么样,我听他说着就憋足了劲铲了几大锹扔进不远不近的缆车里,然后我问他还行吗,他没做正面的回答,只是“恩”了两声。我就这样在这里开始了我的挖煤生活。这里是个很小的的煤矿,生产效率也不高,每次缆车下来都是有时间间隔的,所以当缆车还没有下来的时候,我们就直接去扣煤,或者是把已经散落的煤攒成一堆,等待下一辆缆车的到来。

老狗主任有的时候也下来看看,像一个搜索中的警犬一样,到处闻闻嗅嗅,带着狗骚味。似乎每个人都是它要追查的对象,有人偷了鸡,有人偷了鸭,甚至是有人偷了人也要归他管一样,他的任务就是如此。每当我想这些的时候,我都对他咬牙切齿,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只狗,然后才能和它平等对角,把它撕的粉碎,然后它还有一个漂亮而年轻的并且年久无力使用的配偶,把她据为己有。真的说不出来为什么如此的讨厌此种狗,尤其是一匹老狗。叫他老狗主任,这得追溯到我们刚来到这个矿上的第一个早晨:

我看到一声尖叫,一声犹如刚刚从鞭子梢上甩出来的尖叫,我看到鞭梢声,钻进了屋里,寻找降落的地点,它降落到赵广的屁股上,它又落到了李玉军的屁股上,随后我看见鞭梢声呼啸着向我跑来,我说不出话来,我着急,我一身冷汗,我醒了。我听见主任在嚎叫,就像一只要吃人的疯狗,正在寻找植入狂犬病的对象。“主任”,谁知道是他妈的什么主任,我们来这里的前一天刚刚见过他一面。赵广小声说,你看他有一张要吃人的狗脸,暴突着破碎的狗牙,稀疏的几根狗毛在微风中摇摆,就像摇摆中的狗尾巴,他不是在招摇,而是在乞怜。我抬头看了看主任,觉得瘦子说的完全在理。他站在矿边相对高一点的土包上,咯了一口交黄的痰液,我看见痰液就如一只老公狗射出的精液,射到了一株娇嫩的兰花草上,兰花草受惊了,它们有意识地躲了一下,随风弯了一下腰。我心想这真他妈的是一种亵渎啊!他一连咯了三声,一连射了三次,兰花草躲之不急。然后他像领导训话一样的,提着公狗嗓子,不,我想应该是公鸭嗓子,而且是因为过渡寻欢而累的支离的公鸭嗓子,说,我是这里的什么什么主任,你们在这里就得听我指挥,当然以前我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今天再重复一次,尤其是新来的那几个,他用细瘦的脱了毛的狗腿指了指我们几个新来的,我清晰的看到了他的狗爪子,那是一只秃顶狗的狗爪子。我断定这个“主任”,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下的监工或者是把头,是一条摇尾乞怜又仗人势的狗。我想我吃狗肉。我们都表示记得了。他很心满意足的笑了,我又看到了那些苍老的粘满屎的狗牙,暴突着。就在那一天早晨,主任在我心理形成了长久的定义——老狗。其实,这也得益于瘦子,这也是我感激他的地方之一。

南方小镇,是我的避难所和妓院,同时也是我的私人牢房。当我第一次踏进了这个镇子以后我就确定我将成为一个半殖民地社会下的半个“包身工”。但也有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像我进了“月月”美发厅。

煤矿坐落在小镇的左侧,不知道这个煤矿在建立之初,是否注意到了风向的问题,我总觉得不太对头,但这与我无关。从煤矿的规模来看,它小之又小,这应该是一个私自开设的没有任何安全保证的煤矿。但是我还是来了,并且在这里做了下来。黑色的煤块就像是扔进墨缸里的金子,沉甸甸的并泛着着眼的亮光,它们在地下沉睡了几亿年,也许它们早就想出来透透气了,我这样想着,于是,我就来拯救它们,就像拯救一个永远也考不上大学的高中生一样,我要把它们带离地层,带离那些黑暗的无人的角落,它们将会得到阳光的抚摸与亲吻,这些倒霉的黑色石头真他妈的重,重的太无辜了。

自从胖瘦兄弟我们一行三人来到这个小矿以后,就开始了我们的劳累生活。胖子和瘦子每天累的跟个王八蛋似的,看起来他们不适合做苦力,但是他们却选择来这里。并且把我拐到了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唯一可以让我满足的是,这里的工钱还挺高的,而且很按时的发放。老狗主任,每次发放工钱的时候都先站在那个高地上叫几声,以视威望,如同群居的头狼,其实他只是条狗而已,旺,旺,旺。老狗发完了钱,还通常要补上一句:“你们都好好干,有的是钱赚。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镇上的姑娘就会围着你转。你说怎么干,她们就让你怎么干。”胖子和瘦子听的直流口水。胖子和瘦子都是有过经验的人,对于这一点,那时我真觉得有点惭愧。他们来到这个矿上的第一个休息日,就去了镇上,他们说他们出去放松一下。当时我不太理解。大牛来的时间长,他说,胖子和瘦子刚来就出去啊,真是要命啊!

与我们一起的还有几十个挖煤的乡下汉子,我并不觉得他们是来挖煤的,他们到像是来躲避某种灾难的,或许是杀人犯,对,我想他们应该一个个都是因为杀了人才跑到这里来的,他们的脸上总是蒙着一曾阴沉的黑面纱,害怕别人认出或者是识破他们丑恶的嘴脸,然后心事忡忡的经过我的身旁,有的时候还深深的叹一口气。他们脸是黑的这是真的,他们有时心事忡忡这也是真的,并且都是真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们用就贼一样的眼睛看我,就像此行什么也没有偷到一样,长长的叹一口气。这种情况发生在主任的干女儿勾搭上我,或者是我被主任的干女儿勾搭上之后。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连胖子和瘦子对我的态度也在那时发生了变化,但是我说不出是反对,还是嫉妒。

大牛,这是我第一个遇见的难兄难弟,他也有跟其他人一样的黑色面纱,但是他不叹气,我想也许因为他年轻,他也许像我一样还有那么点年轻。这是我跟大牛能和的来的一重要原因。所以,关于我的事,大牛最清楚,也最能理解。我干了月月又能怎么样,难道和尚摸得我就摸得。难道你们摸不到或者你们本就不想摸,我就不可以摸吗。

我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但我却不善于拒绝送上门来的热情。这就像我能有一个女人一样。我叔叔就这样有了我婶婶以外的女人,也许这是我们这个家族的通病。我大爷爷娶了我大奶奶以后,又娶了个小老婆,据说那小老婆在他的男人还没有死的时候,就和我大爷爷有了染。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秋天,地主王老顺,背着手走进了自家的包米地。大爷爷是个喜欢在山野里拉屎的主儿,尤其是他必须得把屎大到自己的田里,他是一个十足的地主老财。他说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大爷爷顶风出恭,突然他听到顺风传来了“咔嚓”的声音,连续不断。他大概猜到了什么。大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包米叶子拉屁股,取而代之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站就起来。他像躲避猫的老鼠一样,一步一回头地向前摸去,大爷爷抓到了他的后来的小老婆,我的二大奶奶。二大奶奶正在偷包米。我大爷爷问她怎么办,她说还能怎么办,干我吧。我大爷爷就干了我二大奶奶。我大爷爷说,送上门了还不干。后来有人问过他,屁股是怎么处理的,他笑而不答。类似的故事在我的七个爷爷身上都有不同的传说。

所以,我干了月月,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让我感觉有点茫然呢?谁让我有些孤独呢?谁让月月送上门来呢?谁让我姓王呢?这都是我的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也能够说服我的听众。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憎恨或者是嫉妒老狗主任。当然,究竟是憎恨在先,还是嫉妒在先,我就实在是搞不清楚了。我渴望糊涂的感觉。

月月大我三岁,这是一个多情的年纪。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她的情思的泛滥的,尤其是理发店的老板加员工月月。后来我想这也许与一只老的不行的狗也有关。当月月的柔软的刀削过的指尖刺向你的皮肤时,你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滑腻,有一种湿漉漉的热流流遍你的全身。我有点爱这种湿漉漉的感觉,我钻进了月月的天棚里的小卧室。

第一次进入女人的身体,我找不到合适的比喻,就像我第一次走下井矿一样。有胆战心惊,心惊肉跳,跳上跳下,下肢酸软,也有兴奋不已,横冲直撞,闯关夺寨,一塌糊涂又清楚明了。

我问月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因为她很寂寞,因为心理寂寞,同时身体也寂寞,因为心理寂寞而身体寂寞,因为身体寂寞而心理更加的寂寞。所以,她需要男人,一个挖煤的男人。我说我那时还不是男人,她又说,正是因为你那时还不是真正的男人,所以我才想找你这样的男人。她说这样既可以成全我,也可以拯救她自己。所以当我第一次爬到她的身上,进入她身体的时候才那么舒服。因为这件是之于我们是一举两得的事,所以我也有种说不出的坦然。我说这个世界上又不只我一个人还不是真正的男人,而为什么要选择我,她说因为我傻,她知道我有多傻,所以她要选择我。我终于知道,原来傻也是一个人的优点,至少我现在觉得它是一种优点,也许有一天我总才能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傻,也许有一天我会知道男人的第一次和女人一样的重要。但是这些都是我后来才要想的问题了。所以我暂时只要不断的进入她的身体就够了。这就是她想要的,也是我所想的。

我告诉月月,我想要的就是她这种姐姐型的女人,因为我有“恋姐情结”。

我是家里的长子,我的心思复杂,所以,我乱七八糟。我比同龄的孩子早熟,我是一个早熟品种。我喜欢瞎操心。我做喜欢计划,但我绝不拘泥于计划。我过二十了,但我还没有走进大学。我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问题——我喜欢“姐姐”,这一点是我在后来才承认的。

初中二年级的语文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我记得她应该是姓吴的。

据说她应该大我五岁,具体情况我也从来没有去考证过。学校的男老师男同学都说她长的漂亮,我也说她漂亮,但我是在心理说的。其实就连我爸妈也说她很漂亮。初中二年级毕业了我把毕业相片拿回去给爸妈看,妈手里拿着照片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长的真俊啊!”我用眼睛觑了一下妈手指放的地方说:“妈你说什么呢?那是我的语文老师,是班主任。”妈听了我的话后就好象没有听到似的又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可真俊啊!”其实妈那时既不老也不聋,什么都看得到也什么都听得到,她怎么会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呢?她就是在觉得可惜,怎么那就是老师呢?可是就算她不是老师跟自己或者跟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了这么多我只想证明吴老师的确实是美丽漂亮。

北方的夏季并不是很热,不需要打伞,午后,吴老师总是习惯穿一条白色的超短裤裙,挽着一个成熟的发型,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一个什么发型,总之,它散发着女人的魅力。她习惯的右手里握着一窜钥匙,长长的链子,把它在空中摇起来,一圈一圈,每一圈都与她的步伐配合的那么好,就好象排练了好久以后才上演的那样节奏吻合。长长的甬路上稀稀落落的有几个同学,远处的修长的身影就是吴老师的,在同学们的点缀下她就像一个天使向我们走来,这个校园里的所有没有午睡的生命都偷看到了她的美。

吴老师或者我现在可以叫她一声姐姐,有一次我差点就有一个和她独处的机会,可是却与她失之交臂。

下课的铃声响过了二十分钟,外面也早已经雨过天晴,同学们都放学回家了。可是我们班还在训话。吴姐姐看到了我的焦急的神情便说:“五小组的同学不要急,放学后我帮你们打扫卫生。”我听了后不知道有多激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心里答应了句“哦”。由于那天早晨下了大雨,所以有很多同学都没有来上学,恰好没有来的人里面都是我的卫生小组的人多,所以说是五小组,其实就我一个人,我就是组长。这也不能怪谁,我们的路实在是太远,我也是淋了一身雨才来的。我心理想着要和这么漂亮的教师姐姐共同劳动也真是挺美好的事情。

终于训话结束,放学了。满教室就我和她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我的心跳竟然会猛烈的加速,但是我嘴里还是颤颤抖抖地蹦出几个字:“老……师,你……回吧,我自己扫就行了!”可是她却坚持要帮我。我知道她心理想的很简单:她的训话耽误了我回家。就这样简单。可是我却有了一点点恐惧,就在我和她小声争执要不要她留下来帮我的时候,我的弟弟和邻居家的好朋友来找我了,原来他们也值日,所以也走的晚。魏姐姐看到他们进了教室脸刷的红透了,然后头也没抬的放下扫把就走出去了,而且说了句:“让他们帮你吧!”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懂她为什么一下子把脸给红了,她不是我的老师吗?她帮我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我唯一一次可能和吴姐姐独处的机会,但是我失去了它。刚刚懵懂的我渴望过这样的机会,但真正要面临的时候却是十分的恐惧。恐惧一些自己主观臆造出来的东西。可能那时的我们都习惯主观臆造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来安慰我们刚刚成长的青春。

在我刚上初二的时候,当我和同学第一次谈论起班主任的时候,有的同学说她和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有过孩子,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已婚还是未婚,总之他没有和姐姐在一起,她把孩子打掉了。听到这些我就有点心疼她,当时我认为她的命运很不好,我感觉她是被玩弄了。当然也许这都是道听途说。不管怎样说她的美丽还是被我和其他人公认的。初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姐姐的事,在我的脑海里记下的就是那个夏季穿超短裤裙右手拿钥匙链的走在甬路上的吴姐姐。后来,我明白了,那一次的“恐惧”叫做“恋姐情结”。

我曾经总是尽力的去感受别人的痛苦,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自己还没有体验过的喜悦,看来看去其实无非都是一些常人都无法逃脱的旋涡。我也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人的身上最沉重的东西是什么?如果可以把它除掉,那不就轻轻松松了吗。有一天我找到了答案,于是我成了一个光头。 我的内心不再那么空虚,因为它失去了制造墙壁的砖瓦。

那天我第二次走进了“月月”美发厅。月月用熟悉的口吻向我打招呼:“来了”,她的语调里有一种不远不近的气味,仅仅是气味,因为你只能闻到,而看不到也抓不到,这就像是一种艺术。大凡多情的女子都懂得这一类艺术,尽管,我不太有艺术细胞,但我能确定我鼻子的灵敏度。这是我知道月月是主任的干女儿后的第一次理发。很长一段时间我已经疏于了洗发和理发,我觉得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注意体面,更何况是挖煤工的体面呢。月月问:“阿月,你的头发想怎么理?”从第一次和大牛来这里以后,月月就知道我的名字有一个“月”字,我想所以她就这样称呼我了。我没有注意到她的问话,只是把自己放到椅子上面,把自己摆到镜子前,我忘了我要做什么。“哎……”月月用很柔和切漫长滑腻的声音看着镜子里的我,而我正在看镜子里的她,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美貌。我发现我忘情了。我忘不了那种痛苦。

“你觉得我怎么剪好?”我说。

“这个?我觉得你的头发还是长的好看!潇洒”

“是吗?”

“恩,再配上你那两条多愁善感的眉毛”月月说着,向镜子里的我驽了驽嘴儿。两眼睛眉飞色舞。

“光头”“帮我刮个光头吧!”

“什么?阿……”

“刮吧!”

那天我成了一个光头。临走的时候,月月说,你这个头不错,光光的很清爽,也很性感。你应该是一个有志青年。我的后背只扑捉到了“性感”两个字。我想一个姑娘怎么能随便说“性感”呢,这绝对是太过于暧昧,不愧是主任的干女儿,对,她是主任的干女儿啊,她能不暧昧吗,甚至还会放荡。我一想到主任,就有点恨月月,这个丑陋的女人。

我走出了理发厅。我回过头去看她,我想说点什么,看着她那鼓胀胀的ru*房,我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我是一个缺乏语言表达能力的人,而且还很执着或者说是固执。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对语言就有一种很强的恐惧感,我不知道什么才是说话,我经常很流畅的说出:“呜呜呜,哇哇哇”,所以我很少说话,我知道有自己的语言,却很少能让人听懂,这让我很困惑。当我真的能读懂并说出来人类的语言时,我对语言了一种独特的执着,就像类人猿执着的坚持着要直立行走一样。这点表现我爸身有体会,并且吃到了苦头。当我想要说话的时候、当我能够清楚的说话的时候,我看着我爸,我叫“爸”,这令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年轻汉子打了一个冷颤,就像是钻心行走夜路的人听到了身后的高远的黑怖夜空中传来的鸟叫,凄厉,冰凉。爸看着抱着我的妈说:“这孩子先叫爸”,妈说:“恩”,我大概理解他们是这样交流的,但我并真正的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概念。

爸对妈说:“他应该叫‘爹’才对”。

妈回爸说:“恩,他应该叫‘爹’才对”。

他们正说着,我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我喊“爸”。

我看到爸把眼睛瞪的老大,后来我才知道,这像是牛的眼睛。爸有牛一样的脾气,这是妈说的,妈说爸发起脾气来很吓人,家族里的人都怕他。但是他也很服人,家族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用佩服的眼光偷看他。

爸火气的对妈说:“这是个什么孩子,怎么叫‘爸’不叫‘爹’呢?”“谁教他的!”

妈非常肯定也非常服从地说:“我们试着让他改,我们教他叫‘爹’”,于是,一场“话前教育”开始了。我很执着,我叫王戴月,我不断的接受爸妈的更改,爸说爹,我说爸,妈说爹,我说爸。爸又说爹,爸笑了,也许是气了,他愤愤的说都不知道谁是谁爹了,我就这样在不断的训练与更改中,把“爸”这个字叫的很清晰。我爷爷叫我爸的爷爷爹,我爸叫我的爷爷爹,而我爸的儿子却一定要叫他爸。这是一件及其残忍的叛逆。因为这个,爸总是耿耿于怀,他认为一定是个不孝的子孙,连祖宗留下来的经典都不能保护好。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一个人的天性。就像我天生就爱讲梦话一样。但是我的梦话又像我的语言一样的很难让人理解。我习惯了支支呜呜,这是一种很好的现象。至少我可以通过这一点不用告诉月月,我是否真的爱她。

我在的这个矿,虽然是一家非常不正规的煤矿,但是也有较合理的地方。比如说,它能让我们轮流的休息,这就挺好的。我们被分成几个组,周一到周六的时候,我们是全体都要下井,到了周日这一天,我们就各组轮流休息。特殊情况也可请假,但是要扣掉工钱。扣钱当然是每个人都不满意的事。但是也还过得去。

每到放假的时候,我们就会到镇上去,去溜达溜达。买点生活用品。打扫一下个人卫生,有些人还要放松放松。胖子和瘦子就是这样的。

阳光明媚,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暧昧的早晨,露水湿湿的挂在草尖上,闪闪发光,是在诱惑着什么,一种将要流泻的色情。远处的叫不出来名字的树英俊的站在那里,就像列队准备欢迎某位首长检阅的士兵。几朵白云,在它们上空悠悠走过,不知道是否看清了眼下的士兵,也许因为她们不是首长,所以根本不懂得欣赏,根本不懂得庄严,只能悠悠而过,过而不见,或者见而不赏。

我们几个梳洗完毕后,逐一走出简易工棚,当然其实梳洗对于我们来是那只是一种形式,是一种心理的自我安慰,根本没有实际的效用,对于我们来说实际有用的就是实际的出煤量是否在增长。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这天又是一个好日子,因为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有了这天,胖子和瘦子就可以去打扫个人卫生,有了这天大牛可以往那个遥远落后的小山村里寄一笔巨大的财富,有了这天我的日记本上就会少一些内疚,有了这天就可以看到那只讨厌的、暴突着黄牙的老狗站在高处亵渎兰花草,真是罪过。

果然,老狗又站在了高处,我出来晚了一下,我没有看见他射向兰花草的黄色痰液。大川小队长说,大家都安静一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知道大家每天拼死拼活的就是为了等月底这一天呢。以前都是我代发工资,从今天开始就由我们的黄主任亲自发放工资,现在请我们的黄主任给我们说几句。老狗开口了,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对,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老狗的摩托车在高处旁边的低处站着,停止了喘息。一个女人站在摩托的旁边。如果我是个画家,那么我想把旁边的高处去掉,那一定可以做出一幅很美的图景。可惜我不是画家,那我就只能设法回忆,我在哪里见过她。我问大牛看见那个女人了吗?他说看见了,听说那是老狗主任的干女儿。我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大牛一边听老狗放屁,一边无意识的回答我,好像是那个理发的。我看见老狗的几根头发趴在锃亮的葫芦瓢上闪闪发光,那一定是滋润的结果。我心想她怎么能是老狗的干女儿呢?因为我想的入神,把眼睛扔在了摩托车旁边,忘了拿回来。那个女人显然看到了我丢失的眼睛,她把它们拣了起来,并放在眼前看了一下,之后上嘴唇和下嘴唇做了一个短暂的对话,笑了,是微微的笑。我被这一笑弄得浑身不舒服,我赶紧拿回我丢失的眼睛。我想回忆下一“月月”美发厅的月月,尽管老狗已经开始分发工资了。

关于月月的回忆,我也该先来介绍一下我所在的小镇了。说了这么多废话,我竟忘了我生活在哪里了,怎么能忽视我的小镇呢。因为月月就在这个小镇上生活。

这个镇子是个极小的镇。

东西由一条穿过其中的南北向公路经过,像一把剑一样把小镇劈成两半,一半是小镇,另一半还是小镇。公路在穿过小镇的远处消失得无影无终,据说是通向某个大城市的,反正我无心管这么多。它就是一条河流,因为我无须乘船,所以我不用问它的去向,是否有沉船事件发生过。

这毕竟是一个南方的小镇,所以热是必然的,当然也少不了闹。街上的人们茫茫碌碌,忽略了那么美好的花香和鸟语。小鸟在枝头喳喳的叫着,偷偷的又旁若无人的做爱。只我细心观察过它们的求欢过程。一只“突”的飞向了深远的天空,另一只抖了一下羽毛也飞了。街道两旁的花有些失落的开着各种颜色,花香在人群、街道、房屋、驴马狗和各种机动车之间流淌。西边的小镇是由平房组成的,一眼望去看不到凸出或者是凹陷下去的痕迹,据说这边没有一栋楼房,因为这边多为外地流动人口,多是在这里租房子住,所以房主就没有必要把那么好的房子建在西边小镇,久而久之,随着这里的发展,有钱人多搬到东边小镇去建楼房享受,而在西边小镇建平房出租给外地人,吃租子。果然是妙计。东边的小镇自然就别有一番不同了,首先,当你一踏上这个小镇,眼前就会呈现出一派这个小镇营养不良的景象,因为东边高楼林立,当然不是大城市的那种高楼,但是那也却是对比出来的结果。站在路中间放眼向东望去,各种高度的小楼或高或低地种在地上,向上生长着,一看就知道,有钱人多在这里。迎着公路是一排两层的楼房,也许是为了来人能很清楚的看到镇里的豪华景象,所以迎面的楼房要矮两头,以示对后者的尊重。它们都戴着妓女般的笑脸迎接着街道上走过人群。这些都是商业门面。

在公路的两面各有一条街直钉在公路上,形成一个钉子型的交叉路口,它们都各自向里延伸,凶猛地刺向两边小镇的腹肚。“月月”美发厅就躲在东边小镇的钉子型拐角处,西邻公路,北邻东边小镇的腹道。腹道对面是一个新建的农村信用合作社。月月坐在店门外的小凳上,张望着过往的路人。有时左手上衔着一支三五牌香烟,烟圈直直地向上扩大着。俨然一个多情的小妇人。这一点我和大牛都看出来了。

胖子和瘦子又去打扫个人卫生了,他们两个是属于那种活得潇洒的人,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我和大牛在镇上闲逛着,大牛指着“月月”美发厅说,阿月,你看,跟你的名字有一个相同的字。我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大牛接着说,你看你的头发那么长,去理一下吧,在不理一下我就要爱上你了。说完了大牛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他是在掩饰什么还是就仅仅在笑。我有点怀疑的问他,是不是看上那小媳妇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笑。我再次抬头向“月月”的门口望去,我说走吧,就满足你的愿望。我和大牛绕过钉字路口的花树,向“月月”走去。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月月。但是,理发的是大牛。

我继续回忆“月月”美发厅。月月站在摩托旁等待她的干爹,她朝人群中的我再次投来笑意。我知道,她是在表示相熟。

关于我和月月的事情传播的很快,通过胖子和瘦子的传播机嘴巴,我的“故事”就像是爆发了的原子弹,一团蘑菇云毫无感情的向四周蔓延。受到感染的人众多,但是又被分成了这样几类:第一,聋子,本来就没有听到什么的可能,所以,这一类属于伤势最轻的一类,基本还能正常生活。第二类,瞎子,虽然没有看到蘑菇云蔓延开来的凶凶气势,但是却听到了爆炸的声音,这毕竟是一种痛苦。第三类,这一类跟胖子和瘦子有关,他们绝对属于这一类,他们并没有从表面上受到伤害,但是他们的心是痛苦的,他们亲眼看见是我引爆了原子弹,看见大团的有毒但美丽的云朵,犹如一朵花一样在人群的上空开放了,他们嫉妒我的手,,我那只曾经白嫩过的手。要不是我的手,那就有可能是胖子的手得逞了,当然,那时瘦子也会嫉妒胖子。第四类,这一类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老狗主任,他现在不但是狗,又成了王八,这是一种变化,一种由人变做兽,再由兽变做水怪的过程,这是我最欣赏的演变,因为我是这项试验的执行者,我可谓是科学家。第五类,这一类是我的同类,这一类人在我身边也只有一个人,他是大牛。

大牛问我,月月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好啊。“好啊”,这是一个奇怪的回答,女子便是好,谁不知道呢。我想细细的描述一下,但是我停止了言语。大牛说,有一天他看见老狗好像很无精打采,一副求欢不成的样子,在眼光下晃动着垂老的狗耳朵,好像耳鸣。我说也许那不是耳鸣。

那天老狗发完工资,把头转向摩托车,他说摩托我们走吧。然后,老狗和他的干女儿就在摩托车的“突突”声中消失了。胖子和瘦子说,这老东西真他妈的有服气啊,竟然搞到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娘们儿,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偿偿就好了。大牛笑嘿嘿的说,你们也想偿偿,做梦吧!我依旧看着摩托车后面的尘烟。是啊,我也想偿偿。尽管我没有偿过。在这里时间长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都已顺其自然,只有刚来的我们和几个躁动的人仍在恋恋不舍。但是,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有在心理默默的认为,她只是老狗的干女儿,只是一个理发的女人。

胖子和瘦子在吵着要去打扫个人卫生。

有些事情不是想像就可以解决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欺骗自己。但是,我确信天就要下雨了。没错外面下起了大雨。这样的日子会时有发生,我们都会习惯,就像老工人习惯月月跟着老狗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样,他们用不做声来迎接一切,包括压抑。男人,谁不压抑呢。我还小,但是我已成人,成人就要有成人的想法,所以我压抑。大牛不也压抑吗。

今天,没有人要上工。因为今天下雨,而且是很大的雨。这算是老板的良知。这也是矿上的最合理处之一,只要是遇到了大雨就不要上工,这是减少伤亡的最好办法。责任人当然知道孰轻孰重。我们这里的矿层实在太浅,所以,老板就不冒这个险。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工棚里大嚷大叫,这是一种习惯和平常。有人在打扑克,有人在推牌九,有人在闲聊,还有人在翻看某些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杂志,我就是那个看杂志的人。但是,很显然这是看不进的,我漫无目的的乱翻,我在思索。我在想下雨前人们都在准备着什么,人们都在计划着什么,而下雨后人们又都在做什么。胖子和瘦子没有去打扫个人卫生,也许雨会影响人的心情,大牛顶着雨去了邮局。

来了这么长时间我仍旧没有学会他们的玩意儿,我不会打斗地主,我的祖宗是地主,所以我讨厌斗地主。每到这样的时候,我总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因为我不能融入雨天,这是一个令人感伤而难过的时节。杂志里写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人屁事,散溢着腐臭的气息,或者是尿骚的气味。在最底下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写着某某医院专治男女生殖泌尿系统疾病,希望所有的男人都会染上梅毒,所有的女人都宫颈糜烂。我把它扔到了扑克牌桌底下。望着窗外的雨,我站起身走到窗前。

当我第一次进入月月的身体,为什么我总是想说这件事儿。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说。当我第一次进入月月的身体时,我想到了我的青春,我想到了我的过去,我想到了我的战友,我想到了小史。那天我们彼此鼓励,然而那天我没有了与他在说下去的可能,因为我就要走了。当他走进考场的时候我走了。现在我想起了他,也许当我进入月月身体的时候,小史正在进入他的大学里的一个女同学的身体,相同的是我们都需要手忙脚乱,不知何之,而不同的是,他进入了一个女大学生的身体,她同样的小心谨慎,而我进入的是别人的女人的身体,她的动作娴熟的不能再娴熟,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就是在跟随,这又像我第一次下井,我只有跟在领班的后面,我并不需要顾虑我怎么走,我只知道我将要走到哪里就够了。

小史那年来我们学校还是一个学习很差劲的学生,那时他远远不如我。我们相识在我第一年复读,也就是高四那年。第二年的考试结果是一样的,我们都没有考上什么狗屁大学,但是,结局在我看来还是有大的不同,小史的成绩要好于我,这是在我认识他一年来不曾想到的。新的一年开始了,我和小史再次走进同一个教室,我们依旧踌躇满志,但是我逃了。就在考试的当天早晨我看见小史走进校门口。

我料想小史一定会成功。就像我成功的上了月月的床,或者说是月月成功的满足了她。

我不知道那是我第几次走进月月的美发厅,我洗过头发,我继续我的光头生涯。月月问我真的要斩断尘缘吗。我现在已经不在月月面前紧张了。我说我能斩断尘缘吗?我还没有娶媳妇呢?她说,你想娶媳妇?那你是想女人了。我说,我不想女人,我是和尚。“呵呵”,我在心里笑笑,我觉得我们说的都是些废话。我看到镜子里面的月月那细心的神情,我有一阵发呆,发什么呆啊?那是老狗的女人,那时我已经确定她是老狗的女人。月月抬头,我们的目光相撞在镜子里面,谁都想躲开,但是谁都没有躲开。

“你在干吗呢?”月月红了脸。

“我在看你。”我回答,我发现我有点嚣张,因为我没有丝毫的隐蔽。

“呵呵!”月月笑了。

月月用嘴吹了一下我的头,好像在吹上面残留的头发茬子。

“好了,光光的,很性感。”每次都是这样的说法,我已经习惯了,但我从不承认我性感,我只是有性欲。我洗过了头向外望。外面的银白色的阳光撒满一地,使我不敢停留太久,我收回了目光,再次把它投给了月月。

“你为什么要跟他?”我没有任何准备就说出了这句话。

“不为什么?”月月淡淡然。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得到的是这样一句没有任何温度和湿度的话。这让我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月月在低头。

“你跟我上来吧,我给你答复。”月月看着我。我跟着月月上了她的天棚小卧室,其实那只是一个小窝。这是一个很小的空间,一张能睡开两个人的单人床,成四十无度角斜对着上来的楼梯门口,床的对面是一块不大的镜子,挂在墙上,墙的下面,有一台电视机,无声地坐着。月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看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现在你知道了吗。”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不是月月。

“其实你跟我一样。”月月接着说。我依旧不知道要怎么样接下去。

“你过来”月月对我说。如果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那你也太傻了,或者你绝对不是一个男人,或者你是一个有病的男人。我没有病。所以,从那天以后我就经常跑到“月月”美发厅,有的时候是白天,有的时候是晚上。但我知道那时老狗一定不在这里,这是一种默契,我和月月之间有了默契,间接的我和老狗也形成了这种默契。只是老狗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默契。

月月的唇是火热的,火热的让我有窒息的感觉。所以,那天我很快就晕厥了,但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火热。我享受着,享受着。我坚持着,坚持着。这就是我,因为我年轻。

十一

累了一天,回来便一跤把自己摔在床上,我想睡觉了,但我总是不可能轻易入睡,所以,我又看见了那本没有人经管的杂志。我还是要把它送到眼前,那个医院的名字不厌其烦的出现。我翻看着。大牛在叫我,我确定我听见是大牛的声音,但我渐渐的觉得大牛在远离我,我听不见了。

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前往小镇的路上,天上的星星为我照明了道路。我想去见月月,我想她了,我想要她。但是,走着走着,我发现我走错了路,那根本不是通往小镇的路。对,这是我家乡的小路了,是通往邻村的那条路,我记得,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一条河。我想看看是否是那条河。我继续走着,突然有两个人从我的身后闪出来,他们架起我的胳膊,一句也不说,我问他们是谁,他们说,别吵,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吵?我根本就没有说出一句话。我就这样被他们拖着向前走去,我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我看到那条河了,没错,就是它,我怎么会回到这里来了呢。我清晰的记得我是要去找我的情人,我想要女人了,我怎么会回到家乡呢?我开始无限困惑。

两个人拖着我走着,我们来到一条黑漆漆的洞里面。我问他们这是哪里?他们说是那条河的暗洞。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却不知道河底还有这样一条洞,这是我的遗憾。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挟持我,他们说别吵,我又觉得我好像根本就没有说出一句话。但我觉得我听到的声音有点熟悉,但暂时还说不出是谁。我们继续向前走着,但我却不知道方向,我想应该是洞的最深处。走着走着,突然我被停了下来。一个人对另一个说,把灯打开。“呼啦”火把亮了,我看见了胖子和瘦子。胖子和瘦子的背后是一条深远的黑洞,看不到尽头,只有吸血的蝙蝠在乱飞着,洞的沿壁在火把的照耀下,放着黑色的乌光。胖子和瘦子的脸,狰狞无比。

我望着他们的脸,我想笑,但我没有笑出来,我知道他们是在跟我开玩笑。我问他们怎么知道我家乡的路啊?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他们没有回答我。他们说他们在执行老狗主任的命令。

胖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刀光闪闪。他对瘦子说,赵广还是你来吧。我看见形式不妙,我挣扎,可我此时才发现我的手已经被绑了。我想问他们要干什么,但胖子李玉军已经拉出了我的舌头。我看见刀光向我逼近。

我拼命的想喊出声来,我想喊救命,我还想喊月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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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自在飞花如梦点评:

一段别样的人生经历,也许它充满了苦涩,但也许多年回首,你会蓦然发现其实那也是很值得珍惜、值得回味的岁月......
小说情节动人,把出门在外的经历及内心活动写得生动感人,让人想起了那句“在家百样好,出门万事难”的古训。不错的小说,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2]个
自在飞花如梦-评论

抢个沙发,坐着灌水,三月的水,真是贵如油哟at:2009年03月18日 上午11:38

一泓清水-评论

用心之作,欣赏了。问好!at:2009年03月18日 下午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