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来家借车借相机,说他有个女友最近快过生日了,想带她出去转悠一圈,顺便留下她靓丽的倩影。我听后不免有点震惊。尽管表哥口口声声解释说他和那个女人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暧昧龌龊,不置可否的我还是冷笑着一口回绝。
表哥看我满脸不悦,索性点头哈腰求我开车陪他走一遭。
“当你的电灯泡不碍事?”一向谨慎细微的表哥这会该不是吃错了药?以为自己的耳膜出了问题。
“没有这么玄乎,你去了就知道了!”表哥轻松自如,根本不像是做贼心虚的窘相。
几日前从表嫂口中得知,表哥的车进了修理厂。若不是这样,以他的个性,才不肯低声下气,以至于这么屈尊求我!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会为一个女人,而口是心非地要我当他的陪衬!
“我不会助纣为虐!”我当然是站在表嫂的立场。
“嘿!那就忍痛割爱!”兴奋的表哥像是谈恋爱的小伙子,一脸红晕。他也晓得我才换了新车,搁置别人,连门都没有!可我对于他的请求,却是进退两难。在我那些年遭遇婚外恋,沉迷于红绿酒蓝时,是他的苦口婆心换来了我的回心转意。此刻,他自己却陷入情感的沼泽地了,叫我怎能坐视不管?
唉,反正闲着无事,只当外出散散心好了。再说家里太憋闷了,人多也好活跃一下气氛。爽快地答应后随即取相机掏钥匙。一来看表哥是不是养小蜜,经确认立即加以阻止,二呢,看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我正经清高的表哥动心。
万物复苏,燕子南归,春意盎然。和煦的风轻拂耳畔,明媚的阳光洒满车窗。行驶在平坦的道路上,窒息了一个冬天的心像出巢的鸟儿,欢快,愉悦。表哥在侍弄他的手机了,我的魂魄则被四面绵延起伏的山峦,桥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勾去了。
这个小镇虽然距离我们不远,但我已有二十多年没有来过了。从外观看,发展应该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以表哥的财产,为人,相貌,在他所处的环境,什么样的女人挑选不下,唯独煞费苦心千里迢迢追寻到这个小地方?果真那个女人令他动情动心?
“喂,在家吗?”
“是啊!”接通了,那个女人声音洪亮,吐字很清晰。
“我二十分钟后到,你——忙完了吗?”表哥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他的心上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对表嫂都没有这么柔声细语过。
“没,等你帮我呢!”女人加重了回复的语气。至于是玩笑或是真格我就不得而知了。但这句话在我听来,却是多么的熟悉。
“好的,这就来!”在单位雷厉风行的表哥这刻倒像绵软的羊羔。
“待会见!”对方挂断了,只听到嘟嘟的盲音。
“告诉我,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我露出一副非常不解的神情。
“约莫两年多了吧!”表哥甜滋滋地递给我一支烟,嘴里像是含了颗糖:“怎么,对她感兴趣?”
“我只关心我的亲人!你究竟了解她有几分,不怕上当受骗?”我不免替表哥担忧起来。
“上当也好,受骗也罢,总之我很在乎她,这就够了。”表哥翘起二郎腿,注视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有必要了解那么透彻吗?又不是做生意!”
“那你是逢场作戏了?”这是我心中尊敬钦佩的表哥吗?他何时成了这样?
“只有你‘那样’的人才会游戏人生!”表哥嬉笑着回敬了我一句。
许多年没见表哥,一回来身上就具备了一种叫做经验的东西,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无法自拔的他陷得太深了,而且为了这个女人,置表嫂和孩子,置社会舆论于不顾。
“到那个超市门口停下来,就是她,看见了吗……”车进入镇的中心时,表哥用手指着前方,示意我开慢点。
高高的台阶,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朝我们这边张望。放眼望去,她的穿着很寻常,上身,是那种毛织的休闲半截短袖,脚,蹬一双棕色的靴子,再配上黑色的甩裤,勾勒出她修长的腿,整体看起来倒也显得大方秀气些。
我沉着睿智的表哥,这就是你的生命的一部分?
渐渐靠近她了,我这才看清楚——那个二十年前我抛弃了的女孩——虹。
我的激动不比表哥减少半分,因为那个女人曾和我订过婚,并且我们通知了亲朋好友,只差领结婚证举行婚礼了……
“今天给你个惊喜。”表哥一下车就迫不及待高举相机冲那女人晃了晃。
“你的?”女人问。
“我表弟的。哦,对了,车也是借他的!”表哥指了指车窗里的我。
“乖莎莎,叔叔抱!”表哥撂下呆如木鸡的我,直奔他的主题。
明亮的玻璃窗照射出虹纯美的笑容,和二十年前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看见深情的表哥缓缓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对着她们娘俩惬意地笑。那孩子咧嘴咿咿呀呀,虹在旁边不迭地教孩子叫叔叔,表哥高兴的指手画脚,我却躲在车里无声地哭泣。
“停稳当了,下来吧!”表哥招手我进去坐会。
尴尬的我不得不用墨镜隐藏了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喝饮料还是茶?”她无瑕顾忌我,只客气地问候了一句。她的全部心思用在她的孩子和表哥身上。
“白开水就可以!”我的声音小的似蚊子嗡嗡。
“热水器在墙角,自己动手吧!”又是这熟悉的一句,二十年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不过那时候的她说,电壶在桌上,自己动手吧!附加一声埋怨,你怎么没有一点眼色,看不到人家忙活哪?
就为了这句话,婚没有结成。我记得我当时气急败坏问她,何时能忙完?她热忱地说总会完的。我更加暴跳如雷,说她慢慢忙,那天若是家务忙完了,我再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打算悔婚,而是她的家务太多了,家务做完,又得下地。
每次,约她出去玩,她不是满身的柴草,就是推脱农活太多,要么就说弟妹无人照管。纯粹的借口!我在她心里算什么?我是她的未婚夫啊,正值豆蔻年华,怎能不浪漫地花前月下?可她又给了我什么,次次帮她干活也免了,最主要的是她放不下,二十岁的女孩要是不享受爱情的滋味,等到头发白眼睛浑浊吗?
想不到今天的她还是这样的狼狈不堪!不过,她这刻的声音在我听来却是那么的动听,顺畅。她飘逸的头发不像二十年那样,蓬乱的像蒿草。她脸上恬静的笑,二十年前绝无仅有。还有她的房间,一尘不染,且布置的温馨舒适。
她抱着孩子收拾奶瓶,纸巾,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背过身,是她的确没有认出我。表哥拿起拖把拖地,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个小丑似的倚靠在门脑。趁她和表哥手脚不停,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满墙壁粘贴着照片,多数是她年轻的美姿。她爱好旅游摄影,却苦于家境贫寒无条件。为了她,我豁出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架傻瓜相机。
“茹!茹!”她提好要拿的东西,迈出门槛,满院子喊叫。
“发什么愣,准备出发!”我正在搜寻记忆,表哥猛不防推搡了一下。
“我把米放到电饭锅了,对好的水在瓢里,切好的菜用碗扣着,油搁在电磁炉。晚上回来我陪你吸氧,你乖乖呆在家,千万别乱跑。”表哥引逗着才会走路的孩子,她却在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孩吩咐交代。
“那是她的谁?”我随口问。。
“她弟媳!”表哥大概对她钟情已久,连她的亲戚也熟知的不得了。
“她几个孩子?”我倒真对她感兴趣了。
“一个!”表哥不耐烦地回答我。
“这么个小不点?”我迷惑不解。
表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她的孩子已上高中了,这个是她妹的,她帮忙照管。又是照管!我的心里一刹那间勾起了对她的无限涟漪……不等我的思绪拉开,虹像翩翩起舞的蝴蝶,飞到了我的车上。
“来吧,宝贝,妈妈抱!”她靠定后,亲吻了一下孩子的脸蛋。
沉默,沉默,再沉默。表哥和她在后座开心地聊着,聊着她的娘家,聊着她的婚姻,聊着她的爱好和心情,聊着她的理想追求,而我果真如自己所说的当他们的电灯泡。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镇很美,人美心更美。表哥被这处僻静又独特的风景深深吸引,我羞愧不及。我相信他的眼睛,不乏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烦意乱的我开着车,好几次险些和对面的车相撞。
“干嘛呢?想发泄不满提早说出来,拿孩子的命开玩笑啊?”表哥被我的举动吓坏了:“停住,我开!”
我着实是驾驶不了自己的车了,就像我驾驶不了自己的爱情和人生。我有点不甘心,但越来越糟糕,以至于心慌意乱的手掌都出汗了。摘下墨镜,无可奈何地让出了座位。
“下次开我的车,还有,一定不忘给你买架相机!“表哥扭头对她抱歉地笑笑。
“你这破车,后面怎么老有声响?最好,你的相机争气点,否则我绝不饶你!”表哥自握了方向盘,嘴巴就没有歇息一刻。他说什么,我已无心听,也无心和他争执。我抽起烟又捻灭,捻灭又抽起,思绪如车轮翻滚向前,向前……
这是一处丛林环绕河流的优雅去处,空中有鸟鸣,地下的草儿不顾羞涩抓紧吐芽。不远处有绿油油的麦苗,农人们已在田间伸开臂弯,大显身手播种他们一年的希望。宽阔悠悠的河水似她豁达的心胸,载满了亲情的爱,驶向容纳它们的海洋或是黄河。表哥洋溢着满脸的笑,时而俯身,时而伫立,用情专注地拍摄她和孩子或坐或蹲,或抱或拉的开心和快乐,而莫名的我已被眼前的景象所感染。
这就是殷实富足的生活,这就是富有诗情画意的生活,这就是她渴望的要求不高的简单生活,这就是我能给却不愿给的,这就是表哥倾慕她的真正原因。她说过,总会有忙完的一天。是的,现在忙完了,可我在二十年前却失去了等她忙完的耐心。
一直无视表哥说的梦要做,生活也要继续,一直以为现实会粉碎梦,然而,到今天我才深有感悟和体会,自己不但大错特错,且一错再错。侧倒在泛黄半绿的松软的地上,扑鼻的花香浸入五脏六腑,抬头看着表哥追逐着她和孩子,倾听者她们的欢声笑语,不由得泪眼朦胧。
天边那一抹斜阳逐渐隐去,表哥抱着孩子去河对面那个小店买吃食了。
真可谓天赐良机。
“很想知道你们的缘分从哪天开始?”我不敢看虹,但又禁不住好奇。
“要信就说给你听!”她侍弄着半潮湿的头发,极其淡然。
“两根网络线将我们连在一起,闲暇之余,我用文字记载心路历程,他却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了解了我的整个生命,包括和你的自始自终!”她浅笑了,还是那样的纯美。
“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吗?”瞅见表哥过来了,我不得不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如果是我的读者,如果是你表哥的朋友,如果是熟悉的陌生人,完全可以。”她望着窗外,望着蓝天,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平静地说:“如果你是追悔感伤,那就免了!”
半晌无语,直至表哥抱着孩子发动车。“我们还会来这里吗?”我带上了墨镜,企图表哥给我一次机会的回答。
“别臭美了,以为你的人好车棒啊!”表哥终于原形毕露。
满腹惆怅摘下墨镜,身子重重靠在垫子,心碎无望的我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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