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停在终点站的那一刻,我被噪杂的人群惊醒。匆匆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走出车厢。行李不多,只是一个不大的旅行箱,我随着人流走出站口。映入眼帘的是并不陌生的景象:拥挤着缓慢前行的汽车,忙碌的人群,在四月的明媚阳光下焕然一新的老旧建筑。我伫立街头,仰望那片曾经在我青春岁月中画下浓重一笔的城市的天空。她一如十几年前,清澈忧郁,湛蓝如洗,只让人一眼望去,生出许多悲凉。
或许,人生来就是为了死的。人最让别人心碎也最为迷人的时刻也许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那些景象。朋友,请原谅我悲观的天性。事到如今我必须承认,死亡及其附属的一切,成就了我今天的心魔。十几年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我总会希望自己勇敢的面对这一切。我对着镜子,瞪红了双眼,试图用眼睛穿透镜中的自己,找寻到过去的那种生命光彩,一种类似于灵魂的光彩。可是,每次我总是在痛苦中丧失信心。我开始讨厌照镜子,害怕镜子中那双绝望的眼睛透出的悲哀。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悲哀,它已经变得牢固深厚,无论用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法将它排遣和摧毁。我痛感绝望。就这样,我徘徊在悲哀和绝望之间不能自拔,在绝望中悲哀,又在悲哀中绝望。如今,我开着一家不大的公司并自己兼任业务主管。别人都认为我很成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人物。我之所以还不能放弃这样的工作,是因为它为我提供了生活必须的条件——头衔,地位,面子以及一定的收入。
我经常对自己说,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为阿杰,为妈妈,为整个世界,更为所有经历过和将要经历青春的人们。在我心中曾经有过一个坚定和固执的信念:如果可以,我愿意活一万年。这样想着,我开始崇尚平淡,虽然年轻的时候我在别人眼里已经足够平淡。我希望平淡能让我的记忆留存得更久远一些,也希望平淡能淡化悲哀和绝望。
我乘坐出租车,直奔订好的酒店。酒店其实不用订也行。玲子说,她会来接我并给我安排最好的房间,因为酒店式她开的。但我执意不允,这些年的社会生活,我习惯了自食其力,哪怕在朋友面前也喜欢按自己的步騶,自己的想法来安排事情。于是我坚持自己订酒店并告诉她不必接机(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坐飞机去,而是坐了火车,为的是回味和体念一下大学时代的生活.)电话那头的玲子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我的要求。她说,余心祥,你脾气一点都没改,还是那么固执,不过你得订我开的酒店,就算是对我的支持,有问题吗?我呵呵一笑:没问题。到了酒店记得给我打电话。玲子说完发出一串甜美而熟悉的笑声,挂断了电话。
酒店坐落在城市的西边。一路上,还是可以找到曾经熟悉的景象,只是路变宽了,路中间建起了高架桥,桥下是叫不出名的一盆盆或红或紫的花。两旁的房屋和招牌也有了不少的更新。看上去更加光彩夺目。汽车停下来,我走出车门。环顾四周,发现酒店所在的地方,就是以前的湖滨公园。一行金色的大字映入眼帘:行者家园..我不禁为之一震,稍显模糊的记忆又重新清晰起来。
我的房间在三楼。宽敞明亮,装修也很漂亮温馨。给人家的感觉。更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宽的落地窗正对着西边。我拉开窗帘,让下午的不失灿烂的阳光挥洒在房间里。窗外是一排石榴树,树下是争奇斗艳的杜鹃和山茶花。不远处是一片鲜绿的草地。有可爱的小孩和小狗在上面追逐嬉戏。草地的那边是一棵棵高大的桉树,树下有铺着石板的小路。再过去就是碧波荡漾的湖泊。湖泊虽然没有海那么大,但最宽处看上去仍然是一望无际的。对于生活在湖边的城市里的人们来说,它就是心中的海。我就读过的大学也坐落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并且就是以这个湖泊的名字命名的。
我回到床边,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从窗外泄入的阳光。思绪慢慢回到了大学时代。
第一次见到阿杰是在5栋3楼的宿舍里。时间是新生注册的前一天下午。那时候我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好奇。是一种膨胀着渴望的好奇。我是坐了一天一夜余四小时的火车,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城市的。对于一个以前最远只到过地级市区,高考成绩不理想,又失恋的人来说,对一切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同时又充满幻想,渴望认识一个全新的世界获得新生并经历一切是很正常的。但当我忍受着第一次坐火车带给我的煎熬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买的是站票),我想到的是坐在班主任办公室拿着高考志愿填报表随意勾画和填下自己的命运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我对一切都是那么无所谓。无所谓的决定了自己后来的命运,无所谓的把自己的高中毕业证书留在了班主任的抽屉里,然后无所谓的躲在墙角里抽噎。当我蹲在拥挤不堪的硬座车厢,听着火车车轮的“吣哐”声,陌生人的嘻哈声,小孩的啼哭声,列车员的叫卖声,音乐的噪杂声,呼吸着夹杂着汗臭,体臭,脚臭,屁臭,屎尿臭的令人作呕的空气。我渐渐趋向崩溃。开始体会到一种新的无所谓,无所谓将来,有所谓现在。
那时候我刚下火车不久,正躺在宿舍的床上补觉。朦胧中有人推开了宿舍门。有人叫了我几声。我睁不开眼,因为困得厉害。然后隐隐听到他们铺床,说话的声音。一丝烦躁掠过,过了一会我做起梦来。梦的内容一片模糊。不知道梦了多久,睡眠渐渐由深变浅。我忽然听到了低沉的歌声,如泣如诉,悲伤忧郁。醒来,睁眼,望着天花板,头有点痛,我一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十分了,我是上午十一点下的火车,除去坐车吃饭和安顿行李的时间,我大概睡了三个多小时。歌声仍然继续回响着,我爬起来,看到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望着墙壁发呆。他发现了我,歌声嘎然而止。你好。你好。我叫余心祥,你呢?我叫张宇杰。他略带腼腆的冲我微笑。就这样,我们开始相识。
我从他那得知,他是爸爸妈妈和舅舅送他来的。他们只呆一晚,第二天又坐火车回去,现在已经去买票了。他家在外省,坐火车也一样很辛苦。我很羡慕他有那么多人关心他。我说,只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地方的,否则坐火车就有个伴了,能来到这个学校碰巧又在这个宿舍成为室友就是缘分。阿杰微微的笑了。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饭,然后将夜晚的学校参观了一遍,整个学校为迎接新生,灯火通明,煞是好看。后来,我们去学校附近的小街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看电影是我主动提出的,阿杰没有反对。两个男生去看电影,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电影是一部武侠片,情节也俗套。看完电影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熄灯睡觉。接下来的两天是新生注册,还没有开始正式上课依然很无聊。这期间,阿杰总是在读余秋雨的一本书:《行者无疆》。宿舍是四人间,陆续又有两个人住了进来。后来慢慢的熟悉我们发现,他们两个一个酷爱篮球,但球技却一般,而且脾气有些暴躁,我和阿杰称他为暴力分子。另一个学习成绩不错,却小气又略带娘娘腔,我们暗地里称他娘娘腔。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阿杰除了腼腆沉默,眼神有些躲闪,再就是经常旁若无人的小声唱歌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直到今天,每当想起阿杰,我都会惭愧自己对人及其内心的了解是那么少。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又有谁会一直对别人充满关爱的状态,对别人的故事充满了解和认识的兴趣呢?每个人最关心的始终是自己。不管你愿意为别人付出多少,你最终渴望获得的还是自己的满足和幸福。
我们每个人都在渴望着别人的关注和爱。这就造成了一个矛盾。因此我们必须通过自己来拯救自己。每个人都必须看见自己的心,抚摸她,读懂她。而现实中,我们却又常常忽略自己的感受,固执的去寻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生命因此变得脆弱,弥足珍贵。想到这里,我的悲哀开始释怀。
开学典礼结束后的第一个星期天,班里组织了一次烧烤聚会。地点在湖滨公园的草地上,我们宿舍四个人和几个女生围坐在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认识聊天。大家都嘻嘻哈哈,很是开心,唯有阿杰话不多。暴力分子提议唱歌,大家积极响应。我认为这是阿杰表现的机会,便起哄让他唱。大家跟着起哄。阿杰两次推脱,大家居然开始鼓起掌来。阿杰只好站了起来,露出一丝疲惫忧郁的笑,闭眼,张嘴唱了起来。唱的是一首小虎队的《爱》。虽然阿杰极力想把它唱得青春活泼,但内心的忧伤却让他明显的力不从心。而且因为紧张,他的声音也变得很紧。唱到高音时,声音有些怪异,沙哑。阿杰唱完,低头坐下,大家礼貌性的鼓掌。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继续吃烧烤,喝酒,聊天。阿杰也依然露出疲惫的笑应付。看上去他是一个非常文静的男孩。有一位女生坐到了他旁边,并且对他很照顾。不时的帮他夹吃的,和他说话。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她叫林燕琼。她穿着一件淡紫色t恤,头发扎成马尾,下身是一条宽松的蓝色牛仔裤,五官清秀标志。给我的第一映像是一个非常得体的女孩。她和阿杰在一起就像一对姐弟。后来她俩也真的成为了姐弟关系。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中午,我打饭回宿舍的时候在宿舍楼下遇见她。余心祥,她叫出了我的名字。你好,你是林燕琼吧,我说。嗯,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什么事?她拿出一封叠好的信,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张宇杰好吗,谢谢了。她说完冲我礼貌但不失甜美的一笑。她依旧穿着宽松的牛仔裤,但上身换了一件白色t恤。她的身材匀称优美,笑声爽朗轻快,我不禁为之轻轻一颤。
我把信拿给阿杰的时候,阿杰正趴在书桌前午睡。阿杰看完信,忧郁的脸没有半点欣喜之色。我问他,信上写了什么?他说是一些心情寄语之类。他看完就把信放进了抽屉,我也不便多问。他找来信纸,写了一封回信,托我帮他带去。我不便推辞,却对他的表现有些不悦,还夹杂着一丝嫉妒。以后的日子,我又当了几回他们之间的信使。我和燕琼也聊过几次天,渐渐熟悉起来。只是我从来不便打听信的内容。但燕琼告诉我,阿杰的信越来越短了,她问我阿杰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困难.。这让我有些迷惑。虽然如此,我却开始感觉到林燕琼对自己的重要。我的脑子里想她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她的身影和微笑越来越让我迷恋。我预感自己所渴望经历的,或许正在到来。
一件大事发生。
一天下午,该吃晚饭的时候,我叫阿杰一起去打饭。只见他坐在书桌前发呆,并不理我。桌上的台灯开着,一本余秋雨的《行者无疆》摊在灯下。我叫了两遍,他似动非动的摇了下头,眼睛并没看我。一副茫然无神的样子。我以为他在思考什么问题,就和暴力分子,娘娘腔一起吃饭去了。等我们吃完饭回到宿舍,他依然呆坐在那。据阿杰第二天在心理咨询室回忆,那天晚上他一直不离开宿舍,是因为他听到隔壁宿舍有一伙人在议论他。其中一个住在同一层楼的其他专业的人,长得凶神恶煞(后来阿杰曾指给我看,确实长相粗鄙,满口污言秽语,可是人家和他并无瓜葛,甚至连话都没说过。)阿杰说那人扬言要揍他一顿,另外几个人拦着他,说阿杰那小子懦弱,胆小,像个小屁孩,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阿杰在心里骂他一句,说自己并非懦弱,有种就动动他试试。刚骂完,那人就怒气冲冲拿了根家伙,要冲进宿舍来打阿杰,叫所有人别拦着他,谁拦他跟谁绝交。阿杰吓得腿都抖了,就这样呆坐桌前,绷紧了神经,等待被人痛打一顿。在心理咨询室,阿杰信誓旦旦的对我和老师说,没办法,我必须扛住,因为我有男人的尊严,但是我又深知自己无力抵抗,因此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焦虑中。
阿杰还回忆到,到了当晚睡觉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伙人和几个女生在楼下的空地上聊天。其中一个女生说,阿杰长得像蒋介石,有些阴险但似乎又能成大事。另一个男生说,听说他喜欢看余秋雨的书,写的东西也有余秋雨的风格,但他注定不可能有余秋雨那么高的艺术成就。阿杰听完很是气愤,爬起来将床铺边墙壁上贴的一张古天乐的海报愤怒的抓下,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那伙人知道了,又扬言要上来打他。于是,他悄悄爬下床,把宿舍门反锁了。这才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阿杰悄悄把我拍醒,对我说,祥哥,昨晚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早就挨打了。我感到莫名其妙。原来,阿杰睡得迷迷糊糊时,梦到那些人一直在踢门,是我起来跟他们说了好话,才将他们打发走的。我意识到阿杰的行为有些不正常。于是劝他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进行咨询。阿杰也感觉茫然,又怕到时候会紧张,遂让我陪同。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姓马,是一位六十来岁的慈祥老太太。我跟她说明来意后,她对我们进行了简单的登记,然后就开始了谈话。在心理咨询室里,阿杰对我和马老师展露了他当时的精神世界,并对我们讲了他的故事。
阿杰说,我不知从几岁的时候开始,大概四五岁吧,就不能方便的解小便。那时侯是外婆带着我。住的是老房子。一开始我是在天井里尿尿。忽然有一天,外婆在旁边时,我就尿不出来了。于是改在厕所里尿尿。后来读小学,有一次学校厕所坏了,我们一群同学只能在校外围着老乡的一个茅坑尿尿,那一次我也尿不出来,窘得不得了,等同学们走了,我才尿出来。初中一直无事。到了高中,因为学校人多,厕所又很少,所以一到课间,厕所里就人满为患。一大群人挤在尿槽边滴滴答答的撒尿。我的问题这时候开始凸显出来。在人多的时候,我总是站在那边半天,怎么努力都解不出来,非常的尴尬和紧张,心跳也变得又急又快。我努力让自己放松,想些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但是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旁边没人的时候。只要看到旁边没人,它哗的一声就出来了。
我开始背上了这沉重的包袱,我也知道自己面临着一些问题。我吞吞吐吐的把这个问题告诉了爸妈。但他们想象不到我的苦楚。他们不知道问题在哪,只知道带我去医院。你知道,像我们那么个小县城,那些泌尿科的医生都是捞钱混饭吃的垃圾货。我在县人民医院的泌尿生殖科和那些得了性病之类的人一起看病。那个医生就像个个体户。另外还有两个护士。医生让我脱掉裤子,看到了我生殖器上未清洗掉的包皮垢,于是把我诊断为包皮**炎(也怪我一直不在意也不懂青春期卫生)。那时恰巧是寒假,于是整个寒假我都在病房里一边打吊针,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那针也贵得吓人,去一次,就得花几百。可是就这样花了数千元之后,病情却没有半点好转。那时侯,一是觉得这种问题说不出口,得不到别人的重视,二是课业紧张。所以始终窝在县城那么一小块地方东看病西吃药。碰到了无数庸医,却没有碰到半个良医。这样折腾了两年,我依然只能在人少的时候去上厕所,并且每次一想到将要去上厕所,就紧张得不行。人每天都要上若干次厕所,,于是我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我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看到谁都觉得他也有类似的问题。我总觉得,高考的压力在这件事面前变得不算什么。我渴望释放压力。
那时侯毕竟是青春期,多少也充满些悸动和向往。高三分班的时候,我从重点班刷了下来,分到了普通班。我们班上有个女孩长得挺漂亮,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她成了我释放压力的对象。我跟同学说我喜欢这个女孩。在别人的丛涌下,我开始写情书追她。我的情书写得凄婉绝望,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所致。可是在信中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隐私。预料中的,我的第一封情书被拒绝了。可我却变得很偏执。死心不息的继续写,我就这样越写越悲哀,可回报我的却永远是拒绝和抱歉。我以前也挺自信挺有优越感的,高中这三年把我的自信和优越感都磨灭得一干二净了。我陷入了深深的自卑。我越来越沉默,甚至害怕见人,特别是害怕看别人的眼睛。我一有机会就酗酒,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我的成绩由普通班里的佼佼者变为中等。加上追女生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老师和同学离我也越来越远。这让我孤僻的性格雪上加霜。我开始害怕别人说我,我的眼睛老是忍不住想流泪,胸口也像裂开一样疼。最难受的是上厕所的问题,我怀疑自己得了前列腺炎。我以前就胆小,在家不敢一个人睡觉,现在一个人更害怕了。我觉得我高考之所以会失利,考到了这样一所学校,和上面的因素是分不开的。我的人际关系,社会交往,我的压力,通通是来源于那个问题。唯一让我有所解脱的是,小虎队的歌和一本书。高三那年,一个在别校读书的老同学送了我一本余秋雨的《行者无疆》。刚开始我没心思看,后来无意中翻了翻它的封面,觉得挺有深意,一读,就被它深深的吸引。于是,我把上语文课的时间通通用来看它,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厌,老师和课本被我抛到了脑后。我觉得书里的人生观深深的改变了我。小虎队的歌是高一开始听的,一开始就让我着迷,每天都要听到睡觉。后来我一边听一边跟着唱,三年下来,他们所有的歌词我都倒背如流。有时不想听课,我就默写他们的歌词。
讲到这里,马老师让他唱一段小虎队的歌。阿杰看了马老师一眼,又瞧了瞧坐在旁边的我,闭上眼睛,深情的唱起来。唱的还是小虎队的《爱》,比在公园聚会时唱得更好。阿杰唱完一遍,我和马老师都说很好。阿杰动了动嘴唇,没有回应。几秒钟的沉默后,我看到他流下了眼泪。
马老师安慰她,并对他说,现在想跟你做一个游戏,你要如实回答。好,阿杰点了点头。请闭上眼睛,马老师看着阿杰,阿杰哭过后,开始放松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好的,放松,好的,马老师接着说,如果现在你走进了一所陌生的房子,看到墙上有一幅画,你能向我描述一下画的内容吗?你不要管你看到的别的东西,只需要跟我描述画上的内容。阿杰在静静的想像,我虽然不知道马老师的用意,但知道这画的内容肯定和心理有关。我看见的是小虎队三位成员的画像,画的是半身的,但能看见他们穿的是白色的西装,他们都很帅。阿杰紧闭着双眼,双手端正的放在膝头,慢慢的回答道。好的,马老师说,你可以睁眼了,今天的聊天就到这,你们先回去,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的心理是不是有问题?阿杰担忧的问。你不要想这些,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矛盾,只是有的人化解的机制会出现些问题……..马老师向阿杰解释了一大堆,阿杰才离去。马老师让我稍等一会,嘱咐我这些天要密切关注阿杰。
两天后,阿杰的母亲和辅导员忽然一起来到了宿舍。在母亲,辅导员和马老师的陪同下,阿杰去了医院。精神科的珍断结果为精神分裂症并伴有中度抑郁。当我得知结果的时候,我匆匆赶到了他母亲住的旅馆,阿杰也正在那里。他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普通工人,姓方,她和阿杰在一起并没有说太多话,也没向我抱怨什么。我本想安慰一下他们,结果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方阿姨对我说,明天阿杰要开始住院,学校有什么事情麻烦你帮忙打理一下。我说,会的,阿姨你放心。想了想,她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安顿起来肯定很费劲,我便说,阿姨,明天我陪你去,你出来,人生地不熟,有我在应该会更方便。方阿姨点了点头,好。我看了阿杰一眼,他呆坐在电视前,低着头,没有说话,我硬着头皮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告辞。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宿舍碰头,然后搭公交去市第一人民医院。一路上,我看到阿杰的眼睛不停的有眼泪渗出,眼神却无力,还不停的打哈欠。方阿姨也略带疲惫的样子。我猜想他们昨晚都没睡好。我们来到医院,按医生的指示去找病房,恰巧住院楼的病房已满,医生指示我们到分院去。分院虽然也在市区并且离总院不远,但却显得安静许多。分院的房子也比较旧比较矮,不像总院的住院楼那样人多,电梯又挤。从门口进去,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水泥地,没有太多的花草。院子除入口以外三面都是房子。其中正面偏西的房子最高,也就是六七层的样子。被用作医生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主要的科室就是精神科。其余两面一面是食堂,一面是病房。食堂不大,最多只能容三四十人同时用餐。病房也不多,因为这里的病人都是总院住不下才安排到这来的,大概有二十几个人。阿杰的病房在三楼,是所有病房里空间最打的一间。只放了四张病床,和一台电视机,剩余的空间还很大。每天的下午两点,这儿就成为了所有病人的活动场所。我们安顿好行李,方阿姨叹了口气,说,幸亏是在这,人少,不用挤电梯还很安静。我说,是啊,要在总院,住在十几层楼上,等电梯,挤电梯,想出去一趟都难。我刚说完,阿杰居然“噗”的露出了笑脸。搞得我和方阿姨莫名其妙。
就这样,阿杰在母亲的陪伴下开始了住院生活。在那段时间里,阿杰每天上午要打两到三个吊瓶,吃完午饭午休半个多小时。下午两点,开始参加集体活动,到下午四点准时结束。然后在我,林燕琼和方阿姨的陪同下,沿着市区的街道散步。燕琼是在和我的聊天中得知阿杰的病情的。我们没课的时候总是一起去看望阿杰。我们经常一起参加每天下午的集体活动,做健康操,跳舞,玩集体协作的游戏,唱歌,说真心话等。在那样的情景中,我深刻感受和理解着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阿杰变得开朗了一些,他很自信的站在大家面前唱歌,对母亲讲真心话,还担任了小组长,负责通知大家准时参加活动。可以看出他渐渐的好起来了。燕琼是一个很知性的人,她陪阿杰读诗,陪他唱歌,经常鼓励他。我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一种担心渐渐萌生,我开始害怕阿杰喜欢上燕琼或者燕琼喜欢上阿杰。于是,我想到了自私的一招,我不断的撮合他们成为姐弟。在我的丛涌下,阿杰当着方阿姨的面叫了燕琼姐姐。
方阿姨显得很高兴,脸上一直卷着的皱纹也舒展了许多。当晚,我们几个人去市区有名的火锅店吃了一顿火锅。燕琼还喝了不少酒。或许她是因为看破了我的用意心里难过才会这么放纵自己,也或许是像她嘴上不停的说的,因为认了个弟弟高兴才喝。总之,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她喝那么多酒。时间渐渐的划过,快到了阿杰吃药睡觉的时间,我们才离去。燕琼的酒还没醒,可是医院又没有我们住的地方,去开旅馆燕琼又不同意。我只得扶着她去打的,方阿姨嘱咐我路上小心。
我们站在马路边,我看着大街上闪烁的霓虹灯,翘首等待着出租车。燕琼一直在呓呓低语,我把耳朵靠近,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扶着她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她闭着眼睛,把头靠在我的肩膀。我一动不动的坐着,希望她感觉到舒服。一刻钟之后,她抬起了头,脸上的红晕已经变淡。你还好吗?我看着她略显难受的样子,萌生了一丝关切。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拂了一下被晚风吹乱的刘海,冲我微笑道,还好,只是头稍微有点痛,可能是酒的原因,谢谢你的肩膀。不用谢,我有些局促,应该是我谢谢你肯借用我的肩膀。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喝这么多酒,我关切的问。同时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解。燕琼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朦胧中带点凄凉。我的心头闪过一丝歉疚,感觉自己问得太直接。燕琼转过头,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给阿杰写信吗?说实话,他很像一个人。像谁?我忽然感到好奇。想我的弟弟,燕琼说,我弟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男孩,我比他大两岁,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我以前非常喜欢画画,大概从十岁起开始学的。那时候,我弟弟很喜欢看我画画。每当我画好一幅画,第一个观众总是他。他会替我鼓掌,把我的画收集起来。他会说,姐姐你将成为世界上最杰出的画家。。他还会经常嚷嚷着要我替他画像。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爸妈都很忙,几乎就不管我们,也很少有人给我鼓励。我最大的动力就是弟弟的支持。哦,那你弟弟现在在哪读书呢?应该快读大学了吧?有这样的弟弟是一种幸福,我说。只是幸福好像从来都不眷顾我,燕琼说。五年前的一天,我正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写生,弟弟骑着自行车来找我,在路上发生了车祸,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从那以后,每当我拿起画笔,眼前浮现的总是弟弟的模样。我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我泪流满面的把弟弟的样子画了下来。从此以后,我再没画过画,就这样告别了自己的画家梦。
燕琼回过头来看着我,她已经泪流满面。我用手轻轻的替她差掉了眼泪,对她说,如果不介意,我的肩膀给你靠。晚风徐徐拂过,我望着眼前穿梭不绝的车流和红红绿绿的灯光。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坚强,有安全感。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大树,而燕琼是树上栖息的小鸟。我渴望静静的陪伴着她,不管风吹雨打,春夏秋冬。我渴望做她心灵的港湾,做她的天。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太令人憧憬。我们就这样坐着,那幸福的感觉,消弭了我旧日的情伤,让我告别了伤痛,重新对世界充满希望。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对那一晚充满留恋,因为它毕竟让我短暂的告别了迷惘,虽然在往后的日子里,我重又变得伤痕累累。当情伤变成了情茧,我依然盼望的,只是如那一晚美好的回忆能永远铭刻在心,永不模糊。
我和燕琼成为了大学里众多情侣中的一对。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散步,一起去看望阿杰。燕琼把我俩的事告诉了阿杰和他母亲,他们也显得很高兴。一个月后,阿杰出院。他的状态有了很大的好转,由于住院费太贵,加上耽搁的时间太久,方阿姨的休假早已到期,要回去上班,经医生同意,大家决定让阿杰出院,但仍坚持吃药。临行前,我们一起送方阿姨上火车,方阿姨嘱咐我们照顾好阿杰。
阿杰出院后,因为吃药的缘故,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用来睡觉。常常是一有空闲就趴在了床上。刚开始,我要负责每天提醒他按时吃药,后来渐渐养成了习惯,他就让我不用再提醒他,虽然他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却能够记得准时吃药,几乎不会遗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吃药,他比以前胖了十五斤。于是,我和燕琼经常轮流陪着他跑步。由于他早上一般都不能按时起床,所以跑步一般是在下午五点以后进行。阿杰一般能围着400米的跑道跑上三圈。
和我们同住的娘娘腔,喜欢在宿舍一边上网,一边放嗲嗲的音乐,阿杰很讨厌,说和他找不到亲密感,加上两人的话都不多,在一起时阿杰觉得非常压抑。
喜欢打篮球的暴力分子时常在别人面前,特别是在阿杰面前比划拳脚,有时还冷不丁的用拳头砸门,阿杰很不适应。暴力分子经常一出口就是老子如何如何。阿杰私下对我说,这个人好像真的又暴力倾向,明明长的像个武大郎,还这么狂妄自大。
没课的时候,阿杰一般都呆在宿舍,这就难免要和他们接触。这让他感觉很不自在。阿杰央求我和他搬到校外去住。我知道问题主要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于是我安慰他,并鼓励他和他们接触,我主动找机会组织宿舍集体聚餐,有时还约上燕琼他们一起去爬山,唱歌。在我的精心安排下,阿杰留了下来,并且渐渐的融入宿舍生活。他的热情也受到大家的欢迎。比如,他平常喜欢吃水果,于是经常把买来的水果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大家都对他关爱有加。
由于阿杰并没有休学,因此当期末临近时,他也和我们一样面临考试的压力。为了让他考试过关,我和燕琼想尽了招数,我们在临考前替他恶补,在考试中作弊,写小抄(幸运的是没被老师抓住)。虽然如此,这个学期的期末考他还是挂了三科。
暑假过后,新的学期开始,阿杰的状况继续好转。他仍然面临着不少问题,例如牵连观念,情绪低落,感到孤独等。值得欣慰的是,他坚持上课不再落课,虽然学习效率不高,但成绩还算过得去。此间,阿杰也偶尔去找心理咨询室的马老师进行心理疏导。遗憾的是,此后不久,马老师退休离去,换来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阿杰跟新来的老师怎么也无法像和马老师那样融洽的交流。去了两三次,都是如此。于是,他不再去心理咨询室了。
我和燕琼继续陪伴着阿杰.阿杰也把我们当成他的亲人看待.一天晚上,我们三人用彩色纸片剪了许多小星星,小月亮,然后把它们贴到了宿舍的天花板上.真美,有那么几秒钟,我看到阿杰仰望着五彩缤纷的天花板,嘴里喃喃的说.
这个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和阿杰还有燕琼决定去旅行.我们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最后决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雾林。雾林是一座山间的小镇,听说那里有独特的温泉和秀丽的风光。
汽车在山路间缓缓前进。一路上,我们都在一边看风景一边听歌。阿杰最喜欢的是小虎队的歌,我喜欢的则是张国荣。我是在一次偶然的看了《霸王别姬》之后,迷上了他的。那时候我正在读高中,正是充满悸动的年纪。具体着迷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清。总之,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每一部电影,每一首歌,都在我心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我喜欢看他的电影,唱他的歌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在很大程度上因他而改变。可是,那个愚人节之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唱他的歌了。还记得得知他跳楼自杀的那个晚上,我躲在被窝里,绝望的啜泣,泪水浸湿了被褥。那种感觉,就像心里的什么被掏空了一样。从此,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为自己也为哥哥张国荣。
现在,我们坐在车里,我又开始听他的歌。那久违的旋律和声音,让我感觉温暖如初。听说小虎队里的陈志朋和张国荣长得极像,阿杰要和我换着听。阿杰mp3里有很多小虎队的歌,此外还有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小虎队的歌青春活泼,充满朝气,很有阳光的味道。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世界闻名,当然也很棒。阿杰也很乐意听哥哥的歌。就这样,我们相互接纳了对方的偶像。也许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来挺无聊的,但在当时的我们眼里,却觉得意义非凡。我还记得,后来每当我们一起去ktv唱歌,我们总不忘帮对方选一些喜欢的歌。我们甚至还一起唱小虎队和哥哥的歌。一曲曲的狂飙,让我渐渐淡忘了偶像的离去遗留下来的伤痛。
燕琼坐在我的旁边闭眼休息。车窗外的风景迤俪而过,她把头枕在我的肩膀。我和阿杰相视一笑。
经过大半天的长途奔波,我们在往常的太阳落山时分到达了雾林。小镇没有高楼大厦,但街道干净,屋舍整齐。古朴的韵味与现代的气息完美的融合为一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远处的山云雾缭绕,近处的山层峦叠翠。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将小镇划为东西两半。小镇几乎是有些与世隔绝的,唯一和外界沟通的是我们来时的那条公路。这儿的空气非常清新,清新得可以拂去心的悠远,让人心甘情愿的在这呆一辈子。
我们在河流东岸的街上,找了一个叫新源的旅馆住下。老板和老板娘是一对朴实的中年夫妇。简单的几句交谈就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善良和真诚。那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和他们还有几个旅客在楼下的大厅烤火聊天看电视。电视上说,包括雾林所在的大片地区今晚有大雪,温度在冰点以下。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窗外一片灰暗。阿杰正在唱歌,唱的是一首小虎队的《庸人自扰》。我幻想着窗外冷得发脆的空气将他的歌声一点点冻成棒冰,闪闪发光的留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后来想来,这幻想真是奇怪。那晚,阿杰很是兴奋,拉着我们聊个没完。我们聊四季,聊春的艳丽,夏的浓重,秋的柔媚,冬的凄凉。阿杰说,还好雾林的冬天一点也不凄凉。我们聊人生,聊到人生的精彩与无奈,生命的微小与平凡。我们聊幸福,燕琼说,一个人心中真正的幸福通常都是他还没有得到的或者久已失去的。阿杰说,对于我来好说,好好的活着,活到能得到自己的认可也是一种幸福。我们聊爱,我说,我们爱一个人,想一个人的时候,总希望对方也一样想我们,岂知爱的最高境界居然是忘了我,免得像我想你一样痛苦。阿杰和燕琼陷入了沉默。我们又聊到了生活,阿杰向我们透露了他最新的想法。我想写小说,阿杰说,在来雾林的路上,我忽然萌生了这个念头。我问自己,如果你只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一年,你会怎样度过?我的回答是,写一部小说。如果只能存活一个月或是一天呢?我的回答仍是,写一部小说。我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但现在,这成了雷打不动的事实。我想,如果我没有得那场病,我会倾向于像余秋雨那样写散文,可是现在,我只想写遍我心中所有的故事。唯一的疑惑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阿杰用充满困惑和渴望的眼神看着我们。燕琼沉思了片刻,说,弟,我相信一个人要想活得稳妥,需要有所追求。他不止要看到近前的路,还要与一门艺术相关。就像我以前选择画画一样。这样才能快乐或忧伤,这样生活才有味道,这样人才能真实的存在下去,就像一缕阳光或者一抹蓝色。姐支持你在梦想中寻找胜于此刻的自己。支持你。燕琼的话充满哲理,阿杰听完灿烂的笑了。我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没有一丝阴翳的笑脸,它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我看着看着,心思却飘到了窗外,雪,这儿会下么?也许明天已是雪国?
当天晚上,我和阿杰一同回房间睡的觉.本以为会一觉睡到天亮.没想,夜深人静时我居然醒了。心情如水般平静,没有一丝烦躁,忽然想到了雪。在记忆中,家乡只下过一场大雪。也是在晚上,当时的自己没有丝毫察觉。第二天一早打开门,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的白让人不忍心伸脚。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四周静透了,仔细听,居然没有半点杂音。我悄悄爬起来,裹着外套,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窗外是朦胧的白。慢慢的,我看清了,是雪花铺盖着的白,有雪花缓缓飘落。天啊,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差点叫了出来。回头一看阿杰还在熟睡。我回到床上,一边听着雪花飘落的声音,一边想像着明天的景象:太阳深藏进了云里,风儿没有了足迹,整个小镇沉浸在白色的海洋中。远方,山色也是一片朦胧的白。所有的人都躲进了房子里。而我或许还有阿杰和燕琼在雪地上奔跑,嬉戏。呼吸带着雪的味道,舒畅得让人疯掉。我静静的聆听,听雪花压弯树枝,听雪花轻盈的着地,听雪花融化成水的喜悦,听雪花化成万象的孤独。我的心也在湿润中沉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我来到大厅,燕琼已经在那吃早餐。早,早,我打过招呼,先跑到门外街道上看了看,原来理想中的景象是不现实的,不远处,老板和老板娘(一对朴实的夫妇)正在扫雪,已经扫出了很宽的一条路。好在远处的山依然漂亮,我拿了一份早餐,在燕琼身边坐下。等会去玩雪吗?我微笑着,充满期待的问燕琼。恩,你不怕冷么?燕琼做出很冷的表情。不怕,活动活动就暖和了,去好不好?好吧,燕琼略显无奈的耸了耸肩,那阿杰呢?我去叫他。我飞快地跑上楼。我进到房间,阿杰正聚精会神地写写划划。去不去玩雪,我问他。你们去吧,我写东西。阿杰一副很忙的样子。我回到楼下,对燕琼说,你弟弟好像真的在写小说,他说他不去了。那我们去吧,燕琼已经吃完了,于是我也快速解决。小镇的西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走到那里我趁燕琼不备,举起一个雪球向她“突然袭击”。燕琼大喊讨厌,同时开始还击。旁边路过的男女情侣看见也纷纷加入了游戏。一阵淋漓的追逐之后,我停了下来。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休息。我正在人群中寻找着燕琼。一个女生挡住了我的视线。麻烦你,帮我拍张照片好吗?她双手把相机递到我眼前。我看看眼前的女孩,她留着齐身短发,面容较好,眉毛淡淡地纹过,擦了薄薄的粉,穿着白色羽绒服,白色的裤子,一副干净利落的样子。麻烦你,帮我拍张照好吗?她见我一直看着她却不回应,语气里有了一丝不高心。好的,我也有些不耐烦的接过相机。她高心地摆了几个造型,我帮她“咔咔咔”摁下快门。谢谢你,她接过相机,朝旁边的路上走去,我才发现她是一个人来的。寂寞的旅行者,我想。
回到旅馆,阿杰还在写作。于是,我和燕琼去泡温泉,温泉是露天的温泉,我们躺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中,一边欣赏四周的景色,一边听着好听的音乐,快吃晚饭时,我们才回到旅馆。
晚上阿杰把他一天的成果拿给我们看,小说的题目叫《优越的自贱》,写的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少年失恋的故事,怎么样?阿杰自信满满的看着我们,嗯,构思很新颖,我说。文笔稍微欠缺了一些,燕琼说。哦,阿杰有些不愉快,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这应该算是你的[ch*]女作吧?燕琼补充道。是的,阿杰重新变回高兴的表情。我有一个想法,阿杰说,我想请人把自己现在的样子画下来。那简单,照张像再好不过,我说。不是照相,我忽然间只想看到画中的自己,我觉得画才有意义,阿杰盯者燕琼。燕琼迟疑了片刻,望了我一眼,说,弟弟,我给你画吧。阿杰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姐,你可别把我画丑了啊。不会的,燕琼笑着说。于是,我们赶紧去买了铅笔,画板、纸张、橡皮擦,因为灯光不足又买了一个台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小镇倒是应有尽有。燕琼画得很慢,好不容易画到一半又说不满意,撕掉重画。我看得厌倦,便说,我先去睡了,你们慢慢画。就这样,我回到房间,倒头便睡,而燕琼和阿杰则在燕琼房间继续画画。至于当晚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充满猜测,因为那晚阿杰一直没有回房睡觉。而第二天早上,我问他们要画看时,两人却异口同声的说画得失败扔了,两人的语气充满了回避和莫名其妙的尴尬,我的猜测一直无法放下。直到后来我和燕琼做爱时我才证实了猜测。只是我从没发现,那次的旅行对阿杰也产生了无法理解的深刻影响。
分别,离开,重逢,相聚。生活有时候是司空见惯的情景,似乎没有人去理会那膨胀无边的寂寞。阿杰似乎永远的走出了孤独。他现在接触得最多的是小说。米兰.昆德拉、村上春树、博尔赫斯、菲茨杰拉德、约翰.厄普代克、川端康成、、、、、、我开始相信,他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大学的生活在枯燥和趣味中继续前行。这期间,我和阿杰一起去割包皮,几乎同时发现对方的白头发,一起为考试担心,一起为娘娘腔取名为贾南仁。这期间,阿杰因为血压低,喝酒后晕倒了一次,害得大家担心不已。这期间,阿杰开始追求一个女孩子。
那天,阿杰和我躲在自习室角落里,阿杰指着一个低头看书的女孩说,就是她。当女孩抬头时,我才发现她就是在雾林时那个让我替她拍照的女孩。漂不漂亮?阿杰问我。还行,我说。别这么漫不经心的呀,阿杰说,现在有件事要麻烦你了,请你帮我送封信。啊?
就这样,我又开始当起了信使。我很快就让玲子认识了我,并和她很快熟悉起来。珍子一直嚷着让我在生日那天请她吃饭。问她和阿杰的进展她却装疯卖傻的一笑带过。眼见着生日快到了,我也准备着好好搞一次聚会。我叫上了阿杰,暴力分子,娘娘腔,燕琼和两个老乡。大家在一起好不热闹。那天我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话大多是为了促成阿杰和玲子的,阿杰沉默不语,而玲子就一个劲的朝我灌酒。饭吃完后,大家关了灯,吹灭蜡烛,在一个大包间里互相往别人脸上抹蛋糕。结果,一团团的蛋糕抹在了我的脸上,衣服上。我正应接不暇,忽然一张脸伸了过来,在我嘴上强吻了一下。我的酒顿时醒了有三分。事后,我一直留心观察每个人的表情,阿杰他们几个男生肯定可以排除,那两个老乡虽然是女生,但并没有熟到有非分之想。我怀疑的目光在燕琼和玲子之间游动。可是她们两似乎都玩得很欢,好象根本没心思做这种举动。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只有我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她知道。
但是,玲子和我却走得越来越近。,她经常有事没事的找我陪她买东西,喝咖啡,逛街。我本以为事情只是这样而已。可是燕琼知道之后和我吵了几次。大三读完,大四开始,燕琼突然找到了我,告诉我她马上要出国留学的消息。事情就是这样,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我就回来了,燕琼故作轻松的说。可是,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们即将分手。
临行的前一夜,我们俩在一个旅馆里度过。起先是沉默,然后是慢吻,最后是狂吻。我恨不得吻遍她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看着她的身体,坚挺的ru*房,浑圆的臀部,平坦的小腹,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紧闭的双眼,秀美的脸,浓密的**。我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身体。那一刻,我忽然有种绝望的感觉。我固执的压抑着绝望,让自己的整个身躯不断的膨胀,膨胀。直到感觉到原始的占有欲袭遍全身,我才不顾一切的进入。她的迎合和拒绝没有一丝羞涩。她的娇喘呻吟让我欲仙欲死。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发现她不是[ch*]女。
即使在今天,回想起当晚的情形,我仍然不免周身的颤栗。我知道燕琼不是随便的女孩。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矜持,我才感到吃惊。我开始怀疑那个画画的晚上,我想到了我的猜测。虽然如此,我却一直认为,这些年来,我对她的爱比起那个缠绵徘侧的夜晚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对那个夜晚充满怀念的同时,我似乎更加怀念对她的爱,只是,我们似乎再也无缘见面。燕琼去美国不久,我们就失去了联系。阿杰开始不吃药。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后来玲子在阿杰写给她的信中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们才督促他吃。但是没用,阿杰的问题似乎越来越多,焦虑,社交恐惧,忧郁,强迫观念,偶尔的幻听,解小便困难(阿杰说他一直就没好过)失眠、多疑。
大四的寒假,我因为准备考研,没有回家。恰好玲子在学校外面的小街上开了一家小旅店,我就到店里帮忙。店名还是我取的。玲子问我取个什么名字好。我想起阿杰经常看的《行者无僵》,就说,要不就叫行者家园吧。珍子说好。考完金融联考的那天,我一个人在小街上晃悠,见证了一场学生和民工间的斗殴。当我来到一个叫“头发乱了”的理发馆门前时我决定剃个光头。剃到一半的时候,理发的姑娘对我说,你头上有好多痣啊,听说头上长痣的人特别有福气。谢谢,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当我剃着光头,戴者毛线帽出现在玲子面前时,玲子惊讶的叫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和玲子坐在房间里看电视。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有大雪,温度在冰点以下。那一刻我又想要做一个听雪的人。我对玲子说,今晚我们不睡觉听雪好吗?好,玲子兴奋的说。
那晚,我和玲子依偎在房间里,听着外面北风呼啸,雨夹着雪敲击窗楞,偶尔有行人冒着雨雪经过,大声的鬼叫一声,或者是自行车、摩托车或汽车偶尔经过的声音。夜色由灰蒙变为彻底的黑暗,声音渐渐稀少,玲子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我们慢慢的接吻,由局促变为缠绵,我回忆着和燕琼做爱的夜晚,那亢奋的占有欲和燕琼美妙的胴体将我渐渐地推向高[chao]。珍子开始脱掉外套,她充满渴望的眼睛凝视着我,我读动了她的眼神。于是我们互相帮助对方将衣服脱掉。我看着眼前裸露着的玲子,她娇美的体态丝毫不逊色于燕琼。可是不知怎么,看到她的身体越是美丽,我就越忘不了燕琼。我就这样呆滞了半分钟之久,丝毫没有意识到玲子也在看着赤luo的我。喂,玲子有点不高兴地打断了我的发呆。对不起,我对她说。我们钻进了被窝里,继续听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雨点声渐渐消失,玲子也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我悄悄爬起来,看到窗外路灯下,鹅毛般的雪花静静的飘落。我站在窗前,发起了呆。
你没有忘记她,对吗?我回过神,发现玲子正看着我。也许吧,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天过生日的时候,是你吻的我吧?你应该想得到,从你在帮我拍照前色咪咪的盯着我,我就看上了你,也许是一见钟情。珍子走到窗前站在我旁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她的秀发(第一次见面时还是短发)的清香也无声的沁入我的心脾。我紧紧的揽着她的肩,不愿再松手。我们相拥着度过无梦的一夜。
大四下学期最后一次见到阿杰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说〉〉。阿杰对我说,祥哥,我终于找到了我所有的问题根源,我所有的问题都源于这该死的性,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在外婆的手腕,妈妈的大腿和老师的课堂上手yin。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我隐隐感觉到,心底的沉重又加重了一分。
两天后,阿杰失踪了。开始,大家都没在意。时间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不断消逝。无奈之下,我们报了警,并通知了阿杰的父母。五天之后,我们在雾林的那间旅馆发现了已经死去的阿杰。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周围看不到一丝凌乱,看样子就像在安静的睡觉。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黑色封面的日记本和一瓶空了的安眠药。一切已经一目了然,我走出了房间,听到身后传来方阿姨悲痛欲绝的哭声。我才想起那个房间就是他和燕琼画像的房间。
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
从雾林回到学校之后我的脾气变得很坏,胃口也开始不好,而且几乎每晚都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尽是阿杰紧闭着双眼的样子。我隐隐的感觉内心已经被悲痛和绝望塞满。在一个无月的夜晚,我独自坐在操场上,玲子找到了沉浸在孤单夜色中的我,二话没说,递给我一封信。阿杰写给我们的,玲子说,我在这等着你。我接过信,发疯似的朝远处的路灯下奔去。信是阿杰在临死前寄给玲子的。上面写着:送给陪伴风儿的你们。
下面是信的内容:
原谅我,一直渴望做一个有灵魂的人。在今天之前,我一直等待着神的安排。我轻轻地倒数剩余的时光。当我数到零的时候,我轻松的发现,一切都不再遥远。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但是我决心以定。就像一根飘落的发丝,成就了新的奇迹`````````永远爱你们,雾林的风。
泪水开始如流的涌出。我再也无法忍受心的刺痛。在昏黄的路灯下,我抱头痛哭。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我回到玲子身边。两个人就那样默默无声的呆到下半夜。
此后的许多天,我每晚都会做梦。梦是千奇百怪,复杂深奥的梦,不过每次醒来,心却是出奇的宁静和安详。
毕业后,我和玲子经营着小旅馆度日。珍子的父母是边境地区的人。她的父亲靠贩毒为生,一次离家后再也没回来,从此杳无音讯。她的母亲靠着父亲留下的钱开了一个小作坊,一路打拼,到现在开成了一家公司。玲子从小就很独立,开旅馆的钱是她向母亲借的,但后来赚到钱就归还了,从此,母女俩很少联系。但玲子却很乐意向她母亲介绍我,于是她们一直商量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面。
不幸的是,有一件事重新把我带回了痛苦的深渊。
一天,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决定和他离婚。虽然此前,父母的关系不融洽我也心知肚明,但他们现在走的这一步还是让我吃惊不少。我把这件事告知了玲子,然后说我得回家一趟把它处理妥当。去吧,尊重他们的意见,但要让他们知道,你永远爱他们,玲子说。
我回到家,家里一片冷清。白天,只有母亲在家,我陪着她,听她历数父亲的不是。从我小时候懂事起,我就发现母亲的脾气有些暴躁。她很喜欢说话,给人很唠叨的感觉,从小对我就很苛刻。记得有一次,我拿了一瓶橘子汁在去外婆家的路上喝,喝完就把瓶子扔掉了,谁想那瓶子是要回收的,母亲已经交了押金在买货的地方。回到家,她硬是把我狠狠的打了一顿,就为了一个该死的瓶子。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从我读高中以后,母亲就对我和蔼了许多。我看着母亲亲喋喋不休的样子,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父亲每天都很晚才回家,而且每次都是醉熏熏的。他还开着车,我很担心他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谈谈。终于有一天,他没有喝醉,早早的回到了家。父亲先挑开了话题,他说,我什么都不要,房子,存款,什么都归你,除了汽车。至于儿子,他已经长大成人了,我相信他会做出自己的决定。行,你什么都不要,干脆连儿子也不要了吧,让那个狐狸精再替你生一个。母亲似乎难掩心头的愤怒。父亲保持了他一惯的沉默。母亲找不到吵架的理由,最终大家不欢而散。第二天,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父亲又继续着他醉酒的生活。
我回到玲子的身边,以为生活就这样慢慢的回归了平淡。两个月后接到父亲的电话:你母亲得了癌症,怎么办?电话那头的父亲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是那么成熟、稳健,而这一回,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我马上回来,我说完,挂掉电话,就跑回旅馆收拾东西。玲子看见了,问我,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哭着说,我妈快要死了,我必须赶紧回去。珍子握住我的手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亲住进了市里的医院,当我和玲子见到她时,她正在打点滴。回来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我发现她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因为做化疗,头发也全部剃掉了,戴着病员帽。妈,这是玲子,我指着玲子向她介绍。伯母好,玲子略带腼腆的向她点头。哎呀!真漂亮,母亲露出疲惫的笑容,祥子,你可得好好待人家,不许欺负她。不会的,一般都是我欺他,玲子一边笑着说,一边走到病床前将枕头放在母亲的靠背。我将提着的水果和鲜花放好,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母亲。
伯母吃个苹果吧,玲子拿着削好的苹果,对母亲说。可是母亲微笑着摇了摇头,将脸转向了窗外。母亲得的是胃癌。最痛苦的就是吃东西了,听父亲说他现在每天只能吃下鸡蛋大小的一团东西。而且因为癌症已经过了中期,扩散了许多,所以无法进行切除手术。都怪我不好没有能及时发现,父亲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玲子手里拿着削好的苹果,看着母亲,眼睛开始湿润。大家就这样静静的沉浸在痛苦中。
我们就这样在地级市医院住了有半个月。一天母亲把我和玲子还有爸爸都叫到了床前。我不想在这呆下去了,母亲说,死就死吧,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地方没出过远门。我想在临死前去看看你们生活的地方,只要看到你们好好的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说完,强忍着泪水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我来安排,我扯着扭曲的哭腔喊道。
两天后,我们在医生的百般不解的眼神下拿了药,离开了医院,踏上回到这个城市的旅途。我们坐的是飞机,虽然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但母亲的痛苦与不适却让我们很是着急。一路上,母亲强忍着刀绞般的疼痛,还不断的想办法减轻我们的思想负担。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放的夜晚,我们一行人披星戴月的赶到旅馆,母亲已经疲惫不堪。
不久后的一天,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说,泡温泉能缓解疾病带来的疼痛。我和玲子一商量,决定送母亲去雾林疗养。母亲二话没说遵从了我们的决定。父亲因为工作忙碌,必须得赶快回老家,所以不能陪我们一起去。于是,我们先送了父亲上飞机,再踏上去雾林的旅程。临走之前,父亲对母亲说,我爱你。母亲和父亲都流下了眼泪。
到了雾林,玲子忙着找旅馆。我陪着母亲在小镇上散步。经过新源旅馆门前时,正好碰上老板娘。老板娘热诚的和我们打过招呼,询问我的近况。当她得知我母亲身患绝症时,眼睛也忍不住湿润。大姐就住我们这吧,我们每天给你做点好吃的,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母亲被她的好心肠所感动。于是,我们又住进了那个旅馆。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陪母亲去泡温泉。开始泡完温泉还可以和她散散步,后来,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散步也不得不取消。这期间,老板娘和老板对我们说,他们的儿子在大城市买了一套房子要他们也搬过去住,可是旅馆又不舍得关掉。于是,我说我们可以把它盘过来继续开。他们欣然同意。就这样,玲子回去把城里的旅馆给转了出去,然后我们在雾林开起了行者家园旅社。
母亲的情况越来越糟,疼痛的周期越来越短,疼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连好几天,她都没有去泡温泉了。这天早晨,她很早就醒了(或者一直都没睡)。我看到她时,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比前几天都好。想吃点什么?我问她。馄饨,母亲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回答。我这就去买,我飞快的往外面跑去,要知道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像样的吃过东西了。恰巧那天卖馄饨的小店人特别多,我只能焦急的等待。等我终于端着打包的馄饨回到旅社时,我听到的却是玲子的哭声。我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脚跟一软,差点打了个趔趄,手里的馄饨也掉到了地上。
母亲去世后,我悲伤得不能自已。整日沉浸在恍惚的光影里,不开口说话,也不笑。玲子开导我,陪伴我,可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和快乐。玲子也拿我没办法。
终于有一天,我对玲子说,我想离开雾林,一个人去外面走走。玲子说,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老闷在这,非闷出病来不可。可是这个店怎么办?我说。这很简单我会暂时留在这里,等找到租的人,我会把它盘出去,况且我想短期内我也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和这里的人,特别是这里的故事,已经让我有些眷恋了。你知道吗?这是我对你一见钟情的地方,玲子欢快的眨了眨眼睛。我端详着她的脸,不知为何,又想到了燕琼。去吧,我永远爱你,玲子说,我们还要一起听雪的,玲子闭上眼睛,我吻了吻她可爱的睫毛,收拾行囊,踏上了流浪的旅程,这一走,就是十年。
回忆到此结束,此刻,我躺在行者家园酒店的房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一个电话把我吵醒,是玲子。你在酒店了是吗?玲子的声音依然甜蜜又俏皮。是的,我说。那我们七点准在酒店的餐厅见面好吗?一起吃晚饭?好的。我一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五了,我进入浣洗间,洗澡,换上干净的衬衫。六点五十的时候,我来到餐厅,没想到玲子早已经在那等候了。
你来得这么早,真让我大吃一惊,我说。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玲子朝我眨了眨眼。我们来了一个长时间的拥抱。我打量着她,依然是标致的五官,乌黑的长发,成熟又富有高贵气息的装扮,化着淡淡的妆。你还是那么美丽,我坐在她的面前。谢谢,你也变得成熟了。玲子笑着坐了下来。这十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呢?我很好奇,玲子看着我。前几年一直在流浪,去过若干个地方,直到心感到疲惫,就在一个城市定居了下来,然后和你取得了联系,我说。可是你知道吗?玲子深情的说,我在雾林等了你几年,直到确定你不会再回来,我才又回到了这个城市,每到下雪的夜晚,我都会加倍想念你,想念和你一起听雪的夜晚。就这样我一直单身到现在````````。
好了,我打断了她,感觉心里有一丝惭愧。你真傻,也怪我,我应该当时就和你分手的,这样才不会耽误你。可是你当时做不到是吗?玲子用抱怨的语气说道,你还是爱过我的,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吃完饭,我给你看样东西。什么东西?我问。玲子笑而不答。
吃完饭,我们来到玲子的住所。珍子从柜子里打开一块包好的布。是一幅画。
画中的男孩大概十四五岁,有着灿烂的笑脸和阳光的表情。燕琼的弟弟,像不像阿杰?珍子说。你怎么会有这样一幅画?我心里忽然间满是疑惑。是在雾林的旅馆中发现的,就在阿杰死去的房间的床垫下,玲子解释说,可能是燕琼后来送给阿杰的,阿杰把它带到了那,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孤独的听雪的夜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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