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二开门,叔宝先出门外,马却不肯出门,径晓得主人要卖他的意思。马便如何晓得卖他呢?此龙驹神马,乃是灵兽,晓得才交五更。若是回家,就是三更天也备鞍辔,捎行李了。牵栈马出门,除非是饮水龁青,没有五更天牵他饮水的理。马把两只前脚蹬定这门槛,两只后腿倒坐将下去。”这是《隋唐演义》里“秦琼卖马”的前款细节。至此,细心多情的读者可能也要心生恻然,泪水潸然了吧。
马于古人,好比车于今人,而马对于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将尤其重要。要买到一匹好马,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所以相马的伯乐才备受欢迎;因此古人买马格外慎重,卖马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所以秦琼只觉得潞州“风高气冷”,穷途末路。
马格如人格,人格如车格。我们不敢想象,如果项羽没有乌骓、关羽没有赤兔,究竟会是怎样。同样,千万富豪不可能买奇瑞qq、铃木奥拓,工薪阶层也不可能买奔驰s600、宝马760li;或者七十老翁开法拉利疾风骤雨,妙龄少女开拖拉机吞吞吐吐,都是挺别扭的事情。
人性如车性。王维开的车一定是保时捷,轻捷稳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李白开的车一定是法拉利,轻灵飘忽,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白居易开的车应该是奔驰,经典而时尚;杜牧最适合宝马,时尚而经典;至于杜甫,只能开拖拉机,苦尽甘不来;而陆游虽然“铁马秋风大散关”,只好委屈他驾驭瘦驴车,浪漫有余舒适欠佳了。有的人安步当车,有的人安车当步。曾记得有一回,我前面一个人开着电动车,慢慢悠悠飘飘忽忽行驶在两条车道当中,我们后面的两条汽车流只好亦步亦趋,想必蔚为壮观得可以。
开车,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当然是为自己开车,或者为自己心爱的人开车,专职司机的工作除外。“烟花三月下扬州”固然浪漫美丽,却难免旅途漂泊之苦;如果是开车,不过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已。如果心中涌起“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的乡愁,也不过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罢了。至于“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的相思、失落、惆怅,大概可以化解了吧。
开车的乐趣,远不止这些。坐上驾驶座,运转方向盘,那种大权在手,一切尽在掌握的信心油然而生,——对于大多数当不了什么长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实在不容易获得。而且,不管水晶帘外是春雨夏阳还是秋风冬雪,你都可以从容潇洒,随心所欲。过杭州嗅“香满西湖烟水”,经苏州听“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抵扬州想“豆蔻梢头二月初”,到南京梦“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如果,找一个清幽的环境,在车内看一本书,品一杯茶,听几支音乐,写几句小诗,也是很小资的吧。
或者,看反光镜中的前尘往事,雨刮器上的风雨霜雪,计程表里的水远山长,方向盘上的峰回路转,电子钟里的沧海桑田,轮胎花上的相思乡愁,玻璃窗外的风花雪月。不管是坎坷还是坦途,不管是艰难还是欣喜,毕竟已经安全驶过。驶过的是生命的岁月,留下的是永恒的记忆。
秦琼卖一匹马,“无可奈何花落去”;我买卖过几辆汽车,却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汽车,一辆比一辆昂贵,一辆比一辆豪华。但是,当初它们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合适的,——价钱最合适,品牌最合适,配置最合适。它们带我回过家乡,它们送我登过泰山、岳麓山,它们陪我拜过观音,它们和我访过西施、祝英台、苏小小、李清照、辛弃疾、鲁迅、周恩来、钱钟书,它们替我挡过冰雪骄阳。我对它们也不可谓不情深意长,然而随着日月的轮转,我渐渐地不满意,不喜欢。“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其实车还是那辆车,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心已经不是那颗心了。
如果,汽车若只如初见,岂不是可以节省下许多银子?如果许许多多的事情,若只如初见,岂不是可以少却多少曲折多少烦恼?
2009年3月1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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