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那样凶。对那孩子,那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他是女人二姐的孩子。这些天男人还在揶揄的说她,说她心太狠,太凶。女人依然振振有词,
我当然要凶了,哪像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还不是要保持你“老好人”的名声,不就是想要她们说“三爷狠,姨父好’的话么。
男人笑:人活着就是图个名声啊。
那天,男人又说开了,他说,女人胆大,谁都敢得罪。这下好了,把两个姐姐都得罪了。说完,又坏笑着问女人:后悔了吧?
女人依然坦然,
我一点都没觉得我做得不对呀。是的,我是有自己私心,怕他在这玩几天给我们添麻烦,但就算这样,他要是好孩子,我能那样对他?
但他再不对,毕竟是你二姐的孩子,你也不应该那样说他、对他。你就是得罪别人也不该得罪自己的亲姐呀。
女人马上打断男人的话,
错。就因为是自己亲姐姐的儿子,我才对他凶,要是别人,我就不那样了。我们几个姐妹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如果二姐现在想起来会有些怪我,要是那孩子受我的一番教训回去后有所反悟,或许她到时会感激我呢。
只要他能变好,就让我做回“恶人”,我愿意。
男人依然想不通,他始终不明白女人那天的表现。他是个平和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从不会在面上得罪任何人的,就算心里再讨厌某人,也只是放在心里。
那天也是巧,连日阴雨天气,女人的心情本来有点不太好。男人的生意也不多,没有像往常那样有钱给女人,女人又无端有些担忧往后的日子来。女人心眼窄,自己又没工作,手里有大把的钱供她使用的时候。她就开心快活,而一旦钱一天天变少,又无进帐的时候,她就会害怕起来。虽然他们小有积蓄,但女人依然怕,她的心胸太窄。唉,也是自己没本事赚钱造成的。
晚饭后,一家人都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家里座机响了,男人拿起话筒,
喂?
噢,是超超啊,你在哪?
女人一听超超两字,她的神经马上高度敏感起来。她一把抓过男人手里的话筒,男人告诉他,超超在武汉,就在武珞路。
女人的声音有些生硬,
超,你在武汉?你怎么来的?
那孩子说是送一个同学到北京,就来了。
女人想起去年年底那孩子来时的情形,于是她问那孩子
这次你准备好三爷这玩几天啊?女人脸上有不悦。
我玩几天就走。
还玩几天?!有什么好玩的。三爷最近有事,今天过一夜,明早就回去算了。
电话那头答应了。
女人“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真烦人,又来了。整天游手好闲的东游西逛不学好。还要在这玩几天,蚂蚁坐沙发——弹都不弹!明天一早我就让他走。
家里的空气有些闷,女人的孩子正趴在台灯下做作业,男人正看书。家里此时的气氛似乎不适合也不欢迎这不速之客的到来。
那叫超超的孩子,17岁,是女人二姐的孩子。初中时,他的父母为了让他有更好的前途,花重金托关系把他送到市里的一所中学读书。后来不知怎么和一帮坏孩子混上了。天天沉湎网吧。后来又因种种原因又回到镇上的中学,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人还看见他和一帮学校的混混干擂肥的勾当。父母屡次打骂都不能改变他,苦口婆心的劝他,他始终故我。学校老师经常打电话向家里投诉,说他一连几天都不在学校,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而家里也不见他。一出去几天不见人影,家人、学校不知他在哪,也不知他在干什么。聪明是聪明,可以都用在了邪道上,嘴里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高一报名的时候,父母给他六百多元去报名,他拿了一去不回,在外面游荡几天,钱完了就回来。没有办法,他的父母只好又给钱他报名。报了名也不好好学,无故迟到旷课是家常便饭。头发也染得黄黄的,成天只想往网吧里跑,十足的社会小混混。家里的钱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拿去几张,有一次竟当着外婆和姨妈的面说自己在菜场捡了两百元钱。他哪里是捡的钱,他是把他妈妈价值上千元的金戒指拿去卖了。
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家门不幸,皮带打断,嘴皮说破,他还是那样,花了那多的报名费,读书又读不下去了。说是学一门手艺,在理发店混了几天又不干了。又成天不见人影,和几个混混又不知到哪东游西逛去了。
家里有此丑事也不敢大声声张,作父母的只能苦在心里,愁在心里,怕就怕日后大了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女人也时常在电话中劝自己的二姐,劝她想开点,别把自己气坏了,或许孩子大点,玩醒了,懂事了,就好了。
每次女人回母亲家,都碰到那孩子,那孩子斯文秀气的样子,倒也不是什么大恶大坏之人。于是她心底有点怪自己的姐姐姐夫,从小对孩子教育方式不对才造成他现在叛逆的性格。碰到一次,女人就对那孩子好言相劝,那孩子也回答得好好的,可是每次回家后,他依然故我。
去年的十二月,那孩子又跑了,几个星期不回家,身上又没钱。虽然他不听话,但毕竟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天已冷,他的身上穿得单薄。电话中女人得知了二姐的情况,她决定帮她找找。
那孩子喜欢上网,于是女人在网上和他聊天,他出现了。他说在汉口一个朋友开的西餐厅里打工。他要姨妈暂时给五百元他用用,说他借了别人一点钱,然后他要买点东西,还说工资到下月才发。
女人一边在网上和那孩子聊着,一边电话和二姐联系着。二姐告诉女人,千万不要给钱他,他的话是不能相信的。于是女人要那男孩到自己家来。他孩子来了,一只手指头有很深的伤口,他说是削地瓜时伤的,女人带他到医院包扎。
在女人家里,那孩子倒也没怎么,除了吃饭睡觉成天挂在网上。几天后,女人一家要回老家吃酒要带了他一同去,他说他的朋友要开分店,他先回去要帮忙。等女人回家与二姐回合,才知道他所说的什么打工、分店全是假话,并且他根本没回家。又不知到哪去了。他就是这样的骗人,骗点钱后,就上网、到处游荡。
女人闷闷的坐着,心里恨恨的想着,他如此的劣迹斑斑,谎话连篇,怎能留他!他以为姨妈姨父这里好玩,可以天天上网,这种不劳而获就能安逸快活的思想不要影响了自己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还没来。女人扭头问正做作业的孩子
你愿意他来吗?
当然不愿意。孩子回答得毫不犹豫。志不同,道不相与谋,生活环境的差异和志趣的不投使曾经亲热的表兄弟早已没有共同语言。
又过了一会,那孩子在楼下按门铃。男人起身按开门又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迎接的那男孩。女人仍然气鼓鼓的坐在沙发里,她冲着进屋的男孩问道:
你怎么到武汉来了?
一个同学到北京,我送他的。
去北京干什么?
卖东西。
买东西?你那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呢?反正在家也是玩?你想这样玩一辈子啊?
那男孩不作声,拿着一块面包啃着。
还真够哥们义气啊,都送到武汉来了。
那男孩笑着,看不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女人依然咄咄紧逼着,
不上学读书,也不学好,天天就这样东游西逛的游手好闲,你还好意思又逛到这来了,像你这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学习,就你,想在我家吃了玩,完了吃,想得美。这种享乐思想不把我们家聪聪带坏了。三爷有事,过一夜你明早就走啊。
男人在边上看不过去,走过来,问道:你吃了没有?
那孩子说没有。
女人接口道,
他天天在外面混,谁知道他在干什么,谁晓得他哪句话话真哪句话假。怎么今天来是不是又想到三爷这要钱用啊?你说你去年是怎么骗我们的?你说你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招了?啊!
那孩子低下了头。男人又问哪孩子:将来准备干什么?总这样玩?
哪孩子说:我爸爸要我再去读书,四月一号开始。
又去读?又读书?
男人女人异口同声的大叫起来。女人更是显得义愤填膺。
你既然说四月初又去读书,哪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准备准备,看看书,复习复习?还这样成天到处闲逛,竟然一路逛到这来?
你读个鬼!你说你这样反反复复的搞过多少次?读书?每天书包都不在肩上,天天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不做作业,你还读书。
李群来也是活见鬼,竟然决定又让你去读书,他不想想你还是个读书的料么?简直是街头的一无赖、小混混。他也是可怜,出外打工看见工厂的招工信息都是要招大学生,考虑到你才初中毕业。才又想起要让你读书。真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
在姨妈一番严厉无情的训斥下,那男孩早已将头埋下去。
女人依然不依不饶,嘴里也毫不留情
你今天过一夜明早就回去呀,我不想留一个成天只知道游手好闲的人。你说,你手上有钱吗?明天的车费,有没有?
那孩子侧身向另一边坐着,没搭理女人。
女人又厉声问了一句,那孩子依然没理会。
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也狠诧异女人缘何对自己二姐的孩子这样态度粗暴,他不停的在边上打圆场,安抚着那半大的男孩。又扭头对女人说:算了,你不要说他了,你看你都把他说哭了。明天给他一百元钱做车费。
女人一听大叫起来,
给什么钱啊,他既然能来就能自己回去,就算给了他钱,也不知他会拿了钱干什么,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女人直逼男孩,
你去年是怎么骗我们的?说什么打工,还什么分店,全是谎话。你说,你这次又要耍什么计谋,是不是又想从这拿钱去鬼混啊?
那男孩猛然从沙发上站起,
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走。大步走到了门前。
男人赶紧拉住他,男孩拼命要开门而去。男人死命护住门,不让他出去。
算了,天这晚了,你又没其他地方去,就在这住一晚。听话,啊。
男孩终于没有坚持。女人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着。
他要走,你让他走,他的这种把戏在他家不知上演过多少次。你当他还有什么羞耻心。他要是有羞耻心的话,也不至于溜达到这来,像他这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学校学习抑或打工。
那男孩被男人强拉着进了房里,重又坐在沙发上,脸上有泪痕。
女人的嘴依然凶巴巴,
告诉你,你的这套我早已司空见惯。明早你就给我滚,滚到你的沙湖去。我们可不欢迎一个成天游手好闲东游西逛不学好的孩子。你如果想要别人瞧得起你,你首先得自己对得起自己,你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喜欢。
你妈妈脾气凶,我比你妈妈更凶,要是我自己的孩子像你这样,看我不两巴掌扇子死他。
那男孩默不作声的坐着,苦着一张脸。男人在边上不停的劝着。要女人明早一定给车费男孩,二女人坚决说不给一分钱。
时间不早,女人愤愤的把一床被子扔到了沙发上,男人把被子铺好,那男孩默默睡了。
然后一家人也睡了,男人在那头辗转反侧,女人也担心着什么。她在想书柜里的手机,那孩子会不会偷偷拿了手机去换钱?女人起身把手机放到衣柜里。她又想起柜子里现金,有点怕那孩子趁他们睡着偷拿。家里有这么一个问题少年真是令人不放心。谁让他来的。女人心里依然愤愤难平。还有一点使女人不敢一下睡着,怕那孩子会不会因为刚才受了自己的气而心生报复。他不是没有这样的前科。春节里伙同一帮小混混在网吧里与另一伙打架斗殴,他拿着刀追着别人砍,后来自己的头被别人砍伤后,大年初几就在医院吊了几天的针。
哎,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可恶啊。
女人睡不着,男人也睡不着,因为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女人变得像发疯似的暴跳如雷,这个家失去了往日的平和与安宁。
不一会,女人听到外面有轻轻的鼾声。她原以为是自己孩子发出的,后来才知道是那男孩发出的。才几分钟啊,他就这么熟的睡着了。谁知他成天在干什么,这辛苦。女人的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女人醒了,为自己上学的孩子做好了精致营养的早餐。不巧,面条就剩这么多了,给自己孩子盛了一碗后就剩下半碗了。若在平时,女人是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吃喝都一样的,每次这孩子到他们家,她总是一视同仁。可是知道了这孩子的劣迹后,她现在不想了。她把鸡蛋还有牛肉全盛在自己孩子的碗里。
女人的孩子已开始吃了,他吃完了要上学。而那大两岁的表哥依然在酣睡。女人毫不客气的叫起他,问他吃不吃,那孩子说吃。面条不多,女人本想自己吃了然后出去时再给几块钱那孩子自己买着吃。转念一想,把面条推给那孩子。
女人的孩子已上学去了,男人还在房里睡觉,客厅只剩下女人和二姐的孩子。女人淡淡的说:吃完面条你就回你家去呀。
那男孩低声应着。
女人问男孩:你到底有没有钱?
男孩说:我真的没有。
女人手里只有大钞,她不想给她,你给了他钱,他不知又要野到哪去。女人决定和他一起出门。她买了两杯豆浆,打开了钞票,给了男孩38元。
这是给你的车费啊,不要瞎用。男孩“嗯“了一声。
女人记得上次男孩来自己家玩了几天后,她亲自给他买的票,亲自送他上的车。那是他的二姐也是男孩的妈妈反复交待的。因为他好撒谎,他若是手里有钱,他不一定会买车票,说不定又和那帮狐朋狗友鬼混,一连几天又不见踪影。
到了拐弯处,女人要走了,她对男孩说,语气依然硬硬的,毫不留情面,
我有事去了,你好自为之。如果你总是这样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混样子,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到我这来了,因为我们讨厌这样的人,我们家不喜欢也不欢迎这样的人。一看见这样的人,心里就会不高兴。另外,我劝你回家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读书还是不读,读的话就好好读,如果从一开始你根本没打算读好的话,你给你爸爸一个明确答复。你好自为之,你走吧。
男孩一句话没说,继续朝前走着。女人在后面叫着:到家记得打电话来呀。不知那男孩听到没有。
这讨厌的孩子一走,女人的心情也好像轻松了许多。
中午男人回家,他还在对女人的态度匪夷所思。
女人依然故我:我觉得还好啊,我的心根本不后悔我所做的。一直到中午,那男孩没有打电话来,倒是二姐打电话问孩子在哪,女人知道那孩子还没回家。
那晚,女人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自然说到了那孩子身上。女人一五一十的向老太太讲了一遍,声音依然激昂带着愤恨的语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这样。反正一说起那孩子,她心中好像就有气。
她跟自己的母亲诉说着:是的,我是有自己的私心,人长树大的一个孩子,在我这吃了玩,玩了吃,我是不大喜欢。可是最主要的是一想到他曾经的谎言,我真的气得不得了。我们的孩子天天早出晚归的,努力学习着知识,而他就这样在我们家吃吃玩玩的,我也怕对我们孩子影响不好。老太太表示理解,这孩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每个人心里都不舒服。老太太安慰着她,她又反过来安慰着老太太。
第二天一直到晚饭后那男孩始终没有打电话回来。男人说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二姐,女人说:要打你打,但你千万不要我和她说话呀。男人应了声。
电话通了,那头说孩子回家了。男人问着那头:要不要和小梅说话?男人似乎忘记了刚才对老婆的承诺,女人气恼的瞪着男人。
那头说了句什么,男人把电话挂了。
男人说:超超肯定把一切告诉他妈妈了,二姐在生气。
女人问:最后一句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去洗澡了。
你看,你把别人都得罪了。
女人一幅不以为然的语气:她要这样我也没办法。得罪就得罪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也太凶了。
我承认,我是凶,但对这样的孩子就是要这样。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错事,所有人还一味姑息迁就他,他还以为自己更了不起呢。我就是要这样对待他,我一点都不内疚。
你呀,你怎么这样呢。男人叹息着走开了。
又一天,是女人母亲的生日,女人打电话回去问了下情况。那边老太太说那孩子和外婆说过在武汉三爷家发生的事,他说三爷对他好凶,他会呕死。老太太说,既然他还知道呕,证明这孩子还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次的通话,女人的心情很平和,她和母亲说着话,也听母亲讲着一些事情,她觉得母亲是理解她的。她想,我也是真心真意希望他好啊。未来的路那么长,难道他一辈子就这么混下去不成。旁人尚且如此的恨铁不成钢,更何况做父母的。
女人想起在老家的一对孤儿寡母,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连着几天,女人在网上看见那男孩天天在线,qq签名也写着一些与自己年纪不相符字眼。唉,这孩子,他究竟要怎么样,究竟该怎么才能使他彻底走上正道。女人又一想,他的父母都无法管好,我这做姨妈的又能怎样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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