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不爱在澡堂洗澡。一是没在自然水塘洗着舒服痛快，二是家穷，没钱洗澡。只是到了年末岁尾，要过年了，大长一年的，洗洗澡，去去晦气，这是必不可少的，是老年人很看重的事，因此，父母才破例给上一毛钱，让去澡堂洗洗澡。

澡堂离我家很近，但临近过年，洗澡的人特别多，要洗就得半夜起床排队。澡堂外，等洗的人排成长龙；澡堂内，你挤我扛，乱哄哄的；水池里，人贴人，屁股擦屁股，再加上热气蒸腾，臭气熏天，真可谓难受之极。要想洗个澡，可真不容易啊。

长大后，我也参加了工作，洗澡，仍然不太积极主动，只因与人来往，身上脏兮兮的，难免出些异味，不洗也得洗了，但我从不搓背。理由是：额外花钱，让人伺候，不雅，不敬。

随年龄增长，身体渐欠活力，自感越来越懒惰，不爱洗澡的毛病依然存在，但只要一洗，就想搓搓背。理由是：省事儿，不累，干净，舒服。

搓背的师傅都是外地人，他们年龄有大有小，搓背技艺各有千秋。年龄大的，细致，温柔，不温不火，边搓边扯，让人倍感享受；年龄小的，干脆，利索，有劲，快捷，少言寡语，让人觉得省时省力。他们一般都是老乡结伴，3至5人同聚一处，和谐相处，相互依存；有生意时不争不抢，没生意时相互唠嗑，取笑。吃饭餐具自备，饭菜自做，各做各吃；活多了多干，活少了少干，干多干少，自己掌握，按时交纳提成，其余收入归己。农忙时，他们各自回家，农闲时，相约而出，一旦有了归宿，从早到晚，一般很少外出。也许是自感是外乡人，也许是珍惜收入来之不易，他们很少购置衣物，很少外出交往。也有是夫妻结伴的，但很少。

我比较喜欢年纪大的师傅搓背。他们不仅做活细致，有耐心，还会与你交流，说些家乡风俗，讲些笑话，更主要的是自我感觉，长期不洗澡，身上灰垢太多，怕人笑话，怕人看不起，而年纪大的师傅，会更理解、宽容。这个结论是豫东的一个师傅给我搓背之后我得出来的。那是一次临近除夕的时候，洗澡的人仍是很多。搓背的师傅大多都已回家走了，只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仍在坚守岗位。他大约50多岁，个子不高，瘦瘦的，黑黑的，但人很精明，很利索。虽然等他搓背的人很多，但他仍一边搓背，一边与我闲聊，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俨然一位临危不乱的将军。按常理，他的搓背越多，收入就越大，可他反而越聊越有兴致，越搓越细致入微，前后竟然给我搓了两遍，这是从没有遇到过的。在搓第一遍时，由于灰垢多，灰垢大，使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就说，“师傅，你看，我多懒，多脏，让你见笑了”！而他却毫不在意地说，“没什么，我就是干这的，搓下得灰越多，说明我的成绩越大，你说呢”？咦，他挺幽默、挺有成就感的。这句话，使我倍感释然。没承想，到最后，他又竟然破例的给我进行了足疗、按摩、推拿。以前，搓背十分、八分钟就结束了，而这一次，却大概用了三十多分钟，而钱，他一分也没多收。这使我很受感动，更使我不好理解。临走时，我很诚恳地说“师傅，谢谢您了”！谁知，他也是很诚恳地样子对我说：“年轻人，气色不太好啊，是不是不太顺心啊？。要过年了，把晦气彻底清理清理，来年你就会很顺啦”！

哦，原来如此！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个靠出卖力气的人，他竟然是为我着想，是为我而祈福、消灾，这真使我心里热乎乎的！搓背师傅的这等心怀，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第二年，我的确感到事事比较顺当，心情舒畅，心之郁结化去，这使我更忘不了那位搓背师傅。至此，凡要洗澡，我总是到这位搓背师傅所在的澡堂，一来感激，二来想给他些挣钱的机会。但是，很遗憾，再也没见着这位师傅。至今想来，常存思念，难以忘怀。后来，我洗澡搓背，很难遇到年纪大的师傅，只好屈就年轻人了。当时，很有一种不情愿的感觉，总以为年轻人毛糙，不细致，同时，自认为灰垢太多，怕他们笑话，反感。但是，我所担心的并没有出现，一样的灰垢多，一样的灰垢大，并没有看出来他们是在应付、厌恶，照样细致、认真，反让人感觉更快捷。一次，我心存疑惑地问：“小师傅，不好意思，我身上灰太多了”！谁知，小师傅与老师傅一样，并没因此而厌烦，话语不多，倒也乐观、诙谐：“你要没灰，我不就失业了吗”？似乎他很喜爱这个职业。

很早就听老人讲，旧社会，剃头的，唱戏的，外加修脚、搓背的，都是下三等的工作，是被人瞧不起、看不起，没人愿干的差事儿，即使干了，那也是迫不得已，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矮人三分，低人九等；可如今，这类似的却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在干这样的差事儿，他们并没有什么等次之分，贵贱之别，是生活所致，还是另有其因？但不管什么原因，同样的工作，不同的年龄，他们却有着共同的认识，尤其年轻人，远离家乡，干这些所谓被别人看不起的职业，其思想意识并没有自我轻贱，实乃可贵！我不由地联想，现在有些人的寻业观念，实在不敢恭维。窃意为：人之贵贱，不在他人，全在自己。人轻自重，人贱自贵，只要有这样的心态，靠自己的双手，人生在世，还有何难？

搓背师傅，你们辛苦啦！

那位搓背老师傅，向您问好啦！

二〇〇九年三月十六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