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快13年了。前几天是父亲83周年诞辰。金融危机，我也身受其害，沦落为一个普通工人。揣了一肚子墨水，却愣是去跟别人比力气。这一使力气，累得把日子也给忘了。父亲的诞辰，都没拜祭一下。父亲地下有知，应该会原谅孩儿的。特以此文献给远去的父亲。

婆婆怀上父亲几个月，爷爷就过世了。听妈妈说，因为是幺儿，婆婆对父亲管得特严。婆婆在世时，父亲烟酒不沾，更不打牌。到晚年，父亲也只是抽一点便宜纸烟。父亲自己不打牌，更不许子女赌博。一经发现，定不轻饶。只有过年的时候例外。所以，过年推十点半，成了我儿时的一大乐趣。

听妈妈说，婆婆家在旧社会也有几亩薄田，可以自保。还值办了“办桶”、风车、犁、耙，家有耕牛。婆婆打草鞋，妈妈织布换钱，再租种地主一点地，小家庭日子过得也红红火火。父亲还是有些见地的。解放前夕，婆婆好不容易攒钱买了村里另一户人家的一块薄地。父亲劝婆婆说，听说解放军要来了，今后都要分地。我们不能买，反而要卖地。结果招来婆婆一顿好打，教育父亲“你个败家子，想要卖断祖业田”。后来果然解放军来了，田地都归了公，家里的耕牛、农具也被强迫入了公社。因为多了一点地，险些被评个“中农”。因为父亲在大社（相当于现在四个村）当会计，给了一点薄面，才评了个“下中农”。想到自己辛苦攒钱买的地，费力不讨好，差一点评个坏“成份”。婆婆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读过私塾的父亲，在乡下可是有学问的人。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教我打算盘的样子。可惜我只学会了加法。父亲教加法的绝招是，打上16835，然后每次在原位上加上16835。这样神奇的效果就会出现。每加上几次后，算盘的珠子就会变得有规律地相同。这相当于自动校验。如有差错，就要清了，重新再来。所以，现在看来简单的16835，可是多少代人的智慧结晶。父亲还教过我乘法，有“留头乘”，还有“破头乘”。父亲还教我除法，可惜我也没能学会。只是记得其中的口诀非常有趣，全是说杨家将的事“大郎愚忠扮宋王……五郎怕死学和尚，七郎死在潘人手……”，可惜也记不全了。

父亲的英雄事迹，莫过于勇斗恶狗。那是他跑“山河”（现在四川甘孜阿坝一带）卖盐的事了。那时没有汽车，全靠脚力。我还父亲神气地说“那狗站起来足有人高，一口下来可以把脖子咬断！”我急切地问“那你咋办的呢？”父亲眉飞色舞地说：“我把扁担轮起来，两边的箩框转得呼呼生风！那凶狗根本拢不到边！”那时候我俨然觉得，父亲是个英雄！

早年也没有计划生育。兄弟姐妹共11个。可以说，父亲的一生都献给了儿女们。妈妈说过，在生产队的时候，没有人吃得饱。村里还有饿死人的事。父亲因为出工，要力气，可能更加体味到饥饿的感觉。为此父亲多次扬言，要买个大碗。据说懂事的大哥劝父亲，你一个人吃饱了，这一家子咋办？母亲也好一顿数落。结果父亲只好放弃，大碗没买成，还受了一通言语。

因为儿女多，也就没有现在的宝贝们这样娇贵。深受父亲的影响，我小时候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宁可饿死，也不去偷邻里一点东西。贪玩是孩子的天性。一次出去打猪草，结果几个小伙伴一起天昏地黑地玩了起来。到天快黑了才草草地打了一点草往回走。家里本就没啥粮食，眼看晚上猪没啥吃的，父亲气不打一处来，　追过来要揍人。我一看势头不对，慌慌地往外跑。母亲怕父亲把我打坏，也在后面追了出来。我想自己肯定跑不过父亲的，一看有个崖，足有4米高，不由得想就跳了下去。好在下面是熟地，我趁势打了一个滚，就站了起来。只听得后面母亲在骂父亲“老狗，你看把娃儿跘伤了咋个办？”父亲只得忿忿地说“看回来不收拾你”。父亲在气头上，当然不来找了，害母亲一夜好找。因为怕“收拾”，我躲在外面半夜才回家。

其实父亲是不轻易打人的。嘴上也经常挂着笑。倒是母亲，小时候在我的印象中很少笑，而且揍起人来绝不手软。父亲从集市上回来，经常带回些水果、瓜子、麻花什么的。只要听说父亲赶场去了，我和弟弟全天都会高高兴兴地。到下午或者还会找个借口去接父亲，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提前看父亲给带回什么好吃的了。

说父亲是一部史诗吧，人间并未留下几个传奇；说父亲是一座丰碑，可能言过其实。父亲在孩儿眼里，就是一座山。远看草木葱翠，近看有棱有角，脚踩苍茫大地，头顶白云蓝天。登上一座山，就像骑在父亲的肩上，心里如此踏实，脚步如此稳健。天下到处都有山，因此敬爱的父亲，到处都是你的身影。看到了山，就像看到了您。

牛年春　于绵阳　

-全文完-